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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还曾拉伤过耳朵。耳朵出去时是顺势,退回来时,翘着的双耳就挂在风门的口上了。我因为戴眼镜加招风耳,所以轻易不敢把脑袋“监外执行”。
执勤哨兵后来发明了一种很高明的办法。他们拣些砖头瓦块藏在哨楼上,见有人偷开风门,伸出脑袋聊天,就把砖头瓦块噼哩啪啦咂下来。也许他们投掷水平太臭,那么长时间,居然
未砸中一个脑袋。不过至今回想起砖块从高处往下,砸在仓门上的巨响及弹落水泥地面的声音,仍毛骨悚然。
县武警中队的战士,他们无权进入监狱院内。长期在哨楼上执勤,和号子里的犯人也结下不少未了恩怨,因此他们也经常要求管教开门放他们进来,收拾某个人。一般情况下,管教不会放他们进来。记得程指导每次进来,都要迅速从里边把监狱大门反锁上,他怕武警冲进来行凶伤人。但他们也经常能找到机会进到里边来,有时甚至乘管教不备,硬冲进来。有一次,“红公鸡”突然打开11号的风门,招手让刘军过去,刘军很高兴地跑过去,刚把脸凑到风门前,外边猛然一个直拳打进来,刘军重重的摔到在地。
这也许是对刘军有一次用手指做成的“手枪”姿势对哨楼瞄准并“开火”的惩罚。还有一次,两个武警不知怎么进来,在风门外向我招手。我很谨慎地保持着安全距离,问他们有什么事。其中一个问我大学是什么专业。我说是中文系。其中一个指着另一个说:“怎么样,你赌输了吧?”说着两人就走了。也许上一次查号子时,他们发现我有几本生物学方面的书,其中包括一本大部头、黑色精装的朱冼先生的《生物的进化》,然后一日在营房里谈论11号囚室戴眼镜的“反革命犯”学的是什么专业,此时发生争执并打赌,于是有了打开风门证实我所学专业、从而决定谁输谁赢的一幕。
武警中队有两个人与11号有特殊关系。其中一个是司务长,他在陈济仓肇事的那辆车上,废了一只眼睛,只好戴上墨镜,看东西时,身子要随脑袋一起转动才行。另外一个小战士,在翻车的瞬间从车窗跳出来,抱住一棵杨树滑到地面,他是该车乘客中唯一没有受伤的人。这样介绍,是要各位明白,囚犯们给战士取不雅的外号,是特殊环境中的产物,并无太大的恶意。另外就是无聊,给自己解闷儿。那些战士也许永远不会知道他们曾经有过的外号吧。说了这么多关于风门的话题,我只是想说,关双喜入狱的第二天早上,正好是王胡子值班,我们把风门挂起后,他锁门时并未反对。于是我们就在放风结束后,挤在风门后边,向院子里观察新人。
根据衣衫,可以看出是几个农民模样的犯人。
每出来一个新人,我们先看,看完之后再问关双喜这个人是谁,于是把位置让给他看,他就说一个名字。其中一个背驼得更厉害的,长得很像关双喜,但个子没有他高。他看后很平静地说是我哥。另外两个是他同村的邻居。他看第四个人时惊叫起来,“狗日的,咋把他也抓来了?”原来这个人是他的表弟,在另一个县。他表弟来他家时,曾一起参与过扒车盗窃。看来对抓他,关可能没想到。
第三天早上,放风时又多了一个新人,他脚有残疾,他的两只脚掌不是平行向前,而是脚尖对脚尖。这样走路和卓别林表演的脚尖向外的流浪汉正好相反。我们就叫他“拐子”,关双喜证实他在家确实就叫“拐子”。“拐子”是他的弟弟。据他说他弟弟脑子贼精,是三兄弟中最聪明的一个。他果然让公安多费了三天功夫才抓到。
那段时间,早上放风时,就可看到关氏三兄弟同时拎马桶的场面。
我后来听说,这“拐子”在2号监仓居然混到了“狱霸”的位置。
这是我出狱以后的事了。
千万不要以为这个可以把脑袋伸到整个监狱大院的风门,是经常可以开的。十天开一次就算很幸运了。如果是这样,那脑袋伸到外边时,就不会那么激动了。另外,也只有不经常打开风门,我们的“香烟行动”计划也才更富于挑战性,不是吗?
这个被我们称作“风门儿”的小孔,在管教那里,正式的名称是“监视孔”。
第十四章:设在囚室中的“影子法院”
刘阳明是一个黑皮肤、瘦高个儿的南方人,因他的南方口音所造成的语言障碍,使他成为囚室中最沉默寡言的人。他说出的话,有一半以上需要借助我的“翻译”,其他囚犯才能完全听明白。也因此,我被羁押于11号囚室之后,他的“外交关系”才有所改变。
在异地他乡被囚入黑牢,同仓囚犯都是本地人,他明白自己在囚室中的地位。仅凭说话口音和生活习惯上的差异,他就无法向以张新良为核心的权力中心靠拢。在关双喜的入号仪式上,他心甘情愿地放弃了自己的“打人权”,这说明他是一个很清醒的人。
我在入号当晚,就发现他是唯一对我没有威胁的人,唯一一个没有攻击性的人。他沉默、
谦卑、顺从,而且很自觉。比如说,分饭时不往前挤,分得多与少从无怨言,分到饭后,他总是赶紧到自己固定的角落蹲下来,吃完饭后自觉洗碗,放风时也不往前挤,等别人出号了他才走,等等。我在第一天早晨放风,居然敢第一个大模大样走出号子。我的大胆源于无知。其他号子的囚犯,那天早上见我既不提马桶,还第一个走出囚室,说不定会误以为昨晚11号发生了“政变“呢。
刘阳明是一个诈骗犯,他把本县一家乡镇企业总货值90多万的一批产品,骗到南方销售,但货款并未按合同约定的期限返回。按他的说法,是另外一个人把货从他手上骗走了,那个人才是真正的诈骗犯。他现在既找不到那个人,也无法证明那个人不是他的同谋。从举证责任的承担上看,刘阳明无须证明他不是那个人的同谋。证明他和那个人合谋诈骗,是侦察机关的责任。如果侦察机关证明不了,他将无罪,并应立即释放。他应承担的,只是合同违约责任,是一种民事责任。但“政法机关要为改革开放保驾护航”,于是他就被抓到这里并被无期限地羁押在这里了。我入狱时,他已经被关押十个月,是资历仅次于田金占和张新良的老资格犯人了。张、田二人羁押期已经超过十八个月,用他们的话说,在这里都吃过两顿团年饭了。
97新的《刑诉法》出台后,我曾依据该法的有关规定,用简单的加法计算过一个人在法院判决有罪之前,可以在黑牢中被关押多长时间。我的结论是二十七个月,而且这还只是第一循环。如果用乘法计算,将羁押期导入第二循环、第三循环,那么一个人在法院判决有罪之前,可以被合法地永远关押下去。那么按97以前的老《刑诉法》的程序,一个人可以关押多久,就更是一道复杂的四则混合运算题了。也因此,我当时给自己初步预估的期限是五年,也就是说,我有了“第一个五年计划”。我总是给同仓囚犯说:放心吧,等你们一个个都到了劳改场,甚至都刑满释放回家了,我说不定还在这儿待着陪新来的犯人呢。陈济仓也说,是呀,林彪反革命集团的人,不是关了十年才审判吗?
所以时至今日,每当我看到报上“舆论监督”某地严重超期羁押现象时,就想到肯定是当地司法机关的工作人员业务素质太低,不善于“灵活”运用、或懒得“灵活”运用《刑诉法》的程序。
随着我的到来,刘阳明似乎找到了可以说话的人,而且还可以通过我,和其他人进行有效沟通。你有时还可以看到他的笑容。一次,他竟敢主动和张新良说话,内容是邀请张新良将来去他的家乡做客。张笑着说,我一定去,但我怕一去就把你们那里的人吓坏了。张说他吃饭用五八年吃食堂时的大老碗,而南方人是用茶盅一样的小碗,他用他们的“茶杯”吃饭,一顿还不吃二、三十碗,你说吓人不?刘忙说不怕不怕,家里有米。
他开始讨好张新良了。
张新良本质并不坏,经我的劝说,在我入11号不久,11号就不再扣其他囚犯的饭了。所谓扣饭,就是吃饭时,有一个等级序差,张最多,等而下之,到提马桶的那个人,就只有半碗左右。否则,“狱霸”就没有多少“含金量”了。我、刘军、田金占等,可以吃一碗,刘阳明,关双喜等假说吃饱了,不敢把碗装满,再留下一点给张新良,使他可以舀第二次。在每个监仓,三号人物俗称“掌勺把的”,由他负责分饭。他不会给等级底层的人把饭碗装满,而一号人物以下的几个,可以自己去舀。我到11号不久,我的肠胃就对每日两餐照例的“糊汤”加“土豆片”、馒头加白菜汤表现出了强烈的兴趣,从那时开始,张新良已授权我自己舀饭了。从张新良做“明君”开始,刘阳明也“阳明”多了。
有一次准备搓火时,他马上从他的褥子下拿出几个已经准备好的捻子交给刘军,他在默默地参与11号的“组织活动”。他想表示,他也是我们中的一员,他想融入“组织”。某日傍晚,一阵突然爆发的嚎哭声,惊吓了11号的所有囚犯。等我抬头看时,只见刘阳明爬在墙上,双肩抖动,那种压抑太久,几近绝望的哭声,就是他弄出来的。紧接着,他把额头在墙上撞得咚咚作响。陈济仓身材瘦小,虽年近五十,仍手脚灵敏,他一下子窜过去拉住刘阳明。刘阳明见有人拉,索性做出不顾一切也要撞墙而死的架势,哭声也不再压抑了,那哭声就震动了整个监狱。
张新良大叫:“刘军金占小汉,快!”
刘军、田金占立即过去,和陈济仓一同将刘阳明制伏。这时已经有许多号子在门缝后喊话了,问发生了什么事,12号也把墙敲得咚咚响。我就以“对外发言人”的身份,在门缝向外公布:没什么事儿了,是刘阳明想不开,要撞墙,已经没事儿了。
刘阳明的哭声刚小,突然东侧、南侧两排监仓也爆发出了哭声,哭声终于响成一片,整个监狱像大出殡一样,呜呜咽咽的哭声,此起彼伏,比听柴可夫斯基的《悲怆》更震撼人心。监狱大门一阵紧急响动,大批武警一涌而入,监狱里的哭声也嘎然而止。每个监仓的风门都被打开了。“谁在哭?不许哭!”武警战士严厉的喝斥声在各监仓的风门处响起。与此同时,程指导员也站在监狱大院中央开始发表“演说”。
“日你妈!哭什么哭!活得不耐烦啦?是你爹你妈死啦?就是你爹死啦你有本事回家哭去,这监狱是你狗日的哭丧的地方?狗日的是饱饭吃撑啦是不是?……”整个“演说”约有五分钟之久,主要内容是公开宣称他与各囚犯的母亲有不正当性关系,而一律不论年龄不论死活。第二年春,当程的这种辱骂明确指向我时,我终于有机会给了他一个下马威。
当晚,我负责给刘阳明作了许久“思想政治”工作。作为囚犯中唯一具备逻辑思维能力的人,这个工作理所当然地由我来承担了。在这过程中,他详细讲述了他的诈骗经过,我最后告诉他,现在是侦察机关和他进行心理比赛的最关键阶段,把他关在这里,是逼相关的人返还货款,如果货款实在还不了,总不能把你一辈子关着不放吧,检察院不是至今还未批准将你正式逮捕吗?这充分说明,你诈骗罪的证据不足。我还告诉他,总比张新良、田金占、陈济仓、仇小汉等人不知还要去劳改场呆多少年强吧?我还用自己做比:你瞧,仅仅在这个黑屋子,我都有“五年计划”哩,你看我哪天不是笑嘻嘻的?
黑牢之外的人士,定然无法想象,当一个囚犯终于收到公安机关的《逮捕证》、检察机关的《起诉书》和审判机关开庭的《传票》时,是什么样的心情。
囚犯把这些日子当作节日了。
你在家中还是办公室被突然宣布逮捕,你的心情别人可以想象。但在刘阳明或田金占已在黑牢中关了一年,突然被提到号子外宣布逮捕,他们一定是怀着兴奋的心情,回来告诉号子里的人:太好了!我终于被宣布逮捕啦!其他囚犯也兴奋异常:你终于过了第一关啦!于是在当日,这就成了话题中心,围绕某个人的正式被逮捕这件喜事,一直可以聊到半夜。
与此同理,当收到《起诉书》或开庭《传票》时,那就更要庆祝一番。当张新良、陈济仓的开庭传票终于发来时,刘军、仇小汉几人商量给他们出庭时怎么打扮、怎么穿衣就忙活了几天。田金占甚至调动他的资源,在各个监仓给他们借“好”衣服。借一件衣服也需要好几天——从选定借用对象的衣服、两个监仓之间的信息传递、直到某天有一个人放风时穿着那件衣服进入厕所、后来轮到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