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塔拉已经就在眼前,再走四分之一英里就可凭自己高兴倒在车辕下休息了。
马终于慢吞吞地挪动了四蹄,车轮吱吱嘎嘎地滚动,母牛跟在后面一步一声哀叫。这畜
生充满痛苦的叫声使思嘉的神经像针刺般难受,因此她想停下来把牛放开。要是在塔拉已经
空无人迹,那么这头母牛对他们还有什么用呢?她不会给它挤奶,而且即使她会挤,那畜生
也可能一碰它的乳房就踢你呢。不过,她既然有了这头牛,她就要养着它。如今在这世界上
她很少有旁的东西了。
他们终于到了一个斜坡脚下,这时思嘉感情激动,眼睛也模糊起来,因为越过这个斜坡
就是塔拉了!可随即她的心又往下沉这匹跛脚老马怎么爬得上去呀!以前总觉得这个山
坡又小又平缓,算不了什么,她常常跨着她的快脚母马飞驰而上,毫不费力。没过多久,想
不到,今天会显得这么陡峻了。无疑这老马破车,负载又重是怎么也上不去的。
她疲惫地下了车,拉住马的缰辔。
“下来,将婴儿放在媚兰小姐身旁。百里茜,〃她命令道,〃带着韦德,抱着或是让他自
己走都行。〃韦德吓得又哭又嚷,也不知嚷些什么,思嘉只听几个字来:“黑黑韦
德害怕!”“思嘉小姐,俺不能走。俺脚上起泡了,俺的鞋也坏了。
韦德和俺并不太重呢”
“下来!省得我来拖你!赶快下来,到那时就把你丢在这儿,让你一个人在黑暗里。
快!〃百里茜一面悲叹,一面凝望着周围浓密的树影,生怕下车时会碰到那些树枝被挂住
了。不过她还把是婴儿放到媚兰身旁,然后自己爬下车,再踮着脚尖把韦德抱出来。这孩子
哭着,畏缩地紧偎着自己的保姆。
“叫他别哭了,我受不了!〃思嘉说着,抓住马缰辔,拖着马一步步往前走。”要像小
伙子,韦德,不要再哭了。要不,我就跑过来抽你。〃上帝干吗要叫人生孩子呢?她胡乱地
想着,一面在黑暗的路上拼命向前挣扎他们一点用也没有,就会哭哭啼啼,讨厌极了,
不经常拖累你,要你照管。这时韦德在百里茜身边,拽着她的手,抽着鼻子,自己啪哒啪哒
地走着,但思嘉早已筋疲力竭,实在没有怜悯这个受惊孩子的心肠了。她只觉得厌倦居
然生下他来!她只觉得迷惑不解怎么会跟查尔斯·;汉密尔顿结婚的呢?
“思嘉小姐,〃百里茜抓住女主人的胳臂小声说,〃可别让咱们到塔拉去呀。他们不在那
里。他们全都走了。说不定他们死了俺妈和所有的人。〃实际上思嘉自己心里也是这么
想的,因此大大激怒了她,她立即甩脱了百里茜抓住她的胳臂的那只手。
“那么,把韦德的手给我吧。你可以就在这里坐下,别动了。”“不行,小姐,不行
呀!”“那就闭住你的嘴!〃可这马走得多慢啊!马嘴里冒出的白沫和淌下的涎水都滴落在
她手上,她心头不觉响起她曾经跟瑞德一起唱过的那句歌词但其余的记不起了:只要再
过几天,就能把这副重担御掉“只要再走几步,〃她在脑子里一遍又一遍地哼着,〃只要
再走几步,就能把这副重担卸掉。〃后来,他们总算爬到了坡顶,塔拉的橡树在就在眼前,
黑糊糊的一大片高耸在阴沉的天空下。思嘉赶紧朝前望去,看有没有什么灯光。可是哪儿也
没有。
“他们都走了!〃她心里想,胸口像压着冰冷的铅块。〃走了!〃她掉转马头,驶上车
道,这时头顶上交抱着橡树把他们隐蔽在一片漆黑中了,思嘉眯细眼睛仰望着这条黑暗的隧
道,看见前面啊,真的看见了?难道是她那疲倦的眼睛在跟她捣鬼?啊,前面是塔
拉农场的砖房,尽管模模糊糊看不十分清楚。家!家!那些可爱的白色墙壁,那些帘帷轻拂
的窗户,那些宽敞的走廊它们全都在她前面那一片朦胧之中吗?或者这黑暗好意地把一
幅像麦金托什家住宅那样的惨象给遮住了?
林荫道似乎有好几英里长,而她使劲地拖着那骑马却挪动得愈来愈慢了。她瞪着眼睛在
黑暗中搜索。屋顶似乎还很完整呢。这可能吗这可能吗?不!这不可能。战争是毫
不留情的,即使对塔拉农场这座仿佛能保持五百年的房子。战争是不可能放过塔拉的。
接着,朦胧的轮廓渐渐清晰了。她拉着马尽量走得更快些。那些白色墙壁真的从黑暗中
露出来了。塔拉逃过来了!而且没有被烟火薰黑呢。家呀!她抛开缰辔,放开脚跑了这最后
几步,随即一跃上前,想抓住那些墙紧紧抱在自己怀里。接着她看见一个人影,朦胧中看不
清楚的人影,从前院走廊的黑暗中隐约出现,站在台阶顶上,还有人在家里啊!塔拉并不是
荒无人烟呢。
她正要喊,要欢呼,可是却咽在喉咙里了。房子黑沉沉的,毫无声响,而且那个人影也
没有挪动或向她招呼。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塔拉完整无缺,可周围同样是笼罩着整个
破碎乡村的那种可怖的寂静。这时那人影开始移动了,它僵硬地缓缓走下台阶。
“是爸?〃她沙破地低声喊道,可几乎还在怀疑究竟是不是他。〃是我凯蒂·;思嘉。
我回来了!〃杰拉尔德拖着他那条僵直的腿,向她走来,像个梦游人似的一言不发,他走近
了,用惶惑的神态看着她,仿佛相信自己是在梦里。接着他伸出手来,搭在她的肩上。思嘉
感到他的手在哆嗦,好像他刚做了一个恶梦,现在还处于半睡半醒的状态。
“女儿,〃他好不容易才叫出声来。〃女儿。〃他随即沉默了。
怎么他成了个老人!思嘉心里想。
杰拉尔德的两肩耷拉着。他的面孔虽然看不十分清楚,可是她看得出脸上已没有那种活
力,杰拉尔德的安静不下来的活力;那双注视着她的眼睛里也有着几乎像小韦德的眼睛那样
吓呆了的神情。他已经变成了小老头儿,而且很衰弱了。
如今,一种茫无根据的恐惧抓住了她,仿佛从黑暗中猝不及防地向她猛扑过来,她只得
站在那里,瞪着眼睛朝他看着。所有的疑问像潮水般涌来,可是却在她嘴边被堵住了。
从车里又传来微弱的啼哭声,杰拉尔德好像在竭力让自己完全清醒过来。
“那是媚兰和她的婴儿,〃思嘉赶紧小声说,〃她病得很厉害我把她带回家来了。〃
杰拉尔德把他的手从她臂膀上放下来,挺了挺肩膀。他慢慢向马车走去,那姿态使人蓦然惊
诧地记起过去欢迎客人的塔拉农场主,仿佛杰拉尔德是在模糊的记忆中说话似的。
“媚兰姑娘!”
媚兰的声音咕囔着,含糊不清地。
“媚兰姑娘,这就是你的家啦。'十二像树'村已经给烧了。你得跟我们住在一起了。〃
这时思嘉想起媚兰受了很久的折磨,觉得必须即刻行动了。她这又回到了现实世界。现在得
把媚兰和她的孩子安置在一张柔软的床上,还得着手去做那些能够替她做到的琐屑事情。
“她不能走呢。得叫人把她抬出来。”
一阵慌乱的脚步声伴着一个黑影从前厅的门洞里钻出来,波克跑下台阶。
“思嘉小姐!思嘉小姐!〃他一路喊叫着。
思嘉抓住他的两臂。波克,塔拉农庄的台柱子,就像那些砖墙和廊檐一样宝贵呀!她感
觉到他的眼泪簌地落在她手上,他一面笨拙地拍着她,大声说:“你回来了!真高兴,真—
…〃百里茜也放声大哭,断断续续地咕囔着:“波克!波克,亲爱的!〃还有小韦德,他被这
些大人的伤感劲儿鼓起勇起来了,便抽着鼻子嚷道:“韦德渴啦!〃思嘉把他们都抓在手
里,听她使唤。
“媚兰小姐在车里,她的婴儿也在里面。波克,你得把她十分小心地抬上楼去,安排在
后面客房里。百里茜,你把婴儿和韦德带进屋去,给韦德一点水喝。嬷嬷在不在,波克?告
诉她,我请她来一下。〃波克听了思嘉这种命令的口气,怎敢怠慢。于是他走到马车边,在
马车后厢摸索着。他把媚兰从她躺了这么久的羽绒床垫上半抱半拖地搬出来,媚兰忍不住呻
吟了几声。随即波克用强大的两臂把她抱起来,她像孩子似的将头搁在他肩上。百里茜一手
抱着婴儿,一手牵着韦德,跟着他们登上宽阔的台阶,走进黑暗的穿堂去了。
思嘉迫不及待地用几个流血的手指摸索父亲的手。
“她们都好些了吗,爸?”
“两个女孩子好起来了。”
接着是沉默,在这沉默中一个可怕得不能言语表达的想法形成了。思嘉不能,就是不能
把它说出口来。她一次又吞咽着,吞咽着,可是突然口干得仿佛喉咙两壁都粘在一起了。
这是不是对可怕的塔拉沉默之谜的解答呢?仿佛是回答她心中的那个问题,杰拉尔德终
于开了口。
“你母亲〃他刚要说下去又停顿了。
“唔母亲?”
“你母亲昨天故去了。”
思嘉紧紧抱住父亲的胳臂,摸索着走过宽阔而黑暗的穿堂,那里虽然漆黑,却像她自己
的心一样熟悉。她避开那些高靠背椅,那些空枪和那些带突出爪脚的旧餐具柜,觉得自己是
在本能的驱使下向后面那间小小的办事房走去,那是爱伦经常坐着不停地记帐的地方。无
疑,她一走进那个房间,便会发现母亲仍坐在写字台前,她又会抬起头来,手里握着笔杆,
带着幽雅的香气和悉卒的裙圈起身迎接她这疲乏的女儿。
爱伦不可能已经死了,即使爸这样说过,像只鹦鹉一遍又一遍说过它唯一会说的一句
话:“她昨天故去了她昨天故去了她昨天故去了!〃奇怪的是她现在居然毫无感
受,除了一种像沉重的铁链般锁住她的四肢的疲惫和使她的两个膝头发抖的饥饿之外,什么
感觉也没有了。她过一会儿再去想母亲吧。她必须暂把母亲从心里放下,否则她就会像杰拉
尔德那样愚蠢地摔倒,或者像韦德那样单调而令人厌倦地啼哭。
波克从宽阔黑暗的楼梯上走下来迎接他们,像只受冻的动物靠近火炉,他连忙凑到思嘉
跟前。
“灯呢?〃她问。〃为什么屋里这么黑,波克?拿蜡烛来。”“他们把所有的蜡烛都拿走
了,思嘉小姐,只剩下一支,咱们用来在夜里找东西的,也快用完了。嬷嬷晚上看护卡琳小
姐和苏伦小姐,是拿根破布条放在一碟子油里点着呢。”“把剩下的那点蜡烛拿来吧,〃她
命令他。〃拿到母亲房里那间办事房里去。
波克连忙跑到饭厅去,思嘉却摸索着进了那间漆黑的小屋,在沙发上坐下。这时他父亲
的胳臂仍然插她的臂弯里,显得那么无可奈何,那么可怜温顺,这种神态是只有幼童和很衰
弱的老人才会有的。
“他老了,而且很疲乏了,〃她又一次想起,并且暗暗思量她怎么就没能多关心他一点
呢。
波克高高地端着一支竖立在盘子里的燃了半截的蜡烛进来了,房间里顿时亮堂起来,也
恢复了生机。他们坐着的那张凹陷的旧沙发,那张写字台,写字台前顶着天花板的高书架;
这边是母亲那把单薄的雕花椅,那个放文件的方格架里面仍塞满了母亲手写的文件和册面;
还有那块磨破了的地毯所有这一切,全都是老样子,只有爱伦不在了,爱伦,连同她那
柠檬马鞭草香囊的隐约香味和眼捎微翘的美妙顾盼,现在都不见了。思嘉感到内心隐隐作
痛,好像被一个深深的伤口麻痹了的神经在拼命和重新发挥作用似的。现在她决不能让它复
苏;她今后还有大半辈子要活,到时候叫它尽管去痛吧。可现在不行!求求你了,上帝,现
在不行啊!
思嘉注视着杰拉尔德青灰色的面孔,她生来头一次发现他没有刮脸,他那本来红润的脸
上长满了银白的胡须。波克把蜡烛放到烛台上,便来到她身边。思嘉觉得,假如他是一只
狗,他就会把嘴伸到她膝腿上来,恳求她用温存的手抚摩他的头了。
“波克,家里还有多少黑人?”
“思嘉小姐,那些不中用的黑鬼都跑了,有的还跟着北方佬跑去”“还剩下多
少?”“还有俺和嬷嬷,思嘉小姐。嬷嬷整天伺候两位姑娘。还有迪尔茜,她如今陪伴姑娘
们。就俺三个,思嘉小姐。”“就俺三个”,可以前有一百呢。思嘉费劲地仗着那僵疼的脖
子把头抬起来。她明白她必须保持一种坚定的口气,令她吃惊的是,她说起话来还是那么冷
静自然,仿佛压根儿没发生过战争,她还能一挥手就叫来上十个家仆似的。
“波克,我饿了。有什么吃的没有?”
“没有,小姐,全都给他们拿走了。”
“园子里呢?”
“他们把马赶到里面去了。”
“难道连种甘薯的那片地也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