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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什么办法吗?没有了。时间在一秒钟一秒钟地流逝。这本身就意味着一种反常一种秘密。
麻处长伸着手。
丁宁把蒙子破裂的手电递给处长。她再无选择。
麻处长低下了高大的身躯,撩开床单低垂的下摆,手电筒象探雷器一样伸了进去,右臂有规则地从左至右依次移动,然后,停在空中,久久不动了。
“您跟龚站长是一年的兵,他才营级,您已是正团,进步够快的。”丁宁同麻处长这样说过。
“也说不上是进步,主要是沾了麻子的光。”麻处长很诚实很谦逊地说。
女医生愕然。麻处长可不是若有若无的浅俏麻子,而是货真价实的重症天花幸存者。
“您知道,麻子是不能当兵的。”麻处长很坚持原则,对自己也不例外。
是的。麻子虽不影响战斗力,但影响军威。除了战争年代,丁宁还真没见过麻子兵呢。
“接兵的人说,昆仑山上除了野羊耗牛,再没有什么活物看你长相,只要不怕吃苦,跟上走吧!就这样,我就当上兵了。”
丁宁深表理解地点点头。昆仑山是个特殊的地方,这里理当有特殊的规则。
“起光也没显出我来。后来成立留守处,这是个管婆娘娃娃的官。大伙说,让他去吧,他去顶保险,我们在山上也放心。就这么回事………”
麻处长的手臂久久不动,他看到什么了?
两床厚棉被下那个可怜的女人,剧烈地打起摆子。棉被扇起一股股怪风,好象那底下蜷着的不是人,而是一只受伤的野兽。
丁宁任人宰割地站立着。她知道麻处长看到了什么,也知道麻处长会怎样处置,但在内心深处,仍然蛰伏着最后的希望:麻处长,你什么都没看到,都没看到!
麻处长挺直了身体,脸色平静而庄重。他也把手电筒垂了下来,看来不打算继续使用了。尔后,他象惟恐惊吓了什么人似地轻声说了一句:“出来吧。”
这不啻于一颗原子弹爆炸!
山崩地裂吧!火山爆发吧!沧海横流房倒屋塌烟飞灰灭雷电交加吧!让我们沉到地心深处,让滚烫的火山灰厚厚的岩浆包裹住我们,让大家一块变成蜡象变成化石变成琥珀变成恐龙骨架,让亿万年后的人们吃惊去吧!这几个衣着整齐态度庄严的男女军人(人们如果谨慎地复原,也许会发现其中一个有麻子),握着一只颀长的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金属仪器,在刺探什么寻找什么。隔着一层薄薄的木板(到那个时候床板也可能变成灰或是煤炭),另一个男人和女人,几乎赤裸着身体,互相在倾听互相在安抚,胸膛贴着胸膛……
事实上,什么也不会发生。屋内寂静,好象忽然回到地球初始的洪荒年代。
“不能!你不能哇!”床上的女人象被刺伤的母狼,嚎叫起来。丁宁永远不清楚,这话是对麻处长还是对床下的恋人所讲。虎姐哗地象掀纸片似的揭开被子,在跳跃的油灯下,人们看到了一条洁白的人体,它赤裸着,却全然没想到要遮盖自己。它疯狂地活动着,把被子推到地上,然后将它们塞入床底,好给那可怜的冻僵的人儿最后一点温暖。
麻处长并没有拦阻她。事情到了这一步,他变得宽厚而仁慈。他把身子转了过去,发出最后一道命令:“你们把衣服穿上。”
男人都顺从地转过脸去,丁宁塑像般一动未动。没有什么可回避的,她早已看过他们了。丁宁至今没想明白,从这对悲惨的人儿发觉自己被包围,疯狂地捶打她的墙壁始,他们尚有充足的时间把衣服穿起来,纵使无法逃脱总不至于如此暴露。但他们似乎很傻,忘了这最关廉耻的一点。
丁宁应该转过身去,那她心里就不会留下这幅凄惨的画面了。小木匠从床下很利索地钻了出来,当一切欺骗和伪装都失去效用的时候,他无所畏惧,表现得十分英勇。此刻,他只想见到他的女人。在经历了漫长的撕心裂胆的别离之后,他要见她,亲眼见一见她。隔着床板,他感觉到剧烈的颤抖。他曾用手抚摸过僵直的床板,想给她一点力量一点镇定,那床板颤抖得更加汹涌。现在,他终于可以在众人面前堂堂正正地看她一眼了。
虎姐甚至伸出手去拉小木匠出来,好象那不是床底,而是一口深井。于是,两个近乎全裸的年轻的机体立刻胶着在一起。象酷寒中的羊拥挤一处,彼此用自己最后的热量温暖对方,或者正相反,从对方身上得到最后的热量以延续自己的生命。
丁宁看着他们如此密不可分,忽然悟到男女原是一体,是个多么伟大的命题。作为医生,她经常看到这一半或是那一半。不想人合在一处,竟也很好看。上帝真是一个伟大的捉奸者。
两个融和中的人,沉浸在他们的恐惧和享乐之中无休无止……
“好了。你们都看见了。”麻处长极平静地宣布这一切结束,然后押着小木匠走了。
破坏军婚是很重的罪孽,小木匠被送到遥远的劳改农场去服刑。
怎么处置女人呢?这可要山上的龚站长最后决策。大雪封山,连一只鸟也飞不上去。麻处长急于邀功,原准备用电报将此事发往昆仑山上那个最高的哨卡,后来被机要参谋拦下了。边关要塞,有着两只间隔很宽的眼睛的边防站长,一旦急火攻心,下又下不来,出了什么意外,可要拿你麻处长是问。麻处长思忖再三,国事大于家事,还是让老战友再做半年想媳妇的美梦吧。
丁宁要走了。是她催促未婚夫在最短时间内办完了结婚以至调动的全部手续。
虎姐为她送行。拿出几块象赭石一样滞重的本块:“没有别的,这是野核桃木,最硬的杂木。做沙发腿,就是那种蟠龙虎爪腿,最好。”
丁宁收下了野核桃木块。却忘了问这是小木匠以前就留给虎姐,还是虎姐自己为她寻找的,或者小木匠从遥远的劳改农场托人带出来的。
“还有这线……”虎姐拿出象柔曼的白霞一样缠绵的细毛线,那是她亲手捻的。
“不……不……”丁宁推辞。”那是你留给孩子用的……”
“我还会有孩子吗?……不会有了……”虎姐木呆呆地摇头。
龚站长下山后将怎样处置他的妻子?没有人知道。单是那场可怕的病,虎姐也真的很难有孩子了。
麻处长对丁宁医生的离去,表示了极大的遗憾:“你知道,你这一走,咱们留守处,不,整个高原师就没一个女人了。”
丁宁连连点头。是的,高原师没有一个女人了。
许多年过去了。丁宁满意而富足,只有偶尔会在半夜里突然惊醒,惊恐万状地指着身边的墙壁说:“听……有人在敲墙……”
“你又在做恶梦了……”丈夫拥着她轻柔地耳语。
是的。她又做恶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