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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3年第10期-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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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临近中午时白云霄才告辞。易兰留白云霄吃过午饭再走,白云霄说改日我请你,今天我有事。临了白云霄拿出一张名片给易兰,说这上面有我的办公地址,办公室里的电话,还有手机。对了,有事最好打我的手机。顿一顿又说门面的事你不要急,我来帮你找,包你满意。
  白云霄的承诺依然很快兑现了。后来易兰才听说,这间房子原是公园管理处给财政局一位副局长的亲戚留的,被白云霄生生地挖了过来。以至易兰的水果店开业那天公园管理处的几位主任还特意登门祝贺,以为易兰有什么了不得的背景。
  
  四
  
  进入了七月,临安城已经炎热起来。易兰想起给店里装吊扇的事,便拿出钱要小崔去买,顺便请人来安装一下。
  小崔刚走不久,几辆摩托车驶到门口,呼呼啦啦进来四个男人。易兰以为来了顾客,赶紧笑吟吟地站起来,问你们要点什么?
  一个胖墩墩的男子对易兰说,这是雷哥,雷哥今日到你的店子来看看。胖子指着一个瘦高个。易兰先一怔,脸上立即堆笑,拿出烟,恭恭敬敬地递上一支。瘦高个也不客气,接过叼在嘴里。四位的烟都敬过了,易兰才问,您们是哪个单位的?
  胖子黑着脸说,雷哥啊,你连雷哥都不晓得?雷哥都不晓得你在这条街上混什么?胖子还要说,瘦高个伸手拉住了。易兰觉得很过意不去,红着脸说我……我真的不晓得。
  你这店子开张多长时间了?瘦高个问易兰。瘦高个的态度很和蔼,像拉家常。易兰说才一个多月。生意呢,怎么样?瘦高个又问。生意……易兰多了个心眼,说店子刚开张,生意还不行。瘦高个说你这儿地段很好,应该是不错的,一天卖个五六百块钱没有问题。易兰摇头,说卖不了这么多。瘦高个不相信,说一个月卖个一万五六肯定不成问题。易兰越来越觉得蹊跷,赶紧分辩,说这是开张不久的店子,生意实在是清淡得很。
  这样吧,一个月交五百,瘦高个子说完踱到一边去了。
  胖子对易兰说,雷哥发了话,你这个店子刚开张,一个月只收五百块钱算了。
  易兰一懵,说你们……你们也收钱?你们是哪个部门的?
  胖子说,这是自治费。我们是东城自治委员会的,雷哥是东城自治委员会的主任。你在咱们这块地盘做买卖,我们自治委员会负责你们的安全。你们……有没有文件?易兰想起白云霄的嘱咐,无论哪个单位哪个部门来收费,首先要他出示文件。没有收费文件的一律不给钱。
  文件?雷哥,她要文件?瘦高个哈哈大笑,胖子和另外两个男人也笑得前合后仰。笑一阵,胖子恶狠狠地说,咱们雷哥就是文件。在这东城,雷哥叫你的店子开就开,叫你的店子塌就塌,叫你今日搬家你拖不到明日。这回你明白了吗?
  易兰脑壳嗡嗡响。易兰明白了。她今日遇上了地痞。一个月五百,一年多少?一年就是……就是六千呵!易兰的心尖撕扯一样疼。硬碰肯定不行,得软磨。易兰苦着脸说,今天的生意才开张,我哪有五百块钱呀?
  站在一旁的瘦高个发话了,说,限她三天,谅她也搬不了夜家。
  中午九斤来了,九斤是跟给易兰和小崔送午饭来的。九斤的保安是日夜班,如果九斤值夜班,中午就跟店里送饭。
  九斤跟易兰从小是邻居。九斤比易兰小两岁,小时喊她易兰姐。九斤弟兄三个,他老二,加上易兰是独女,后来就入赘易家做了女婿。乡下说,女大三,抱金砖。都说九斤是有福之人。
  九斤的日子也确实幸福。这一点,在白果园是有目共睹。由于易兰大九斤两岁,更多的时候易兰不像妻子而像一位无微不至的大姐。九斤原来抽烟,当然是那种块把钱一包的劣质烟,抽得九斤年纪轻轻就指头和牙齿焦黄焦黄。后来易兰不准抽,说抽烟伤肺,九斤戒了。九斤原来打牌,农活一闲或者遇到雨天就三五一群聚一摊,花牌呀麻将呀扑克呀都打,而且带彩。易兰不准打,易兰说赌博赌博,越赌越薄。九斤只好也戒了。戒了烟戒了牌九斤便一天到晚呆在家里。九斤呆在家里易兰就高兴。易兰一般不要九斤干活。易兰宁愿一个人忙里忙外。
  午饭很简单。九斤的烹饪技术实在不敢恭维。灶台前九斤只会两件事情,一是炒现饭二是煎鸡蛋。易兰的水果店开张后九斤不得不硬着头皮加做一两样小菜,炒辣椒啦煎茄子煮豆子啦,九斤硬着头皮加做的小菜经常挨批。弄得九店一进店子就小心翼翼。
  根儿呢?易兰打开饭盒,问九斤。九斤说根儿正在做作业。易兰说做完作业要他睡午觉,不能让他出去。那是那是,九斤说。易兰顿一顿又吩咐,下午就在家里看电视,防着他溜出去打游戏机。根儿进城不久就迷上了游戏机,街头有一家游戏机店,有时候眼睛一眨就钻进去了。
  夹了一口菜易兰立即吐出来了。今日九斤煮的豆子。易兰皱着眉头问九斤,你没有放盐吧?九斤一脸的迷惑,说那怎么可能呢?我放了盐的。易兰说不信你尝。九斤尝了一口,说盐是肯定放了的,可能放少了。易兰越发不耐烦了,还犟嘴,说你没放就没放,易兰怒气冲冲。九斤连连陪笑,说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放,我没放行了吧?易兰一副不依不饶的样子,锁着眉头数落,在家歇息弄个饭,做菜不记得放盐,你说你有什么用?九斤一点不恼,紧忙说我到附近馆子里炒个瘦肉丝,要不干脆烧条鱼,怎么样?易兰气呼呼地不吱声,九斤将饭盒里的豆子倒了,颠颠地去找餐馆。
  九斤走后小崔说,易姐,你再不要说卜大哥了。易兰问为什么?小崔说我看卜大哥真是不错的,你说他,他一点脾气都没有,要是换了我爸,早跟你把饭盒子扔到太平洋去了。易兰哼一声说,他敢!小崔说易姐你有福,你是没有遇到那种横不讲理的男人。小崔便讲他爸。小崔爸妈都是机床厂工人。小崔妈是车工,小崔爸是翻砂工。小崔爸抽烟喝酒打牌,输了钱就找小崔妈的岔子。幸运的是小崔爸爸不揍人,就砸东西,茶杯茶壶饭碗什么的,一年要买好几回。
  说话间,九斤回了。九斤满面春风,一手拎着饭盒一手托只盘,不仅炒了瘦肉丝也烧了鱼。易兰仍然不高兴,埋怨九斤大手大脚,费了钱。易兰说弄一个菜就够了,弄两个干什么?反正你不当家,所以你就不晓得心疼!
  九斤始终一言不发,讪讪地笑着。
  打结婚那一刻起易兰就在心底立了誓的,这一辈子她要好好待九斤。易兰打小就非常羡慕父母间的那种恩恩爱爱,易兰一直把自己的父母当作学习的榜样。易兰的父亲是白果园一带有名的裁缝师傅,母亲是父亲的师妹,据说手艺不在父亲之下,可母亲始终只给父亲打下手,做做车工缝缝扣眼什么的。在白果园,提起易裁缝夫妇,所有人都竖大拇指,那可是夫妻楷模呵!几十年易裁缝夫妇相互间说话不兴称“你”,而是称“您”。至今白果园还流传着一则笑话,说易师傅两口儿晚上睡觉,灯熄后脱衣,一个说他爹,您先脱,一个说他妈,您先脱。
  应该说九斤也是一个很好的男人。这一点易兰非常清楚。首先九斤不争权夺利,家里大小事情都由易兰说了算。后来进城做了保安,领了薪水除了给自己留一点生活费外全都缴给易兰,其次九斤对生活也没有什么过分的要求,易兰做什么吃什么买什么穿什么,从不挑三拣四。在白果园里,好多人都羡慕易兰,夸易兰不愧是易裁缝的女儿,把男人伺候得服服帖帖规规矩矩。有一年乡里还跟他们授了一块“模范家庭”的奖牌。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跟九斤疙疙瘩瘩起来了呢?
  是进城后么?是的,是进城以后。进城以后易兰才发现,城里的生活跟乡下不一样。在乡下,只要舍得力气,就有进项,就能生活,甚至还能生活得很惬意。可城里,城里要想生活得很惬意就得有关系。你的关系越硬,你做起事来就越顺当。易兰经常想,如果不是白云霄,她会有这么好的店面?没有这么好的店里每月能有几千块钱的收入?
  九斤走后易兰决定给白云霄打电话。上午姓雷的一伙要钱易兰压根就没有对九斤说。易兰清楚就是告诉九斤了也没丝毫用处。惟一的办法只有找白云霄。一想起找白云霄易兰的心灵深处就阳光明媚。
  没想,到傍晚白云霄来了。
  白云霄是来买水果的。白云霄说有个同事在住医院,他想买点东西去看看。易兰问买什么?白云霄挑了几样。易兰吩咐小崔拣大个装好,拎上车。白云霄急拦住,说还没有过秤呢。易兰说这点小事还用秤?白云霄说你这是做生意。易兰问做生意怎么啦?白云霄说做生意就得精打细算,讲究利润。易兰生气了,反问讲利润就不讲感情了?白云霄赶紧解释,说这是公差,可以开发票报销的。
  临上车时易兰问白云霄,明天中午有没有空?白云霄说明天中午恐怕没有时间。白云霄问什么事?易兰说我想请您吃顿饭。白云霄笑道,请我吃饭?有这个必要么?易兰说怎么没有必要呢?您帮了我们这么多忙,我们还没有答谢您哩。白云霄说好吧,等我出门考察回来,去你们家,跟九斤痛痛快快地喝两杯。出门考察?易兰忙问,什么时候?白云霄说明天下午,机票已经买了。那……什么时候回来呢?易兰又问。白云霄说一个星期吧。易兰不说了。白云霄已经上了车,忽又下来,问易兰,你有什么事吧?易兰苦苦一笑。说吧,到底什么事?白云霄静静地看着易兰,眼里流露出深深的关切。有那么一刻易兰想哭。
  易兰开始讲述上午发生的事情。易兰克制着心头的激动,尽量讲得简单明了。白云霄的脸膛渐渐严峻起来。白云霄对易兰说,这么大的事为什么早不告诉我?怕跟我添麻烦了是不是?一句话说得易兰满脸绯红,不由得垂下眼帘。白云霄说,舍财免灾?不行!你这赚的是辛苦钱,是血汗钱,一分一文都不能给他们!顿一顿又说,我一个朋友在城北公安局当刑警大队长,叫钱如兵,晚上我去找他,请他关照一下。
  第二天中午,白云霄派人送来一张纸条,上面写着钱如兵的电话号码,还附言,说他昨夜已经找过了钱大队,姓雷的一伙如果再来敲诈,就告诉他们,说自己是钱大队的表妹,并当场打钱大队的电话。同时说他今日实在太忙,抽不开身,只好请人捎信云云。
  
  易兰捧着纸条,激动得直想哭。
  
  五
  
  五洲大酒店在城西,占据了大半个桃花山。九斤先在五洲大酒店做门卫,后又提升他做了领班。领班的权力很大,在他当班的八小时内,全权负责酒店的安全保卫。九斤的提升除了白云霄跟酒店沈总关系外,也离不开九斤的努力。九斤能吃苦,能负重,脾气温和,人缘好。五洲大酒店是一家中外合资企业,录用员工不看出身,只重表现。
  说是领班其实手下只有两个人,一人在门房里,一人在大厅内。原来还有一人负责停车场,后来裁减了。九斤除了接班后到各处转转,一般坐镇值班室。
  九斤对保安服装的感觉很好。尽管天气很热,一套保安服依然穿得一丝不苟。九斤原来就很帅气,如今停胸昂首更显得英姿勃勃。
  九斤一层一层爬到九楼。九楼的服务员叫黄娟。黄娟是灵芝山人。灵芝山比白果园还远,大革命时曾是苏区。九斤认识黄娟很偶然。那天九斤下班回家,路过人才市场,忽然一个女孩拦住他,说大哥姓卜吧?九斤很惊讶,说你怎么晓得?女孩说我的大姨在白果园里,我见过你。九斤在临安城干了两三年,熟人不多,今日巧遇乡音,何况又是一个娉娉婷婷眉清目秀的女孩,自然高兴,忙问女孩吃过早饭没有?女孩摇头。九斤便找了一家干净餐馆,很大方地给女孩要了一杯豆奶一笼汤包加一碗牛杂碎。女孩也不客气,上桌就吃,还说你自己也来一份吧。九斤说我已经吃过了。女孩问九斤在哪儿做事?九斤说在五洲大酒店。女孩眼里露出羡慕,说那儿肯定不错吧?九斤说还可以。九斤心头不由升起几分荣耀。女孩这才告诉九斤,她叫黄娟,想到城里找点事做,已经来了一个多月,一同来的伙伴陆陆续续都下水了,她说她不想下水,她要找份正经事。九斤问什么叫下水?黄娟脸刷地一红,说下水就不懂?九斤摇头。黄娟说下水就是……就是干那种见不得人的事儿。九斤这才恍然大悟。黄娟说她跑了一个多月,钱也花光了,可什么事也没找到。黄娟说着,眼泪哗哗啦啦流了下来。九斤忽然来了豪气,说车到山前必有路,我来跟你想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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