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绎儿在马背上颠簸,泪水已经模糊了双眸,望不见前路,也不敢回首去看伤心的来路。
便是各走各的,却也永远保持着不变的距离。
谢弘以为她会回头,但,她没有。
一路的死寂。
终于,坚壁清野的焦土色满目荒芜的出现了,硫磺的味道似乎却之不远,沿着那杂乱无章的践踏痕迹扑面而来。远处的残垣只留着一袭夕阳暮色下模糊的黑影,犹如沙漠戈壁中枯死的胡杨木交叠错落的怆然。
面前便是总领四镇的永平城么?
谢弘深深吸了一口气,凛冽的空气灌满了他的胸腔一般,陡然清醒了许多。
在这清醒的一刻,残垣的模糊黑影处,隐约刮来一阵带着血腥夹着嘈杂喊杀声的旌风。
谢弘将远眺的目光落到前面绎儿的背影上时,正看见她绷直了身体,缓缓拔出了短刀。
喊杀声愈来愈近了,脚下满是焦土的大地都开始为之颤动。
此时的耳畔,风声已经销声匿迹了,只有自己粗重的呼吸声那么清晰。
看得见金军的铁骑了,横开一线,来如天坠。
而在这天坠的铁骑压境的阴影下,十来个弱小的身影在跟死神做着不甘的挣扎,奋力向这边跑来。
谢弘心里一紧,横手刚刚握上了刀柄,便看见玄鹰如一道黑色的闪电冲将了出去。他只觉得一股气息顶出喉咙:“绎儿——”
绎儿依然没有回头,手中的短刀闪着清冽的锋华,疾风撩起她的一袭白衣,风中的蝶一般轻盈。
手起刀落,一腔腔贲洒而出的热血晕染了白衣的单纯,白蝶只在刹那间化为了妖冶的血蝶。
刀下的金军撞将下马,而更多的金军挥舞着弯刀聚拢了上来,嗜血的狂魔一样狰狞着面目。
绎儿视而不见的轻撩嘴角,新月似的弯眉儿只一挑,便将娇弱抛却了,满是皎皎的英气:“你们……一起上吧……”
刀光剑影,人仰马嘶,血沫飞溅铺撒开一幅写意的朱梅,而画笔只是手中的三尺青霜。
直到收刀之际,她才发现焦土成为了血的海洋。
“多谢姑娘公子救命之恩……”身后的百姓哭着跪了一地。
绎儿心下一动,蓦然回头,却与谢弘相视,唇际柔软的笑意顿时化成了一份伤感落荒而逃:“举手之劳,乡亲们不必如此,大家快逃命去吧。”
“姑娘……”一个老婆儿浊泪纵横,“求你救人救到底……老婆儿的孙女儿被辫子军掠去了……”
“我知道了。”绎儿点点头,“你们这里还有什么亲眷失散的?”
“我妹子……”
“我女儿!”
“我姐姐……”
“还有我嫂子!”
“绎儿!”谢弘心下一慌,忘记了先前行同陌路的约定,眸中闪过一缕谏阻的坚决,“你……”
“你们可往东去找官军,静候佳音。”绎儿扫过谢弘的栗色眼眸,淡淡的一瞥之下,拨马扬鞭。
“绎儿!”谢弘横马拦在了前面,“你不能去!”
“多谢善言!”绎儿冷漠地看着他,仿若不相识的陌生,仅仅只有玄色的眸底里隐约闪动着什么,说不清,道不明。
谢弘也拨转马头,并辔道她身侧:“你坚持要去,我陪你一起!”
“不需要!”绎儿当然领会于心却又决然道。
“可你毕竟是女人……”谢弘眸子里的神情,她当然会读懂。
“上了战场,我便不是女人。”绎儿迅雷不及掩耳的蓦得扬手一鞭抽在谢弘的马上,他的马受了惊吓,凌空一立,撒了缰地乱跑开了。
“绎儿!绎儿……”谢弘竭力拽着马缰,想勒住却成了徒劳,绎儿的影子越来越远,终于消失在那残垣的黑影下,他的视野中,“绎儿——你回来——”
绎儿从没想过要以屈服顺从于命运的碾压,她决然催马融入暮色黯淡的永平残城,便不再有回头的打算。
天气骤然阴霾了下来,浓云卷积着压抑着她的心情。
她刚刚拭干雁翎刀血槽中的暗红,尚未还鞘,便见着一个披头散发的黑影慌不择路地撞上了马头,惊得“啊”了一声倒将了下去。
她翻身下马,一把扯起了倒在地上的人,借了昏暗的光线惊了她一怔:“左姑娘!”
那黑影被她一摇方才张开眼,溜着眼珠子上下打量了一遭,才“呀”得一声哭了出来:“救我……”
“你怎么会在这里?”绎儿扶起她关切道。
“我和梦庚哥哥路过永平回京,谁料遇上了辫子军屠城,我们被一队难民冲散了。辫子军一个个都杀红了眼,我四下逃命,还是被他们抓住了,若非我有些武功在身,早就被他们侮辱了……”左明珠心有余悸地竭力让自己的喘息平静下来,“还有好些姑娘都被抓到了总兵府……”
“总兵府?我知道了!”绎儿月眉儿一拧,翻身上马,“你赶紧往东去,我伯父和孙大人他们已经带兵集结在附近了,到那里就万无一失了。”
“那你呢?”左明珠一绾头发,“你要去救人么?”
“是。”绎儿坚定地答道,“你不用管我了,自己先走!”
“这里很危险,我还是陪你……”
“我不会有事的。”绎儿一策马,不待她说完,已然消失在了夜幕中。
此时,统辖四镇的最高指挥部里,激战的血迹未干,挟着刺耳的凄厉叫声,在这个残城中尤为的突显出来
绎儿在拐角的阴暗处跳下马,轻轻拍了拍玄鹰的颀长脸颊,示意它噤声,自己挟了短刀,轻巧地攀上了跨院的院墙,纵身跳入了浓密的灌木丛里。她深深缓了一下气息,紧贴着太湖石的光滑,小心翼翼地挪向内厅。
一队金军撕扯着几个民女的衣服,淫笑声不绝于耳,被蹂躏的惨叫声叫骂声不绝于耳。
绎儿恨不能即刻提了刀冲上去将这些禽兽撕扯成八瓣,可是,对方少说也有二十来人,人多势众,难不成硬拼么?
急切之际,她抬眼望见了院子一角不起眼处堆积的越冬的干柴,计上心来,伸手从怀里摸出了几枚雀杏,点着了火后扬手打了出去,正钉在干柴上,火借风势,忽得烧了开来。
火光骤起,金军才发觉事情不妙,一哄而上,撂下了“赏心乐事”,一起扑到了火堆边乱成了一团。
绎儿乘乱跳出夜的阴影,举手之间连着解决了几个慌乱的留守者,亮开了嗓门冲那些哭成一片的女人们叫道:“还不快走!”
女人们这才四下里没头没脑地乱窜开了,连着几个缠了小脚的千金们跌跌撞撞的比救火的金军更张皇失措,哭喊声也比原先还大了九分。
绎儿的头嗡得一声大了,看来她倒是自作聪明地给自己平白弄来了一堆甩不脱的大麻烦。
金军两下顾不得,索性拔了腰刀马刀,将矛头直指绎儿一个人。
看着他们刺来的嗜血刀刃,绎儿先发制人的横刀砍了过去:“你们都去死吧!”
血肉纷飞之下,没见过世面的女人们吓得尖叫到嘶哑,更甚者嬴弱的千金之躯一软,整个人横倒在了一边。
“都什么时候了!在这儿等死啊!”绎儿一边拖住金军,一边吼道,“还不快跑!快点啊!”
可怜这些女人们连抬脚的力气都没有了,一个个如烂泥一样瘫软在原地,一个个杵成了木头桩子。
再这样耗下去,怕是要成为这些“朽木”的陪葬,绎儿见机虚晃一招,一脚点了太湖石,纵身上了院墙。
金军在后面一阵叽里哇啦地叫嚣,一个个暴跳如雷。
绎儿顾不得身后的追杀声,长长地吹了一个口哨,正待要落上玄鹰背脊的一瞬,一支雕翎箭带着慑人的劲风射穿了夹袄,深深地扎在肩头上,剧痛顿时袭遍了全身。
绎儿咬紧牙关,一把拔出了箭杆,紧紧地抱住了玄鹰的脖子:“玄鹰,快!”
玄鹰自小与她相伴,怎不知她此刻的心意,奋开四蹄,风一样飞奔在并不宽敞的街道上,纵横在尸骨横竖成堆的阴森间,往城门口疾驰而去。
身后的追兵也喊杀着追将了上来。
绎儿越是用劲抱着马脖子,肩头就痛得越是厉害,几乎让她忍耐不了。
出了城门,眼前忽然出现了一片树林的黯黯,绎儿心下一喜:“快……进……进林子……”
随着林子的越发近前,绎儿的心也愈来愈接近松懈的边缘,只要进得林子,她便可以甩脱后面催命的‘尾巴’了。
孰料,一闪草绳凌空而出,玄鹰的前蹄正被勒个正着,猛停之下,一个惯性将绎儿甩下了马背,重重地摔在地上。
绎儿本能地打了几个滚,伤口愈加痛到骨髓,未待她爬起来,七八口刀一齐架上了她的脖子,寒气一下子在她的颈畔肆虐开了。
四个辫子军押住她的挣扎,等待着追兵近前。
第三十四回
追兵的火把照亮了半边的天空,在这夜幕下格外的刺眼,而一个金军统领模样的人的走近,更是带来了足以让人冷到心底的寒意。
他狞笑着伸出满是茧子的粗手,用力一托绎儿削尖的下颚,一字一句地用汉语道:“是你坏了弟兄们的好事?”
绎儿不惊不怔,翻给他一个蔑视的白眼。
“就凭你?”他冷冷地一笑之下,隐约多了几分欲望的燃烧,“本将军倒要看看你是什么滋味!”
“啐!”绎儿回以冷笑,加上了一口唾沫。
他一抹脸,反手给了绎儿一个重重的,让她伴着嗡嗡耳鸣的耳光:“臭娘儿们!把她带回去!”
殷红的鲜血沿着绎儿的嘴角缓缓流了下来,她却依旧倔犟地挣扎,冲着他的背影咒骂:“有种你杀了我!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衣冠禽兽!蛮化未开的狗畜生!”
他一转身,浓浓倒竖的八字短眉一提,逼向绎儿的俏脸,神情仿若罗刹一般扭曲了:“蛮化未开?我就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蛮化未开!敬酒不吃吃罚酒!”
不待绎儿还以颜色,他狂暴地撕扯开了绎儿的衣领,操起女真语一声令下后转身上马离去。
“放开我!”绎儿奋力想挣脱四个金军的押解,却反被他们一气摁在了地上,“干什么……你们干什么……混蛋!畜生……”
十来个金军的淫笑让绎儿骤然清醒,领悟到了那个统领的女真语含义,她发疯似的用尽一切力气反抗:“放开我……你们干什么……干什么……”
便是语言相通又如何,十来双充斥着肉欲的眼睛唯恐少看了片刻的刺激,争先恐后地一拥而上,禽兽一般撕扯开了绎儿上上下下的衣结纽扣。赖是绎儿再怎么挣扎,一双手臂已是死死地被摁压在了地上,动弹不得,勉强可以动的只有身体,可这只会火上浇油的勾起这群肉欲者的欲火。
一声又一声,上身的外袄被撕却了,抛在一边,夹衣被撕却了,寒风侵入她的肌肤,甚至于一双粗糙的手竟探入了她的酥胸,一路往下,一把扯开了她的衣裙,一路发出的“咝咝”声音火舌一样直舐过她的背脊。她毛骨悚然的瞠大眼睛,哭叫着,已然没有了反抗的力气,眼见着一个金军压覆在她的身子上,却也无能为力。
她的清白,她一心要维护的清白。
这一刻她才发觉了永远不可变更的事实,正如谢弘说的“你毕竟是女人”。
是的!男人可以战死沙场,至多是被敌人枭了首,分了尸,落个尸首无存的惨烈。而女人呢,被蹂躏,被侮辱,敌人不会分散撕裂她们的身体,却实实撕扯着她们的灵魂,让她们带着一身的污浊堕入地狱,永世翻身不得!
这就是男人与女人不同的结局!
“祺哥哥……”绎儿泪流满面,在耳畔的淫语和污浊的喘息声绝望地做着堕入地狱前的最后挣扎,“祺……谢……谢弘……谢弘——”
她毅然阖上了泪眸,狠狠心将编贝咬上了曾经伶俐的舌。
就是死,也不能让这些畜生脏了自己的身子。
一缕咸味轻轻溢了出来。
不对,是什么?混乱间,她未曾觉得舌的刺痛,却是脸上一抔滚热铺了下来。
她猛得张开眼睛,正瞧见压在自己身上的金军瞠目张口,口中汩汩的血使得自己眼前一片模糊的鲜红。此时此刻,她恍如梦中的麻木,竟也直直的就这么一动不动地躺着。
她死了!她知道!这一切不过是虚幻的!
绎儿无意识地在脑海里痴痴的呢喃:“你……在哪里……”
“绎儿!绎儿——”一双有力的臂膀抱起了她,大声而急促地呼唤,“绎儿——”
“错了……你该叫我绎妹的……”绎儿启合着唇,眼珠子也冻僵了一般,动不起来了,只是盯着面前的空白,脑海中的空白发呆。
“绎儿!是我!”一双深邃的眸子和焦急的面容定格在了她的面前,抱她的怀抱也陡然间收紧了许多,“我是谢弘啊……你……你怎么样……没事吧……”
“不……我死了……”绎儿一字一句呓语一般。
她已经没有了温暖的感觉,麻木到了没有了意识。
“我先带你离开这儿……”谢弘声音依稀可辨,可为什么那么远。
绎儿只觉得全身像被缚在了蚕茧里,裹得严实到窒息,头枕之处听得到“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