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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避开这许多旁人静静地谈一次呢?〃〃我不知道你在希求什么,〃她说,这一次似乎违反了她的本意,她的声调与其说是流露了往昔得意的豪情,还不如说包含着无限失望的慨叹。〃也许你想从克拉姆先生身边把我带走,是吗?天哪!〃说罢,她拍起手来了。〃你可真把我看透了,〃K说,似乎因为人家太不信任自己而感到为难,〃这的确是我心底真正的秘密愿望。你应该离开克拉姆而做我的情人。现在我可以走啦。奥尔珈!〃他喊道,〃咱们回家吧。〃奥尔珈顺从地从桶子上溜下来,但是没有办法立刻从她周围的朋友中脱身出来。接着,弗丽达用吓唬人的眼光瞅着K低声地说道:〃什么时候我能找你谈谈呢?〃〃我能在这儿过夜吗?〃K问道。〃可以,〃弗丽达说。〃我现在就能留下来吗?〃〃你先跟奥尔珈一起走出去,这样我就可以把其他的人都撵跑。然后,你过一会儿再回来。〃〃行,〃K说,他不耐烦地等着奥尔珈。但是那些庄稼汉不让她走;他们跳着一种舞,奥尔珈是舞蹈里的中心人物,他们大伙儿在她的周围围成一个圆圈高声叫喊着,他们中间不时地有一个人离开圆圈,紧紧地搂住了奥尔办的腰,把她转了又转;舞步越跳越快,叫喊声也越来越似饥若渴,越来越震耳欲聋,到后来他们不知不觉地混成了一片若断若续的吼叫声。奥尔办开头还大声笑着打算从圈子里冲出来,现在她只是技散着头发从这一个人身边旋到另一个人身边。〃我侍候的就是这一帮人,〃弗丽达轻蔑地咬着她薄薄的嘴唇说。〃他们是谁?〃K问她。〃克拉姆的侍从,〃弗丽达说,〃他总是带了那些人来,可他们教我生气。我几乎记不起我跟你说了些什么话了,可要是我得罪了你,那就请你原谅我,这应该怪那些人,他们是我所知道的最教人瞧不起、最招人讨厌的家伙,可我得给他们往杯子里斟啤酒。我常常央求克拉姆别带他们上这儿来,因为虽说我照样还得忍受其他那些老爷的侍从,可他总还得多少为我着想一下吧,但是这些都是白说,每逢他上这儿来,他们在一个钟头以前,就像牲口进圈似地拥进来了。可是现在正是他们应该回到自己的窝棚里去的时候了。要不是你在这儿,那我早就把这扇门打开,克拉姆也就不得不自己来把他们赶走了。〃〃这么说,他现在听不见吗?〃K问道。〃听不见,〃弗丽达说,〃他睡着了。〃〃睡着了?〃K喊了出来。〃可我刚才从洞眼里望进去的时候,他还是醒着坐在书桌旁边的呀。〃〃他总是那样坐着的,〃弗丽达说,〃你看他的时候,他正睡熟了。要是他没有睡着,我会让你往里边瞧吗?他就是这样睡的,老爷们都挺能睡,我简直不懂这是什么道理。可是假使他不是这样能睡,他准受不了这些侍从。可现在得让我自己来把他们撵走啦。〃她从角落里拿了一根鞭子,只一跳就跳进了跳舞的人群中间,可是像一只小羊羔那样跳得不怎么稳。起先,他们面对着她,只把她当作是新参加进来的舞伴,可是在那一瞬息之间,弗丽达好像真的举着鞭子要打下来,但是她立刻又把鞭子提了起来,喊道:〃克拉姆命令你们回到自己的窝棚里去,回窝棚,统统给我回窝棚去!〃他们看到她认真起来,便带着一种对K来说是无法理解的恐慌往后面的墙壁挤去,接着,在前面几个人推操之下,一扇门猛地给推开了,吹进来一阵晚风,他们乖乖地让弗丽达在后面押着,在晚风中穿过院子,消失在窝棚里了。
在接着出现的这阵突然的静默中,K听见门廊里传来脚步声。为了维护自己的处境安全起见,他躲到柜台后面,这里是这间屋子惟一可以藏身的地方。他已经获得了留在酒吧间里的权利,可是他既然打算在这儿过夜,那就得避免让人发现。所以,当房门确实已经打开的时候,他便钻到柜台下面去了。当然,要是在这儿让人发现了,也同样有危险,但是这样就可以振振有词地解释,他是为了避开那些庄稼汉的狂悻无礼的行为才躲在这儿的。走进来的是那旅馆老板。〃弗丽达!〃他喊道,接着在屋子里来回走了好几趟。
幸而弗丽达很快就回来了,她没有提到K,只是抱怨那些庄稼汉。在扫视四周寻找K的时候,她走到柜台后面,她站得那么近,K可以摸到她的脚了。从这时候起,他才感到安全了。因为弗丽达没有说起K,旅馆老板就不得不开口询问K的下落。〃那么,土地测量员到哪儿去了?〃他问道,他可能生性就是很有礼貌的人,加上经常跟那些比他的地位高得多的人毫无拘束地交往,就变得更加彬彬有礼,但是在他跟弗丽达讲话的语气里却含有一种特别体谅的声调,由于他跟她讲话的时候仍然保持了东家对待下人的身分,而且是对一个没规没矩的下人,这种声调就更加动人。〃土地测量员我完全把他给忘掉啦,〃弗丽达一面说,一面把她的小脚搁在K的胸脯上。〃他准是早就走开了。〃〃可是我一直没有看见他,〃旅馆老板说,〃而我这会儿几乎都在大厅里没有离开过。〃〃唔,可是他没有到酒吧间来,〃弗丽达冷冷地说。〃说不定他藏到什么地方去了,〃旅馆老板接下去说。〃从他给我的印象来说,他很可能这样做。〃〃他总还不至于做出这样丢脸的事儿来吧,〃弗丽达说,把她的脚压在K的身上。她具有某种欢乐和爽朗的性格,这是K以前所没有注意到的,而且能出其不意地先发制人,因为她忽然大声笑着向K弯下身去,说了这样一句话:〃说不定他藏在这底下啦。〃她轻轻地吻了一下K,接着又跳起来,带着懊恼的神气说:〃没有,他没有藏在这儿。〃这时候旅馆老板却又使K吃了一惊,他说:〃教我烦恼的就是不知道他真的走了没有。这不光是为了克拉姆先生,也是为了咱们旅馆的规章。弗丽达姑娘,这条规章跟你也有关系,就像跟我有关系一样。好啦,要是你能为酒吧间负责,我就上其余的房间去巡查了。晚安!祝你睡个好觉!〃他几乎还没有走出房间,弗丽达就拧熄了电灯,钻到柜台下面,在K的身边躺了下来。〃我的亲爱的!我的亲爱的!〃她低声悄语地唤着,但是并没有碰K的身子。她似乎被爱情激动得晕倒了,摊开两只臂膀仰面朝天地躺着;仿佛在前面等待着她的一定是无穷无尽的幸福,同时,她又唱了几句小曲,这与其说是唱小曲,倒不如说是在叹息。随后,因为K仍旧躺在那儿出神,她又猛地跳了起来,像小孩子一样开始用力把K拖过来:〃来吧,下面太挤了。〃于是他们互相拥抱起来,她的娇小的身子在K的手里燃烧着,K在昏昏沉沉的状态中一次又一次地想竭力控制自己,但是做不到,他们在地上滚了没有多远,砰地一声滚到了克拉姆的房门前,他们就躺在这儿,在积着残酒的坑坑洼洼和扔在地板上的垃圾中间。时间一小时一小时地逝去,在这段时间里,他们两个人像一个人似地呼吸着,两颗心像一颗心一样地跳动着,在这段时间里,K只觉得自己迷失了路,或者进入了一个奇异的国度,比人类曾经到过的任何国度都远,这个国度是那么奇异,甚至连空气都跟他故乡的大不相同,在这儿,一个人可能会因为受不了这种奇异而死去,可是这种奇异又是这么富于魅力,使你只能继续向前走,让自己越迷越深。因此,当克拉姆的屋子里传出了有人用深沉、威严而且不表示人称的口气在喊弗丽达的时候,对K来说倒并不使他吃惊,反而觉得像是一道慰藉的微光。〃弗丽达,〃K在弗丽达的耳边低声唤着,告诉她有人喊她。弗丽达仿佛出于一种机械的服从本能,准备跳起来,但是接着想起了自己现在是在什么地方,便又伸了一下身子,悄悄地笑着说:〃我不去,我再也不到他那儿去了。〃K想表示反对,劝她到克拉姆那儿去,并且开始给她系上那件皱成一团的罩衫,但是他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他太幸福了,简直无法把弗丽达抱在怀里,这样的幸福也使他感到痛苦,似乎假如他让弗丽达去了,他也就会失去他所有的一切。他的卫护好像增强了弗丽达的力量,她握起了拳头,敲着克拉姆的房门,大声喊道:〃我正陪着土地测量员哩!〃不管怎样,这句话回得克拉姆一声不响了,可是K吓得跳了起来,他跪在弗丽达身旁,在朦胧的晨光下,向四下张望。出了什么事儿啦?他那些希望到哪儿去了?现在弗丽达已经泄露了一切,他还能指望从弗丽达身上得到些什么呢?他没有采取深思熟虑、步步为营的对策同他这个有权有势的敌手周旋,也没有实现自己的雄心大志,而只是在潴积了啤酒的泥潭里滚了一整夜,那股气味简直叫人受不了。〃你这是干吗?〃他像是自言自语地说。〃咱们俩全毁了。〃〃不,〃弗丽达说,〃毁了的只是我,可这样我就赢得了你。你不用烦恼。可你瞧瞧这两个人笑得那副样子。〃〃谁?〃K问道,接着便转过身子去看。在酒吧间的柜台上,正坐着他那两个助手,因为缺乏睡眠,他们的眼睛显得有点滞重,然而是愉快的。这是一种发自感觉自己出色地完成了任务的愉快。〃你们在这儿干什么?〃K喊道,好像一切都怪他们。〃我们不能不上这儿来找你,〃助手们解释说,〃因为你没有回客栈。我们上巴纳巴斯家去找你来着,临了我们才发现你在这儿。我们在这儿坐了整整一夜。我们这个活儿可不轻松哩。〃〃白天我才用得着你们,〃K说,〃晚上可用不着,给我出去。〃〃可现在是白天哪,〃他们说,身子并不挪动。现在可正是白天,所有通向院子的门都敞开了,庄稼汉们川流不息地进来了,跟他们一起进来的,还有K已经忘得干干净净的奥尔珈。她虽然头发蓬松,衣衫不整,可是她仍旧像昨天晚上那样活泼。还没有跨过门槛,她的眼睛就射到K的身上。〃你为什么不跟我一起回家?〃她问道,几乎要哭出来了。〃仅仅就为了那样一个人!〃她接着说,这句话她重复了好几遍。弗丽达原先跑开了一会儿,现在带着一个小布包回来了,奥尔珈伤心地退到一边去。〃现在咱们可以走了,〃弗丽达说,显然,她指的是他们应该回到桥边那家客栈去。K同她一起走着,两个助手跟在他们的后面,组成了一个小小的队伍。那些庄稼汉对弗丽达流露了极度轻蔑,这是可以理解的,因为直到目前为止,她一向是凌驾于他们之上的;他们中间有一个人甚至拿起了一根棍子,似乎想拦住她不让她走出去,除非她跳过去,但是她只消把眼睛一瞪,就足够把他吓退了。等他们走到了外面的雪地里,K才觉得呼吸舒畅了一点儿。在旷野里他感到如释重负,似乎连赶路也不那么劳累了;要是他独自一个人走,那也许还要轻松一些。他一跑到客栈,就径直回到自己的房间,在床上躺了下来。弗丽达就在他旁边的地板上给自己安排了一个铺位。那两个助手也挤了进来,他们给K撵走了一次,这会儿又从窗口爬了进来。K心里很厌烦,不想再去撵他们走了。客栈老板娘特地跑来欢迎弗而达,弗而达管她叫〃妈妈〃;她们见了面真是说不出地亲呢,互相吻了又吻,久久地拥抱着。这间屋子里几乎没有一点平静和安宁,因为女仆们穿着笨重的靴子,也格登格登地走进来拿这样找那样,不论什么时候,只要她们想从K的床上取什么东西,她们于脆就从K的身子下面拉出来。她们向弗丽达问好,就像她是她们自己人一样。尽管大家这样走进走出,K还是在床上躺了一整天,接着又睡了整整一夜。弗而达没有给他干什么事儿。第二天早晨他终于从床上起身的时候,觉得自己的精神大大复原了,这是他到这个村子的第四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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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奥地利'卡夫卡
四
他原想跟弗丽达亲密地谈一谈,可是因为那两个助手死乞白赖地守在跟前,他给拦住了,而弗丽达也不时跟他们嘻嘻哈哈地开着玩笑。要不然,他们就干脆在屋子角落的地板上,铺了两件旧村衫躺了下来。作为一种尊敬的表示,他们反复地向弗丽达保证,决不打扰土地测量员,而且尽量不多占据地方,尽管他们悄声低语地谈个不休,吃吃地笑个不停,但是为了达到这个心愿,他们不断地互相挤在一起,为的是使自己占据的地位更小一点,这样两个人蜷伏在角落里,在暗淡的光线下看起来就像一个大包裹。但是根据K在白天得到的经验来说,他深深感觉到他们是两个机灵的观察者,不管他们像孩子那样淘气地用两只手装成望远镜也好,也不管他们只是瞟着他,表面上专心一意地在理着胡子也好他们在胡子上花了不少心思,老是在互相比较谁的胡子更长更浓,而且请弗丽达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