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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季慢慢在蒋岩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蒋岩,以后我们还能相处吗?”
背对着四季煮方便面的蒋岩,带着笑意的声音:“等我恢复了精神再回答你这个艰深的问题,好吗?”
“你现在怎么看我?”
“一夜之间能有什么变化?”蒋岩回头对四季笑说,神情仿佛是面对着一个顽皮而又极其好奇的小女孩。
“现在我们怎么办?”
“怎么办?你回去就跟老公离婚,然后来跟我结婚?”
“你别开玩笑好不好?”
“是啊,你也听出了我在开玩笑——那是笑话。所以有什么怎么办的呢?”
“那,我们,我们昨天,那算什么?徐丰怎么办?”
“我的傻妹妹!这件事跟徐丰没有关系,你明白吗?”蒋岩举着筷子过来,看着四季的脸,认认真真一字一句地说,“徐丰是徐丰,我是我,你是你。你的生活有一部分跟徐丰是重叠的,我是说,昨晚我们的事,那是我和你的生活突然重叠到一起的一段时间。那不干徐丰什么事,你不应该把他扯进来。”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你继续生活,这样最好。”
“我还是不明白,看上去,这件事对你来说就好像是你刚煮了包方便面一样。”
“我很享受那一刻,你也是吧,这不就是我们的目的吗?但这件事因此把你的生活搅得一团糟,那就太不明智了。我们的目的总不会是让我们从此一团糟吧。”
蒋岩说到目的,四季突然明白了一些。为什么自己从昨天开始成了一个激情到疯狂的女人,因为她的目的是想知道这个世界上除了秦朗和徐丰以外,另一种男人是什么样的。这些天,蒋岩使她越来越想搞清楚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大概世界上的性爱都是如此,都是因为他还有你没看清楚的地方,你还想最多地了解他吧。对秦朗,已经没有这个念头了,因为已经看得清清楚楚的了。对徐丰,因为越来越熟悉,似乎没有再了解的热情,做爱就成了一场义务。剩下的人生是什么?剩下的人生动力是什么?去了解第四种第五种男人?最终你只是搜集了一大堆资料而已。
面条端上来,放到四季眼前,蒋岩用他特有的带笑的口吻:“好好吃,吃东西也是一种享受。”
可是四季的想法已经走得比他更远了。了解了你想了解的人,满足了自己的好奇心,其实这多像一个孩子的游戏啊,所以叫它“成人的游戏”是多么合适。如果不是游戏,就得有所区别,就得有一张婚姻契约。这么一想,突然,四季的心温软了。
跟徐丰登记结婚的那天,天气非常非常冷。快到年底了。婚姻登记处的大妈——四季叫她“大妈”,见到这两个年轻人,脱口而出:“你们怎么今天来了?”徐丰问:“今天不办理吗?”“办理!办理!”大妈立即高声答应,以弥补自己的不慎。直到他们办完手续离开那个小小的位于四合院中的小屋子,也没有见到其他新人。可是那是个周六。因为是周六,徐丰和四季才有时间。后来他们明白过来,那天是十三号。两个人在路上大笑。十二月十三号,寒冷而不够吉利,可他们毫无感觉。他们一点儿也不觉得寒冷萧瑟的景致四处弥漫的灾祸传言会对他们造成什么不妙的影响。大概是他们心中火热,因此才毫无惧色,才丝毫想不到什么忌讳。
那一张红颜色的契约,不仅仅是“我想了解你”的意思吧。四季发现自己眼前出现的徐丰,已经不是因为自己害怕而给他强加上去的谴责的面孔,是四季不由自主地去想他,因为他们之间那么熟悉,熟悉得就像自己。对待他就像对待自己。
四季明白了。她把面条吃得干干净净。然后把碗洗得干干净净。
蒋岩打开了电视。里边欢歌笑语,鼓乐喧天,一台适合每一个节日的晚会。高兴!欢快!激动!兴奋!电视导演的意思是这样。热热闹闹的响动把屋里两个人暂时的沉默衬托得特别显眼。
坐在沙发上的蒋岩对四季说:“过来,坐这儿。”
四季走过去,在沙发一端坐下。总得有一点缓冲的时间吧,她这么对自己说。
蒋岩将自己的位置挪近,左手伸过来,揽住她的颈项,右手握住了四季的胸,用力揉搓起来。
四季也用力把蒋岩的手攥住,把它放回去。
蒋岩有些突兀,身体退后了一点,望着四季:“怎么了?你的变化太快了。”
“要是第一次不需要理由的话,第二次就需要理由。”四季说。
蒋岩看着她,想说什么,但是他没有说。他看着电视,眼珠子定在了屏幕上。
四季回到房间,脱下那条松松垮垮的裤子,换上裙子,然后收拾妥帖,站定在门口:“蒋岩,谢谢你去学校接我。我该回家了。”
蒋岩顿了一顿,然后悠悠地说:“好,咱们八号见。”
听到这句话,四季一下感到释然,她也同样回答:“八号见。”
10
十月七日的清早,穿上至少有十种颜色卡通图案运动装的郑四季下了床。先进厨房,“嵫拉嵫拉”地煎鸡蛋,煎三个,徐丰两个她一个。有一个煎得不太好,边缘不圆润,四季打算留给自己。
徐丰起来了,走到厨房里,站在四季身后。
你是不是给我打了好多电话?我的手机没电了。
没有,我没怎么给你打电话。
对不起啊,我打了那么长时间的牌。
没关系,好不容易有个长假。中午想吃什么?我去买。
别做了,咱俩去外边吃吧。长假到现在,咱俩没在一起呆一天,算我补偿你。
好啊,就去湖香园吧。先订个座,假还没完,说不定人多。
十点钟,最晴朗的时刻,四季挽着徐丰的胳膊,两人出门。徐丰还是觉得四季的运动装太可笑,使他总感觉自己的妻子还没长大。今天他陪她去买几件成熟一点的衣服。包括一套睡衣。不过这个徐丰没有对四季说。
晚上,四季坚持要给徐丰洗头。让徐丰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四季学发廊的方式先干洗,然后再按摩。看着自己沾满泡沫的手上,有不少徐丰的头发,她有点心疼。她把徐丰带到浴室,用喷头冲了个痛快。洗完以后的徐丰像换了个人,从里到外散发出清新芳香。
原来改变不适的感觉是这么简单。
四季抱住脑袋潮乎乎的他,说:“徐丰,以后我每天给你洗头。”
徐丰皱起了眉:“没必要吧,那多浪费洗头液啊!”
“行!那就隔一天洗一次,能节省一半的洗头液。”
徐丰也让步了:“行,只要你有这耐心,我就奉陪。”
把徐丰收拾干净了,四季也洗了个澡。这些天来她真是从身体到内心都疲惫也疲乏了,以前人们都说过长假更累,比上班累,她还不信,现在她信了。这个长假是史无前例的长假,下一个长假该做什么,四季想都没想,毕竟还早着呢。明天就得如往常一样上班了,她会碰到她所有的同事,他们会同以前一样该说什么就说什么,该笑什么就笑什么,一切都如同长假前一样。还是这样好啊,四季这么想着,就习惯性地把徐丰的手一只绕在自己脖子上,一只搭在自己的胯上。她听见了徐丰的鼾声,伴随着这熟悉的鼾声,四季便进入了梦乡。
'责任编辑 宁小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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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53
十遍重写金牧场
张承志
在我可悲的小说习作中,《金牧场》一书又是个尤为可悲的例子。这本书写于浮躁的一九八七年。设计了两个时间,四条线索,企图对逝去的六十年代做出自己的总结。但是写作中感觉到一丝说不出的滋味。它扰乱着心,引诱自己对每一笔都抬杠质疑。我写小说总是这样,自我抬杠的最终,小说的后半渐渐矛盾,混乱的未了,往往是强行捆住的一束尾巴。
当然写作时没有意识到这一切。不是描写出的激情而是自己对激情的向往,鼓舞着笔一股劲跑到了尽头。唯有一丝难以捕捉的不安,它隐现缥缈,时而横在视野,刹那携来一阵烦躁。书成之后,无法满足。于是我自语般地写道:
没准,我会重写一遍《金牧场》。那是一本被我写坏了的作品。写它时我的能力不够,环境躁乱,对世界看得太浅,一想起这本书我就又羞又怒。重写一遍吗,我正在想。(《作者自白》,一九九二年)
两年以后,这个念头已经成了一个决意。我拿出这本唯一的长篇小说,开始动刀做手术。无奈唯有一张白纸才好画图,对写成的书东挖西补,不是一个可行的办法。已经忘了怎样就干脆删了起来——大砍大删的快感,至今还点滴清晰。也就是说,我最终绷不住劲儿,再不是若有所思的修改,而是破坏式的撕纸抡斧头。到了最后我才看见自己的删砍原则——凡日本文化的描写,删;凡理想主义的设计,删;凡虚构的小说人物,删;凡古文献、空议论、生命云云,删!
留下的是什么呢?
蒙古草原的一条长线,以及记忆中的红卫兵长征。此外,若说还剩下了什么,那就是几首我翻译的冈林信康的歌词。
原来是四轨并行的摩登结构,让我狠砍一番以后,四轨剩下大约两条;原来的四重奏四弦琴被拆散之后残余的,被我排队编组,成了五章八十六小节。这就是删节本的《金牧场》,即《金草地》的缘起。
在给这本差强人意地编成的《金草地》写跋语的时候,我交代谜底,展示最初的母本里四轨并行的符号意思,也藉书写求清理,总结了自己脑海中纠缠永久的东西:
《金牧场》一书的结构是,用七十年代初的口吻.描写一次知识青年和牧民的大迁徙,同时描写知识青年的种种。在这个部分里插入对红卫兵时代长征的回忆和思考。全书的这一半,用表示蒙古草原的M为标号。另一半是用八十年代的在国外求学的青年的口吻,描写一个解读古文献的研究过程以及异国感受:同时插入对西方国家六十年代学生运动、前卫艺术的思考和对中国边疆的心情。书的这一半用表示日本的I为标号。书的两半两条线,始终并行对照。
这样,两条线和其中的回忆独白,概括了从六十年代到八十年代的种种最重大的事件及其思考。内容涉及知识青年的插队、红卫兵运动的内省、青年走进社会底层的长征与历史上由工农红军实现的长征、信仰和边疆山河给人的教育、世界的不义和正义、国家和革命、艺术与变形、理想主义与青春精神……企图包含的太多了。(《(金草地)后记:思想重复的意义》.一九九四年)
自其时起,“牧场”已经宣告不在,代之以一小块“草地”。用我的话来说是:“放弃三十万字造作的辽阔牧场,为自己保留一小片心灵的草地。”我以为这笔宿债就此了结,以后可以再也不想它的事了。
谁知道,被宣告了不存在的,硬是不退出历史舞台!
时隔十年,出版社们并不在意我曾经发表过关于“牧场”退役的庄严宣告。为了赢利——这唯一的终极关怀:他们的扫描仪探照灯般的视野,也时不时掠过我这一隅死角。
鬼知怎么,若干的选题企划,都青睐了撕碎了的那一本;我虽强力推荐,谁也不对薄本《金草地》感兴趣。也就是说,我家能代父从军如花木兰的,并非打工的老二草地,而是退休的老大牧场。
而我自从八九年退职,种得沧海十七年,笔墨便是打渔船。一般来说——就像太平岁月里阮家兄弟卖鱼度日——作为卖书谋生的职业作家,不能拒绝出版社送来的柴米油钱。除非那不是出版企划而是诈骗戏胡日鬼。
在如此笔耕生涯中,我悄然地明白了:老二这条鱼没有人爱,还是把肢解了的老大推出去、送上战胜生活的火线。就这样,《金牧场》在宣布死亡之后复活,旧貌换新颜,至今(二○○六年六月)已分别又在时代文艺出版社、春风文艺出版社、作家出版社、燕山出版社新生了四次。
不知究竟是该哭笑不得,还是该感谢生活。至少对我一九九四年煞有介事地“重写一个金牧场”的行动,眼前的现实是不以为然的。现实如一个财大气粗的老板,他呵呵大笑,指着书皮上的“金”字对我说:“这一个字已经道尽了真理,你还重写什么!老金呀老金!草地牧场,能长金草银草的才是好草场;红书黄书,能卖十倍百倍的就是好图书!”
我不再犹豫,牵出老大牧场正式备战,同时命令老二草地继续巡逻。我仿佛初次相识一般,仔细地把老大金牧场打量了一番。
没想到,我看出了破绽!导致我重写、使得我不安、弄得我别扭的《金牧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