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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日子,胡师长的情绪很不好,他有时也回到医院来,看一眼章梅和他们的儿子胡望岛。他一回到医院便抱着儿子胡望岛走上八圈,走完八圈之后,他就没什么心情了,态度很不好地把胡望岛往章梅的怀里一塞,背着手,脸色阴沉地转圈,转了一圈,又转了一圈。
柳秋莎看出了胡师长正闹心呢,她也听邱云飞说过剿匪工作并不顺利。她一直盼着,自己能有机会参加到剿匪的行列中。于是,她就向胡一百走过去,她冲胡一百说:让我去吧,这里的地形我熟。
柳秋莎说的是实话,这一带的山山岭岭她没有不熟悉的,在“抗联”那会儿,她和游击队员一起跑遍了这里。
胡一百就看她一眼,又看她一眼,然后挥着手说:拉倒吧,现在不是熟不熟的问题,是抓不到这些小匪的影。
胡一百已经派出了侦察排,化妆成猎人去深山老林里寻找土匪的蛛丝马迹,一旦发现了,他们是跑不出大部队掌心的。
柳秋莎主动请战,没能得到胡一百的应允,她就白了胡师长一眼,该干啥干啥去了。
没几天,侦察连终于获得了情报,在望儿山发现土匪的老巢。于是胡师长一声令下,部队团团将望儿山围住了。接下来,部队开始攻山头了,按胡师长的想象,只要部队发动几次冲锋,望儿山就会轻而易举地拿下。没想到,部队一连攻打了三天,仍没拿下望儿山,反而给自己的部队带来了很大的伤亡。
柳秋莎所在的医院已经感受到了战斗的惨烈,不断有伤员被抬下来。她还从伤员嘴里得知,望儿山地势险恶易守难攻,土匪马大棒子已经在这里经营了许多年,修了不少暗堡。在“抗联”那会儿,马大棒子就和游击队有种微妙的关系,那时游击队还顾不上这股土匪,也就是井水不犯河水的样子。有时,马大棒子一伙人还和日本人抗上一阵子,日本人拿他们也没办法,睁只眼闭只眼的也就过去了。
胡师长指挥部队一连攻打了七天,枪呀炮的都用上了。马大棒子的土匪仍没有出来投降的意思。攻打他们的部队在明处,土匪躲在暗处,这样一来,部队不能不受损失。
柳秋莎终于忍不住了,她来到了胡师长的指挥所,见到胡师长便单刀直入地说:让我上一趟山,保准能把马大棒子抓出来。
胡师长背着手,在那里还驴子似的转,他冲她“咦”了一声又“咦”了一声,他不可能相信柳秋莎能把马大棒子抓下来。
柳秋莎就前前后后把马大棒子的情况说了。十几年前,马大棒子在前屯抢了个姑娘叫小菊,小菊那年十六岁,抢到山上要成亲。小菊刚开始要死要活的,后来和马大棒子同房后,怀上了孩子。怀孩子时也是要死要活,马大棒子就让人昼夜地看着。最后孩子出生了,是个男孩,小菊一见孩子,便死不成了。她就不想死了,也认命了。从那以后,马大棒子对小菊和儿子是言听计从,把娘儿俩看成了个宝。也就是从那以后,马大棒子终于收了夜夜当新郎的心思,一心一意地照看他们的儿子。他们的儿子叫虎子,虎子现在已经有十多岁了,从没下过山。
柳秋莎的意思是要化装成虎子的姨,打进土匪内部,然后见机行事。刚开始,胡师长说什么也不同意,柳秋莎就说:我是个军人,这时候不上啥时候上?我都吃多少年闲饭了。
后来胡师长就同意了,并准备派一个排保卫柳秋莎。柳秋莎挥挥手说:一个也不带,我一个人就够了。
说完她脱下军装,换上了便装,完全是东北农村妇女的装扮。她只在怀里揣了几颗手榴弹。她上山前,是要和邱云飞告别一下的,邱云飞听说她要只身深入虎穴,脸都白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冲他说:我这就去了。
他说:你能行?
她说:万一我有个三长两短,两个孩子就交给你了。
她向望儿山走去,走了几步回过头,又走回来,她为邱云飞正正衣领,伸出手又在他脸上拍了一下道:没事,你可是个男人,不管发生啥事,别忘了,你是个男人。
说完就走了,再也没回头。
在这之前,她让胡师长把队伍都撤了。
进山的时候很顺利,刚开始有两个小匪过来,横在了她的面前,她就说:我是虎子姨,我要去见我姐和虎子。
小匪自然知道马大棒子的夫人和儿子,这么多年了,没见过夫人的妹妹上过山。这时土匪要过来搜她的身,她就说:干啥,你们想干啥,想吃小姨的便宜是咋的?
小匪只得住了手,怀疑是怀疑,但见柳秋莎就是个女人,带上山去又能咋的?小匪便大咧咧地把秋莎一直带到了马大棒子住的山洞。
进了山洞,她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十多岁的孩子,孩子很乖顺的样子,一点也没有马大棒子的凶悍样儿。
柳秋莎确信,这就是马大棒子的儿子了,马大棒子等人还没有反应过来,柳秋莎一下子便把虎子抱在了怀里,然后掏出了手榴弹,冲马大棒子说:你还想咋的?
马大棒子等人就傻了似的望着柳秋莎,他做梦也没想到,解放军会来上这一手。马大棒子还想挣扎一番,他已经把两支枪的枪口对住了柳秋莎。
柳秋莎就说:你要是开枪,我就拉手榴弹。
马大棒子和众匪就僵在那里。
趁这功夫,柳秋莎就定了定神,上山前,她把什么都想过了,也就是说,她连死都想过了。这么一来,她就没有什么好怕的了。她在琢磨马大棒子的心思。她认定,马大棒子也是心虚和矛盾的。在这之前,马大棒子对山外是有所了解的,现在的形势是不比以前了。山外都是共产党的天下了,共产党打败了小日本,又赶跑了老蒋,那是什么力量呀!凭他区区几个小匪能在望儿山支撑几天?这他想过,可他一直没有想好出路,他矛盾着,困惑着。
柳秋莎就抓住了马大棒子的弱点,然后心平气静地说:姓马的,我佩服你是个男人。共产党的部队你知道,一定不会放过你。我一个女人都敢单枪匹马地上山,何况那些男人了。
马大棒子仍举着枪说:你,你想咋的?
柳秋莎说:我不想咋的,就是让你下山投降。这样你的儿子还能保住,你杀人放火是你的事,你的儿子是没罪的。如果你敢动,我就拉响手榴弹,咱们谁也别想活着。
说到这儿,柳秋莎又把怀里那几颗手榴弹掏出来了。
马大棒子握枪的手就有些抖,他抖颤着问:你敢保证我老婆孩子没事?
柳秋莎说:他们又没有杀人放火,他们有啥事?
柳秋莎击中了马大棒子的软肋。这么多年的土匪生涯,他已经把生死置之度外了,他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老婆孩子。他之所以抵抗,就是没有想好自己老婆孩子的后路。听柳秋莎这么说,他似乎看到了一线希望。于是,他说:我马大棒子不怕死,怕死我就不干这个了。只要你保证共产党不伤我老婆孩子,我就和你下山。
柳秋莎说:我保证。
马大棒子又说:你敢签字画押?
柳秋莎说:敢。
当下,马大棒子就命人找来纸笔,让柳秋莎写下一份字据。马大棒子知道自己的末路到了,从柳秋莎进来那一刻起,他就意识到了。他知道,自己望儿山的土匪生涯到头了。最后他揣起了那份保证,放下枪,长叹口气道:二十年后,老子还是条汉子。
说完便一头撞向石壁,马大棒子便再也没有起来。马大棒子一死,柳秋莎就说啥是啥了。
结果,柳秋莎没费一枪一弹,便把众小匪押下望儿山。
山下接应的胡师长等人都看傻了。
那一次,柳秋莎立了大功。可惜她的功立得有些晚了,国内已经没有仗可打了。柳秋莎只能带着这样的遗憾,走进了建设新中国的火热生活。
十八
剿匪结束后,部队便进城了。浩浩荡荡的队伍开进城内,得到了人民群众真心实意的欢迎。柳秋莎就是被这些真心实意的人们迎到城内的。
胡一百和邱云飞自然也随着队伍进城了。城内有营房也有医院,部队进城后,还给邱云飞分了宿舍。也就是说,他们有家了,用不着再合合分分的了。
全国解放了,连剿匪都结束了,没有仗可打了,全国人民都投入到建设新中国的火热生活中去了。部队那些年龄较高,还没成家的军官们,开始了成家立业的热潮。那些日子,部队三天两头地办喜事,胡一百和邱云飞便不断地去参加别人的婚礼。猪杀了,羊宰了,部队便天天如过年似的热闹。
和平下来的生活,让柳秋莎想起了留在靠山屯的柳北和柳南,她想孩子,她是个女人,又是个母亲。打仗那会儿,她硬下心肠把孩子送走了,现在没仗可打了,她要过普通人的日子了。
那天晚上,邱云飞参加完婚礼回来了,看样子,他喝了不少酒,走路是脚高脚低的,说话时舌头也短了半截。当柳秋莎说出了接回孩子的想法后,得到了邱云飞热烈的赞成。他挥着手说:该接回来了,和平了,咱们该过日子了。于是俩人就买了些布料,还有两瓶酒、点心什么的,打成小包,准备酬谢三叔三婶。
两天后,柳秋莎和邱云飞便去了靠山屯。他们走进于三叔家门时,正看见柳北帮着三婶抱柴火,她已经快五岁了,柳南也快两岁了,柳南跟在柳北后面奶声奶气地叫着,这是一幅普通而又通俗的场景。正是这样的场景,让柳秋莎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炊烟,鸡啼,孩子的童音,这就是生活。柳北和柳南也发现了他们,她们怔怔地望着两个陌生的人。
于三婶发现了他们,怔了一下,忙跑过来,冲柳北和柳南说:快叫爸爸、妈妈。这就是你们的爸爸妈妈呀!
于三叔也赶了过来,热情地把他们让到屋里。柳秋莎放下手中的小包,说:三叔三婶,这些年孩子放在这里,没少让您二老操心,这点东西仅表个心意,谢谢您了。
于三婶拉着他们的手就哭了,她哭着说: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谢什么谢,我知道会有这一天的。咋的,不打仗了?
她已经和孩子有了亲人般的感情,她舍不得让她们走。孩子一直叫她奶奶,她多么希望永远做柳北和柳南的奶奶呀。
当秋莎抱起柳南,牵过柳北时,于三叔的眼圈也红了,他哽着声音说:那啥,以后要是有个啥事,还把孩子送过来。
秋莎说:三叔、三婶,你们永远是孩子的爷爷奶奶,我忘不了你们的恩德。等以后有条件了,我把你们接到城里去,让你们享福。
他们往门外走的时候,柳北和柳南突然放声大哭起来,他们一边哭一边喊:爷爷、奶奶,我们不走,我们不走,我们还要吃饼子。
柳秋莎没有再敢回头,此时,她的心里跟送孩子时一样,都快碎了。直到走过一个山冈,回头再望时,于三叔和三婶还在门前站着呢。柳秋莎把柳南放下,又拉过柳北,让两个孩子跪下,然后说:给你们的爷爷、奶奶磕头。两个孩子就冲于三叔和三婶磕头。
站起来的时候,柳北便什么都明白了,她知道,不管自己愿意不愿意,都得走了。她冲三叔和三婶喊:爷爷、奶奶——我会想你们的!
她看见三叔和三婶一次又一次地向他们挥着手。
孩子接回来了,柳秋莎和邱云飞心里便踏实下来了。灯下他们看着睡着的孩子,俩人都有了一种做梦般的感觉。
她说:这就是咱们的孩子,都这么大了。
他说:可不是,都这么大了。
她说:这两个丫头,你看看。
他说:我知道,你就想要个儿子。
她说:想要儿子咋的了?儿子以后能当兵打仗。
他说:现在没有仗可打了。
她说:那我也想要儿子。
他伸手把灯关了,一把把她搂住,俩人躺在了床上。他气喘着说:那我们就生个儿子。
她笑着说:就怕你没那个本事。
他们现在心情都很放松,没有仗可打了,他们要好好过生活了。
每天早晨,她把柳北和柳南送到幼儿园,便去医院上班。她现在已经是医院的副院长了,主管行政方面的事。院长还是老马。没仗可打,医院就没有伤员,只有一些头疼脑热的干部战士,偶尔来这里开点药打个针什么的。他们主要的精力是放在了医院建设上面,从野战医院转为驻军医院,不但要配齐各科室的建制,而且还要新盖一些诊室、病房。这些工作都是柳秋莎职能范围内的事。
这天,刚一上班,马院长就拿着一张报纸来找柳秋莎。马院长的脸色很严肃,他冲柳秋莎说:秋莎,我觉得又要打仗了。
柳秋莎就说:咋了?
马院长就指着报纸说: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