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爬树、在河边追逐,转眼间一天就过去。
玩具也是自制的,我们还会在树上搭建秘密基地,或者做个竹筏,到河上划着玩。作为材料的木头,要多少有多少,也完全不需要钱。
三 皮鞋锃亮的转学生(2)
这样的日子简单又快乐,但很快,剑道开始流行起来。
附近零零星星有几个孩子去道场学剑,我也和附近的野孩子一起偷偷跑去看。
那些平常和我们一起满身泥巴追逐奔跑的同伴,在道场里穿着道服,神情肃穆地挥着竹刀。那模样就是没来由的帅,让人动心,也想学剑道。我赶紧跑回家跟外婆说:
“阿嬷,我今天去看剑道了。”
“哦。”
“很帅啊!”
“是啊。”
“我也想学剑道。”
“学学也好。”
“真的?”
“想学就学呗。”
“真的吗?那明天陪我去道场报名,他们会告诉我们要买哪些护具和面罩。”
“嗯?要花钱啊?”
“嗯,要钱———”
我那个“钱”字还没说完,外婆的态度突然大变。
“那就别学了!”
“啊?”
“别学了。”
“可是你刚刚———”
“别学了。”
不管我说什么,她就是“别学了”这几个字。
我好失望。
虽然无奈地接受现实,但总是幻想戴着护具挥舞竹刀的帅劲儿。
一个同学对垂头丧气的我说:
“德永君,我们去学柔道吧?”
于是放学后,又赶紧跑去看,虽然不像剑道那样迷人,但只需要买柔道服就行了。我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回家里,缠着外婆:
“让我学柔道吧,不像剑道那么花钱。”
“免费的吗?”
“不是免费———”
“别学了。”
要是在平常,我不会再任性地多说什么,但那时候,我就是抱着想学一种运动的憧憬。我拼命要让外婆知道,我想学一种运动,外婆仔细听明白我的意思后,用力点点头。
“我明白了,既然这样,我推荐给你一个好运动。”
“什么运动?”
“明天开始跑步吧。”
“跑步?”
“对,不需要护具,跑步的马路也是免费的,就跑步吧。”
这话听起来好像哪里不对劲,但我还只是个孩子,就欣然答应去跑步了。但是,当时学校里并没有田径队,我只是一个人在校园里跑步而已。放学后大伙儿快快乐乐地在玩球或是玩其他活动时,我则在一旁默默地全速奔跑五十米,一遍又一遍。别人眼中的我也许是个怪人,但我自己是很认真地练习跑步的。要说我有多认真呢?以前我一放学就和伙伴跑到河边玩耍,从我开始练习跑步后,总要迟到三四十分钟。
每天就只是跑步。
“我今天跑得很认真呢。”我得意地向外婆报告。
可是外婆却说:
“不要那么拼命跑!”
“为什么不能拼命跑?”
“因为肚子会饿。”
“哦……”
她还想说些什么。我离开时,她一把拉住我说:
“还有,你跑步时穿着鞋子吗?”
“是啊。”
“傻瓜,要光脚跑,否则鞋子会磨坏的!”
但我没听从这两个吩咐,我每天还是拼命地、当然也穿着鞋子继续跑。
三 皮鞋锃亮的转学生(3)
以树果为零食,自己做玩具,运动也只是跑步,实在是非常简单的穷日子。
但那时我还是个孩子,也不觉得这样太辛苦难过。有一天,我心血来潮地对外婆说:
“阿嬷,虽然我们家现在穷,以后有钱就好了。”
可是外婆这样回答我:
“什么话?穷有两种:穷得消沉和穷得开朗。我们家是穷得开朗。而且啊,我们跟由富变穷的人不一样,你不用担心,要有自信。因为我们家的祖先可世世代代都是穷人。做有钱人很辛苦,要吃好东西,要去旅行,忙死了。而且,穿着好衣服走在路上,还要担心摔一跤。光从这一点来看,穷人习惯穿着脏衣服,淋了雨,坐在地上,摔跤也无所谓。啊,贫穷真好!”
……
我只能说:
“阿嬷,晚安。”
① 日本县的行政级别,相当于中国的省。
四 有滋有味的贫穷生活(1)
正因为勇于挺胸抬头说:“我们祖先世世代代都是穷人。”外婆的贫穷生活还真是坚定彻底。
我读小学低年级时,战争伤痕犹深,大家都穷,很多孩子都吃不饱饭。于是,学校会定期为学生作营养调查,问些“今天早上吃了什么”、“昨天晚上吃了什么”之类的问题,我们就把答案写在笔记本上交上去。
“早饭吃了龙虾大酱汤。”
“晚饭吃了烤龙虾。”
班主任老师看我连续几天都这样写,有一天放学后,他表情狐疑地来到我们那破破烂烂的家———他大概觉得这么穷苦人家的小孩,每天都吃两餐龙虾太奇怪了。老师把笔记本拿给外婆看,问道:
“这是德永君的答案,是真的吗?”
我气乎乎地辩驳说:
“我没有说谎,对不对?阿嬷,我们每天早饭、晚饭都是吃龙虾嘛!”
外婆立刻哈哈哈大笑。
“老师,对不起,那不是龙虾,是螯虾,只是我都跟这孩子说那是龙虾……”
“这样啊?”
“看起来差不多嘛!”
“唉,真是。”
老师也哈哈大笑,这件事总算搞清楚了。
外婆给我吃螯虾,却跟我说是龙虾,没吃过龙虾的我,真的相信她了。顺便提一下,我们家专属的“超级市场”里常常可以捞到螯虾。
这是外婆对我唯一一次、也是无恶意的谎言。
又有一次,发生了这样一件事。
夏天,我到朋友家玩,发现一个有趣的东西———西瓜做的面具。因为那里是农家,有堆积如山的西瓜。就像现在万圣节时大家用南瓜做的面具一样,那个面具是用西瓜皮做的。
“真有趣,真好玩。”
见我赞不绝口,朋友就把那个西瓜面具送给了我。
我喜不自胜,很郑重地抱回家给外婆看。
“阿嬷,好不好看?”
“哦,很有意思。”
外婆也赞同地看着。
晚上睡觉时我把西瓜面具放在枕边,打算明天带到学校向同学们炫耀。可是早上醒来,一睁眼,发现枕边的西瓜面具已经无影无踪了。
外婆去上工了,不在家,我没办法,只好上学去。放学回家后,再问外婆:
“阿嬷,我的西瓜面具到哪里去了?早上起来就没看到了。”
“啊,那个啊……”
外婆笑嘻嘻地让我看看玻璃盘子,
“看,很好吃吧?”
西瓜皮正腌在盘子里。
从这些小故事就可以明白,在穷人生活中,最要紧的是每天的饮食。屋子虽破,还能遮风避雨;衣服不求奢华,也不愁缺欠,总有表哥穿过不要的给我。只有饭是每天非吃不可的,因此外婆在吃的方面也就格外精明。
首先,外婆很爱喝茶。喝过茶就会有茶叶渣,她把茶渣晒干,用平底锅煎脆后洒上盐巴,就变成“茶叶香松”。如果在现在,可以打着富含儿茶素的“外婆香松”称号大卖特卖也说不定。
再就是鱼骨头。
“鱼骨含有钙质,吃吧。”外婆这么说着,连很粗的鱼骨头都叫我吃下去。但总有些鱼骨头是肯定嚼不碎的硬骨头,像鲭鱼的骨头。每次吃完鱼肉后,外婆就把鱼骨头放在碗里,倒进热开水,冲成骨汤喝下去。这还没完哪,剩下的鱼骨头再晒干,用菜刀剁碎,压成粉,当作鸡饲料。其他还有苹果皮、有伤痕的蔬菜等等,都被外婆当作了鸡饲料。
四 有滋有味的贫穷生活(2)
外婆总是这么得意地说:
“只有可以捡来的东西,没有应该扔掉的东西。”
说到捡来的东西,河滨“超级市场”每年都有一场美食盛会。那就是盂兰盆节①。
在九州岛,盂兰盆祭祀的最后一天有送神的“精灵流”仪式,就是在小船上载着鲜花食物,顺着河水漂流而下。
你大概已经猜到,从上游漂流下来的小船,当然又被外婆的木棒拦住了。外婆捞起小船,拿起上面的苹果、香蕉等水果。
我是很想吃苹果、香蕉,可是第一次看到外婆这么做时,担心遭老天惩罚。
“阿嬷,这是供给菩萨的东西吧?”
“嗯。”
“这样做不会遭老天惩罚吗?”
“什么话?这样放任它们漂下去,水果腐烂了,会污染大海,也给鱼类带来麻烦。”
她说着,捞起一艘艘小船,手不停歇地只顾拿起水果。
“可是……”
外婆继续说:
“船上还载着死人的灵魂,不好好送回河里不行。”
说着,又把小船恭敬地放回河里,并双掌合十说:“谢谢。”
外婆是虔诚信佛的人。前面也说过,她每天早上供佛的食物从不马虎,即使这么穷,外婆对寺庙的捐献和佛事的供奉,也绝不吝惜。
如果有菩萨因为我们这每年一度的美食盛会而惩罚我们,会让人觉得菩萨没有菩萨心肠。
《佐贺的超级阿嬷》第二部分
大婶一边说:“啊呀,太晚了,不好意思。”一边快步进屋。
接下来就有问题了。
只听到外婆说:“啊,刚好。”从被窝里拿出热水袋,扭开盖栓,把袋里的热水灌进茶壶里。
大婶怎么也不肯伸手拿起外婆一直劝她喝的那杯茶。外婆还咯咯笑着说:
“别客气,喝吧!刚才虽然拿来暖脚,但跟里面的热水没关系的。”
只有这时,我的立场站到了隔壁大婶那边。但是几天后,我也成了被人同情而不是同情别人的人了。
五 最喜欢也最讨厌的运动会(1)
来到佐贺,一年的时光过去了。这期间,我因为外婆的建议而埋头苦练“不花钱”的跑步运动,成果竟出乎意料地丰硕———我跑步快得连自己都惊讶。
马上就要开运动会了,我对赛跑很有信心,因此无论如何都希望母亲能来看我的运动会。
“妈,我跑得超快,练习时都是第一,所以运动会时你一定要来!”
我用蹩脚的字认真地写了信,寄去,可是,答复还是“不能来”。
我虽然知道母亲为了给我寄生活费必须拼命工作,但还是觉得很失望。那打从心底里让我高兴的运动会,突然间就变得无趣了,我甚至自暴自弃地想:“要是下大雨就好了。”
运动会那天早上,外婆奇怪的叫声把我吵醒,使我的感伤情绪一扫而空。
“生啊!生啊!”
外婆的奇怪声音从院子里传来。
我不明白怎么回事,往院子里一瞧,外婆好像正对母鸡说:“生蛋!”
当时,外婆家养了五只鸡,可是不一定每天都会生蛋,而且我们没有冰箱,当天生的蛋当天就要吃掉。
平常日子学校会供应营养午餐,但是运动会那天却要自己带便当,外婆大概想至少该给我带一个荷包蛋吧。
稍微扯远一点,当时很多人都说营养午餐很难吃,可是对我来说,却是最好的大餐,是我的营养补给之源。同学们嫌腥而不喝的脱脂牛奶,我可以喝上五六杯;他们嫌硬而不吃的橄榄形面包,我宁可不装教科书也要把面包塞进书包里带回家。
带回家的橄榄形面包用炭火烤一烤,整间屋子里飘满香气,外婆高兴地把又热又香的面包送进口里说:
“跟法国人一样呢。”
我说:“要是还有乳玛琳(人造奶油)就好了。”
她就会回答:“我不认识那个叫什么琳的外国人。”
言归正传,回到运动会那天早上的“生蛋行动”。
“生啊!生啊!”
“Ke…ko、ke…ko。”①
“什么不要?你不生吗?”
“Ke…ko、ke…ko。”
“你知道今天要开运动会吧?生!快生!”
“Ke…ko、ke…ko。”
“你这只笨鸡,快生!”
我很感谢外婆的心意,但是对鸡说这样的话,鸡也未免太可怜了。
我看着外婆和母鸡对峙了好一会儿,渐渐察觉一件奇妙的事情。外婆起劲的“生啊!生啊!”吆喝声后,就有“嗨!嗨!”的回应。
“生啊!生啊!”
“嗨!嗨!”
“生啊!生啊!”
“嗨!嗨!”
我仔细聆听,回应是从隔壁传过来的。
原来隔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