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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在凉亭里,那位来自耶特维尔的聋老头儿也在大声向英迪亚发问。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呀?他们在说什么?”“战争!〃英迪亚用手拢住他的耳背大声喊
道。
“战争,是吗?”他边嚷边摸索身边的手杖,同时从椅子里挺身站起来,显示出已多年
没有过的那股劲头。〃我要告诉他们战争是什么样的,我打过呢。〃原来麦克雷先生很少有机
会那种为妇女们所不允许的方式来谈战争呢。
他急忙踉跄着走向人群,一路上挥着手杖叫嚷着;因为他听不见周围的声音,便很快无
可争辩地把讲坛占领了。
“听我说。你们这班火爆性子的哥儿们,你们别想打仗吧。
我打过,也很清楚,我先是参加了塞米诺尔战争,后来又当大傻瓜参加墨西哥战争。你
们全都不明白战争是怎么回事。你们以为那是骑着一匹漂亮的马驹子,让姑娘们向你抛掷鲜
花,然后作为英雄凯旋回家吧。噢,不是这样。不,先生,那是挨饿,是因为睡在湿地下而
出疹子,得肺炎。要不是疹子和肺炎,就是拉痢疾。是的,先生,这便是战争对待人类肠胃
的办法痢疾之类〃小姐太太们听得有点脸红了。麦克雷先生让人们记起一个更为粗
野的时代,像方丹奶奶和她的令人难为情地大声打的嗝儿那样,而那个时代是人人都想忘掉
了。
“快去把你爷爷拉过来,〃这位老先生的一个闺女轻轻对站在旁边的小女孩说。接着她
又向周围那些局促不安的夫妇们低声嘟囔:“我说呢,他就是一天比一天不行了。你们相信
吗,今天早晨他还跟玛丽说她才16岁呢'来吧,姑娘。……'〃这以后声音便成了
耳语听不清了,这时那位小孙女正溜出去,想把麦克雷先生拉回到树荫下去坐下。
姑娘们兴奋地微笑着,男人们在热烈地争论,所有的人都在树下乱转,他们中间只有一
个人显得很平静,那就是瑞德·;巴特勒。思嘉的视线落到他身上,他靠着大树站在那儿,双
手插在裤兜里。因为威尔克斯离开了他,他便独自站着,眼看大家谈得越来越热火,也不发
一言。他那两片红红的嘴唇在修剪得很短的黑髭须底下往下弯着,一双黑溜溜的眼睛闪烁着
取乐和轻蔑的光芒这种轻蔑就像是在听小孩子争吵似的。多么令人不快的微笑呀,思嘉
心想。他静静地听着,直到斯图尔特·;塔尔顿抖着满头红发、瞪着一双火爆眼睛又一次重
申:“怎么,我们只消一个月就能干掉他们!绅士们总是会战胜暴徒的。一个月喏,一
个战役”“先生们,〃瑞德·;巴特勒用一种查尔斯顿人的死板而慢悠悠的声调说,仍然
靠大树站在那儿,两手照旧插在裤兜里,〃让我说一句好吗?”他的态度也像他的眼睛那样
流露着轻蔑的神情,这种轻蔑带有过分客气的味道,这就使那些先生们自己的态度显得滑稽
可笑了。
人群向他转过身来,并且给他以一个局外人总该受到的礼遇。
“你们有没有人想过,先生们,在梅森一狄克林线以南没有一家大炮工厂?有没有想
过,在南方,铸铁厂那么少?或者木材厂、棉纺厂和制革厂?你们是否想过我们连一艘战舰
也没有,而北方佬能够在一星期之内把我们的港口封锁起来,使我们无法把棉花远销到国外
去?不过当然啦先生们是想到了这些情况的。”“怎么,他把这些小伙子们都看成
傻瓜了!〃思嘉大恶地想道,气得脸都红了。
显然,当时产生这种想法的人并不只她一个,因为有好几个男孩子已翘起下巴,显得很
不服气。约翰·;威尔克斯看似无意但却迅速地回到了发言人旁边的位置上,仿佛是想向所有
在场的人着重指出这个人是他的座上客,并且提醒他们这里还有女宾呢。
“我们大多数南方人的麻烦是,我们既没有多到外面去走走,也没有从旅行中汲取足够
的知识。好在,当然喽,诸位先生都是惯于旅游的。不过,你们看到了些什么呢?欧洲、纽
约和费城,当然女士们还到过萨拉托加。〃(他向凉亭里的那一群微微鞠躬)〃你们看见旅
馆、博物馆、舞会和赌常然后你们回来,相信世界上再没有像南部这样好地方了。〃他露出
一口白牙笑了笑,仿佛知道所有在场的人都明白他不再住在查尔斯顿的理由,但即使明白了
他也毫不在乎。〃我见过许多你们没有见过的东西。成千上万为了吃的和几个美元而乐意替
北方佬打仗的外国移民、工人、铸铁厂、造船厂、铁矿和煤矿一切我们所没有的东西。
怎么,我们有的只是棉花、奴隶和傲慢。他们会在一个月内把我们干掉。〃接着是一个紧张
的片刻,全场沉默。瑞德·;巴特勒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块精美的亚麻布手绢,悠闲自在地掸
了掸衣袖上的灰尘。这时人群中发出一阵不祥的低语声,同时从凉亭里传来了像刚刚被惊忧
的一窝蜂发出的那种嗡嗡声。思嘉虽然感到那股愤怒的热血仍在自己脸上发胀,可是她心里
却有某种无名的意识引起她思索,她觉得这个人所说的话毕竟是有道理,听起来就像是常识
那样。不是吗,她还从来没见过一个工厂,也不曾认识一个见过工厂的人呢。然而,尽管这
是事实,可他到底不是个宜于发表这种谈话的上等人,何况是在谁都高高兴兴的聚会上呢。
斯图尔特·;塔尔顿蹙着眉头走上前来,后面紧跟着布伦特。当然,塔尔顿家这对孪生兄
弟是颇有礼貌的,尽管自己实在被激怒了。他们也不想在一次大野宴上闹起来,女士们也全
都一样,她们兴奋而愉快,因为很少看见这样争吵的场面。她们通常只能从一个三传手那里
听到这种事呢。
“先生,〃斯图尔特气冲冲地说,〃你这是什么意思?〃瑞德用客气而略带嘲笑的眼光瞧
着他。
“我的意思是,〃他答道,〃像拿破仑你大概听说过他的名字吧?像拿破仑有一
次说的,'上帝站在最强的军队一边!'〃接着他向约翰·;威尔克斯转过身去,用客气而真诚
的态度说:“你答应过让我看看你的藏书室,先生。能不能允许我现在就去看看?我怕我必
须在下午早一点的时候回琼斯博罗去,那边有点小事要办。〃他又转过身来面对人群,喀嚓
一声并扰脚跟,像个舞蹈师那样鞠了一躬,这一躬对于一个像他这样气宇轩昂的人来说显得
很是得体,同时又相当卤莽,像迎面抽了一鞭子似的。
然后他同约翰·;威尔克斯横过草地,那黑发蓬松的头昂然高举,一路上发出的令人不舒
服的笑声随风飘回来,落到餐桌周围的人群里。
人群像吓了一跳似的沉默了好一会,然后才再一次爆发出嗡嗡的议论声。凉亭里的英迪
亚从座位上疲惫地站起身来,向怒气冲冲的斯图尔特走去。思嘉听不见她说些什么,但是从
她仰望斯图尔特面孔的眼神中流露出一种像是良心谴责的意味。媚兰正是用这种表示自己属
于对方的眼光看艾希礼的,只不过斯图尔特没有发觉就是了。所以说,英迪亚真的在爱他
呢。思嘉这时想起,如果在去年那次政治讲演会上她没有跟斯图尔特那么露骨地调情,说不
定他早已同英迪亚结婚了呢。不过这点内疚很快就同另一种欣慰的想法一起逝去了要是
一个姑娘们保不住她们的男人,那也不能怪她呀!
斯图尔特终于低头向英迪亚笑了笑,但这不是情愿的,接着又点了点头。英迪亚刚才也
许是在求他不要去跟巴特勒先生找麻烦吧。这时客人们站起来,一面抖落衣襟上的碎屑,树
下又是一阵愉快的骚动。太太们在呼唤保姆和孩子,把他们召集在一起,准备告辞了,同时
一群群的姑娘陆续离开,一路谈笑着进屋去,到楼上卧室里去闲聊,并趁机午睡一会儿。
除了塔尔顿夫人,所有的太太小姐都出了后院,把橡树树荫和凉亭让给了男人。塔尔顿
夫人是被杰拉尔德、卡尔弗特先生和其他有关的人留下来过夜,要求她在卖给军营马匹的问
题上给一个明确的回答。
艾希礼漫步向思嘉和查尔斯坐的地方走过来,脸上挂着一缕沉思而快乐的微笑。
“这家伙也太狂妄了,不是吗?”他望着巴特勒的背影说。
“他那神气活像个博尔乔家的人呢!”
思嘉连忙寻思,可是想不起这个县里,或者亚特兰大,或者萨凡纳有这样一个姓氏的家
族。
“他是他们的本家吗?我不知道这家人呀。他们又是谁呢?〃查尔斯脸上露出一种古怪
的神色,一种怀疑与羞愧之心同爱情在激烈地斗争着。但是他一经明白,作为一位姑娘只要
她可爱、温柔、美丽就够了,不需要有良好的教育本牵制她的迷人之处,这时爱情便在他内
心的斗争中占了上风,于是他迅速答道:“博尔乔家是意大利人呢。”“啊,原来是外国
人,〃思嘉显得有点扫兴了。
她给了艾希礼一个最美的微笑,可不知为什么他这时没有注意她。他正看着查尔斯,脸
上流露出理解和一丝怜悯的神情。
思嘉站在楼梯顶上,倚着栏杆留心看着下面的穿堂。穿堂里已经没有人了。楼上卧室里
传来无休止的低声细语,时起时落,中间插入一阵阵尖利的笑声,以及〃唔,你没有,真
的!〃和〃那么他怎么说呢?〃这样简短的语句。在门间大卧室里的床上和睡椅上,姑娘们正
休息,她们把衣裳脱掉了,胸衣解开了,头发披散在背上。午睡本是南方的一种习惯,在那
种从清早开始到晚上舞会结束的全天性集会中,尤其是必不可少的。开头半小时姑娘们总是
闲谈说笑,然后仆人进来把百叶窗关上,于是在温暖的半明半暗中谈话渐渐变为低语,最后
归于沉寂,只剩下柔和而有规律的呼吸声了。
思嘉确信媚兰已经跟霍妮和赫蒂·;塔尔顿上床躺下了,这才溜进楼上的穿堂,动身下楼
去。她从楼梯拐角处的一个窗口看见那群男人坐在凉亭里端着高脚杯喝酒,知道他们是要一
直坐到下午很晚时才散的。她的目光在人群中搜索,可是艾希礼不在里面。于是她侧耳细
听,听到了他的声音。原来正如她所希望的,他还在前面车前上给好些离去的太太和孩子送
别呢。
她兴奋得心都跳到喉咙里来了,便飞速跑下楼去。可是,假如她碰上威尔克斯先生呢?
她怎样解释为什么别的姑娘都美美地午睡了,她却还在屋子里到溜达呢?好吧,反正这个凤
险是非冒一下不可了。
她跑到楼下时,听见仆人们由膳事总管指挥着在饭厅里干活,主要是把餐桌和椅子搬出
来,这晚上的舞会作准备。大厅对面藏书室的门敞着,她连忙悄悄溜了进去。她可以在那里
等着,直到艾希礼把客人送走后进屋来,她就叫住他。
藏书室里半明半暗,因为要挡阳光,把窗帘放下来了。那间四壁高耸的阴暗房子里塞满
了黑糊糊的图书,使她感到压抑。要是让她选择一个像现在这样进行约会的地点,她是决不
会选这房间的。书本多了只能给她一种压迫感,就像那些喜欢大量读书的人给她的感觉一
样。那就是说所有那样的人,只有艾希礼除外。在半明半暗中,那些笨重的家具兀立在
那里,它们是专门给高大的威尔克斯家男人做的座位很深、扶手宽大的高背椅,给姑娘们用
的前面配有天鹅绒膝垫的柔软天鹅绒矮椅。这个长房间尽头的火炉前面摆着一只七条腿的沙
发,那是艾希礼最喜欢的座位,它像一头巨兽耸着隆起的脊背在那儿睡着了。
她把门掩上,只留下一道缝,然后极力镇定自己,让心跳渐渐缓和。她要把头天晚上计
划好准备对艾希礼说的那些话从头温习一遍,可是一点也想不起来了。究竟是她设想过一些
什么,可现在忘记了,还是她本来就只准备听艾希礼说话呢?她记不清楚,于是突然一个寒
噤,浑身恐惧不安。只要她的心跳暂时停止,不再轰击她的耳朵,她也许还能想出要说的话
来。可是她急促的心跳加快了,因为她已经听见他说完最后一声再见,走进前厅来了。
她惟一能想起来的是她爱他爱他所有的一切,从高昂的金色头颅到那双细长的黑马
靴;爱他的笑声,即使那笑声令人迷惑不解;爱他的沉思,尽管它难以捉摸。啊,只要他这
时走进来把她一把抱在怀里,她就什么也不用说了。他一定是爱她的〃或许,我还是祷
告〃她紧紧闭上眼睛,喃喃地念起〃仁慈的圣母玛利亚〃来。
“思嘉!怎么,〃艾希礼的声音突然冲破她耳朵的轰鸣,使她陷于狼狈不堪的地境地。
他站在大厅里,从虚掩着的门口注视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