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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座上一直缄默不语的福晋呼吉雅微微探手,接过了茶碗,搁在了一边,轻启朱唇:“起来吧。”
“谢福晋。”绎儿缓缓起身,又接了一碗茶转向旁边的侧妃雅木。
雅木的神情甚是倨傲,有甚者比呼吉雅还要趾高气昂三分,她斜睨着眼睛看着绎儿跪下去,嘴角微微一勾,伸手来接茶碗:“好说!不用多礼!起来吧!”
绎儿暗下舒了口气,低头将茶碗恭敬地递奉上去。
孰料雅木故意一个错手,将茶碗打翻在地,滚烫的茶水径直泼在绎儿的手臂上,立时燎红了一片。
“哎哟!对不起啊!这……”雅木连忙摘下手帕拽住绎儿烫红的双手去擦,“怪我没接好啊……没事吧……”
绎儿忍着痛不作声,苍白着脸摇摇头。
一旁的步云擎着帕子掩唇偷笑,却又装作责怪的口气道:“姐姐,你怎么不小心点儿啊!四妹细皮嫩肉的,可别给你烫出个好歹来啊!”
“云妹妹说的是!罪过罪过!”雅木拉着绎儿的手唏嘘道,“烫坏了一双手,爷回来可不能放过我的。四妹你不妨事吧?”
“谢谢姐姐关心。妹妹没事。”绎儿强撑着陪笑。
“行了。别折腾了。坐下吧。”呼吉雅再次开口,“下次小心点就是了。”
“是。”绎儿应了一声,在一旁的空座上浅坐了下来。
“昨晚上爷休息的可好?”呼吉雅一边理着襟上的荷包穗儿,一边发问。
“回福晋,还好。”绎儿的双手已经开始起泡了,疼得厉害,却又不能表现出来,只得将头埋得很低。
“什么叫还好?”雅木插嘴道,“难道四妹也会让爷不舒坦?”
“大概吧。我不太习惯。”绎儿实在懒得解释。
“我们爷一向最好伺候的,怎么到了四妹这里,偏就不舒坦了?”雅木抢着呼吉雅的话说,呼吉雅索性也就不开口了,“既然不舒坦,干吗又要把四妹娶进门呢?”
“我不知道。”绎儿有些烦她的冷嘲热讽。
三个女人一径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绎儿干脆的回答。
“四妹真会说笑啊……”步云转得快,调侃道,“姐姐,你说是吧?”
“……是啊……”雅木有些尴尬,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半晌才平复。
“爷一直都嫌我们姐妹性子野,说是不如汉家妹子娇媚漂亮,今天看来,四妹果然是不同凡响啊。难怪爷现在眼里只有四妹了。”步云转着弯奚落绎儿。
“哎——”雅木又来了劲头,轻轻一笑,“总吃一样美味,也会腻味的嘛!何况男人都是没定性的呢?云妹妹也不要妄自菲薄嘛!”
“说得也是啊!”步云瞥了绎儿一眼,淡淡地出了口气,“男人嘛,总爱尝个鲜什么的,就像猫儿偷个腥。偶尔那么几次,不足为怪啦!对了,前两天,我还听说,杜度贝勒的福晋逮着一个勾引贝勒偷腥的狐媚子,把她的脸都刷花了!”
“哦?”雅木兴趣倍生,“是吗?难怪杜度贝勒也有些天没上朝呢,估计也挨猫抓了吧?”
“可不是嘛!”步云与她一唱一和,指桑骂槐,“若是换了我,何必为了一个狐媚子这般动气,有失身份嘛!天下的狐媚子多的是,一个人,刷得过来么?要是照这样子,咱们这府里,狐媚子也少不到哪里去呢!福晋,你说是吧?”
呼吉雅微微一笑:“好了!我乏了!先去歇了!你们聊吧!”
“恭送福晋。”几个人忙赶着起身行礼。
“四妹……”雅木见呼吉雅走了,更加肆无忌惮。
“两位姐姐,我还有事,先告退了。失陪!”绎儿见机抽身而去。
“哎——”步云来不及叫住她,愤恨地顿足,咬牙骂道,“这个小贱货,溜得够快的!”
“行了!”雅木远远看着绎儿的背影,“怎么说,今天也没白烫她!以后日子长呢!有她受的!”
“福晋也是,装什么深沉,上上下下谁不知道她那点气量!”步云回头看了一眼刚才呼吉雅坐的座位,冷哼一声,“我们替她出气,讨好她,她却一副宽宏大量假惺惺的做派,好像跟她不相干似的,好像这个狐媚子抢的不是她的男人!”
“好啦!福晋是爷的表妹,额娘又是爷的亲姑姑,要下手整那个小狐媚子,还用亲自动手?自然是有恃无恐的!哪像我们这些没倚靠的。到了这里,可不比在家里!你少说两句吧!”
绎儿回到房里,双手已经红肿了一大片,根本不能触碰,碰到哪里,哪里就是水泡,火燎火燎的钻心的疼。她方才取出陪嫁带来的小药匣,小心翼翼地用药敷了半个手,却在这时听到了身后急促的脚步声,而且还不止一个人。
她猛然回头之时,房门“哐”得一声被打开了。
她努力镇静下来,望着来人:“你们要做什么?”
“奉贝勒爷的命令拿你。”前来的四个侍卫一字排开,领头的一拱手,“祖姑娘,请吧!”
她泰然一笑,笑得让四个人出乎意料:“前面带路吧!”
四个侍卫瞠大了眼睛,面面相觑的一时无措。
“还傻愣着干什么?还不把她拿下!”远远的,豪格疾步穿过走廊来到近前。
“嗻!”四个人这才一拥而上,押住了绎儿。
豪格冷峻的目光从她没有任何意外神情的脸上扫过:“你伯父叛逃返明,你知道吗?”
“知道。”绎儿答得干脆,并不挣扎。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嫁给你之前。”绎儿嘲笑他的愚钝。
“把她带下去!”他几乎是暴跳如雷。
“嗻!”
第七回
十二月的天气,滴水成冰。
一团衣服被揉皱了扔在水盆里,溅起的冰水湿了绎儿一脸。
“哎哟!我的小姑奶奶!一个早上你就洗这么点衣服啊!”下房的嬷嬷抬手在绎儿的额头上就是一戳,斜着个眼睛用眼角打量她,“你当你是在家当大小姐吗?甭做梦了!你伯父叛逃,你们一家子能保住命有活路已经是大汗法外开恩了!”
绎儿看也没看她一眼,麻木地洗着好象永远也洗不完的衣服。
“就是!也不掂量一下自己的份量!”另一个嬷嬷也扔来一大卷床单,“省省吧!还真把自个儿当个宝贝呢!充其量不过是贝勒爷的玩偶,还指着这个,指着那个!”
“这世上没有这种人,不知天高地厚用来形容谁呢?”一个声音冷嘲热讽地转过井台边。
“哎哟!是纳蝶姑娘啊!”管事的嬷嬷忙陪着笑迎上去,“您今儿怎么有空到这儿来啊?有什么事儿吩咐一声,老奴过去就是了。”
“旁边站着去,今儿我是来有求于我们这位侧福晋主子的。”一张让绎儿极尽厌恶的脸凑到近前,带着肆无忌惮的狞笑,“这两件衣服还麻烦主子替我洗了。”
绎儿猛得抬起头,强制住怒火,尽全力保持着言语之间的平静:“我的手还怕脏了姑娘的衣服,姑娘还是另请高明吧!”
“哟!这句话可是折煞了奴婢了,这么多人里,还有谁的手赶得上主子您尊贵啊?”纳蝶微翘着嘴角调侃着。
绎儿虎得站了起来,将手中的衣服重重地掷在了冰水里,溅了三个人一身一脸:“我没空!”
“呵——好大的威风啊!”纳蝶白了她一眼,绕着绎儿转了个圈儿,绢头一掩红唇,绽出几分讥讽地笑,“给你三分颜色,你就开起染坊来了!你以为你是谁啊?本姑娘让你洗衣服,那是抬举你!别在我面前耍你的大小姐脾气。你现在跟这院子里看院子的狗差不多,养你还不如养狗,狗还不会跟主人顶嘴呢……”
绎儿抬手一个耳光抽上了纳蝶的脸颊。
纳蝶花容尽失,瞠着一双雁眼,捂着带着五指印的脸叫嚣:“你……你敢打我!”
“不是打你,是赏你!”绎儿冷笑着扫了她一眼。
“反了你了!”纳蝶一把甩开了衣服,挥拳闷头打了来,“今天非要给你点颜色!”
绎儿只轻巧地一带她的胳膊,纳蝶就势一头撞在了井栏上,顿时头晕目眩。
“哎呀!纳蝶姑娘……”两个嬷嬷赶快冲将上去扶住纳蝶。
“滚开!”纳蝶恨恨地甩开两个嬷嬷的搀扶,跌跌撞撞,一指绎儿,“你……你等着!看福晋怎么收拾你!……”
“自找的!”绎儿毫不在乎地轻扬嘴角径自坐下来,继续洗着衣服。
白皑皑的一片深雪,冷风飕飕地往绎儿的领子里乱钻,绎儿不禁缩起了脖子。面对着温暖时时袭来的正厅大堂,她的膝盖已经跪得麻木了,可她却心甘情愿,她宁可跪死在这里,也不会向侮辱自己的敌人低头认输。
已经跪了一个时辰了,膝盖下的雪都被她的体温融化了。她紧紧攥着双手,强撑着不让自己倒下。从何而来的意志力,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爷回来了!”正堂门口的纳蝶眼睛一亮,高声叫道,“格格!”
“阿诨(表哥)回来啦!”呼吉雅疾步跨出正堂大门,一路迎了上去。
“哦,”豪格的声音在绎儿的身后低低的应了一声,继而又问道,“她怎么了?”
“她以下犯上,还对纳蝶无礼。”呼吉雅瞥了她一眼,一脸不屑,“臣妾不过是对她略加惩戒。”
豪格一笑,低头在绎儿的耳畔咬耳笑道:“你现在知道讨不到欢心的下场了吧!”
绎儿咬咬牙,不加理睬。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如果你认个错,就可以起来了。”呼吉雅全然是一副大公无私家法至上的架势,“否则,跪死在这里都不会有谁心疼的!”
“要不要我给你说情?”豪格立刻把握住时机一心要做救世主,在她耳边低声道。
“我本无罪,谁能加罪于我!”绎儿一句话不假思索的冲出一直紧闭的唇,连她自己也吓了一跳。原来当年袁崇焕身陷囹圄时的一声仰天质问,竟在不觉间悄悄埋藏在了她的记忆里,直到如今。
豪格深吸了一口气,无所谓的口吻:“那你就自己受着吧!”
“阿诨,进屋吧!外面冷!”呼吉雅一扶豪格的胳膊,“晚饭臣妾早就让人备好了。”
“那就进屋吧!”豪格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绎儿,正当他前脚跨进门的一瞬,却听见了身后绎儿支撑不住倒地的声音。
“爷……”贴身侍卫德希叫了一声。
豪格头也没回:“把她送回房吧!”
“嗻!”
“爷……”纳蝶尤不解恨的一撇小嘴。
“行了!吃饭吧!”豪格脱开呼吉雅的手,径自进了门。
下房中,四壁清寒。
绎儿带着未干的泪痕蜷缩在木榻上。
屋子里没有点炉子,于是连微小的木柴燃烧的“劈啪”声都没有,有的只是一味的静得吓人。
被子像铁板一样冰冷,没有一点点的暖意。而周遭的寒冷也不怜悯她,逼得她不得不将已有些麻木的手脚尽量蜷到一处,竭力回想着当初与谢弘分离时的火堆,想用那时炽热的温暖来驱散眼前的寒冷无依,然而却不能够。
梦,有一场梦也好,至少梦里有谢弘,让她不再害怕,哪怕只是片刻的温暖。
寒冷渐渐的冻结了她的思绪,冻结了她的眼泪,梦终于如她所期望的到来了,虽然依旧是苦涩。
房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了,豪格尽量放轻脚步走了进来,坐到了她的身边。
她的泪水未干,在梦中又流下来,细细弯弯的如一涓清泉,从眼角滑落。
她的梦并不美。
豪格屈着手指拭去她的泪,却触到了她的冰凉,不经意地皱了皱眉:“德希!”
“爷!”德希应了一声进了门。
“把大衣给我!”
“天寒地冻的,是得多穿点……”德希手托大衣递了上去。
豪格顺手接了过来,小心地裹在了绎儿身上。
“爷!”德希忍不住惊怔道。
“少废话!走吧!”豪格站起身,挥手一指门外。
“嗻!”
两人的脚步声远了,世界又恢复了死寂。
绎儿的世界却混乱的让她难以控制,一会儿看见背依北京城迎战的惨烈,一会儿看见满桂和孙祖寿被呼啸铁蹄践踏而过,一时间,人仰马翻,血流了一地鲜红,还有那袁崇焕在西四牌楼引颈就戮一拥而上的百姓争抢撕扯着一片片的模糊血肉……
她反复挣扎在痛苦的记忆里,挣扎了一头一身的汗,终于一惊,喘着粗气从榻上弹了起来,顿时抱住了疼痛欲裂的脑袋:“好……好痛……”
紧接着,膝头一阵钻心的刺痛袭上身,她鼻子一酸,泪水止不住的流了下来。
“起来!快起来!”房门“砰”得被撞开了,管事的嫲嫲凶神恶煞地冲进门,“都什么时候了?还死赖着不起来!”
“我……我头好痛,膝盖也好痛……”绎儿强撑着求道。
“昨天还生龙活虎的,把纳蝶姑娘打成那样,今儿就成病秧子了?你骗谁啊?”管事的嫲嫲一把将她揪下床,“快点起来!”
“我真的……你容我……”
话未说完,半盆冰水从天而降,当头浇了她个透心凉,她条件反射地从地上弹坐了起来。
“再装相啊!就你那点计量,还敢在我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