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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谢谢你们,就放在那里,不对,不对,不是那里,放到这边。”
外婆利落地指挥学弟他们,稳稳地把黑板摆作我们和隔壁邻居的围墙。
隔天,外婆要我从学校拿些不用的粉笔头回家,开始把黑板当作留言板用。
我放学回家时,黑板上都有给我的留言:
“昭广,我晚点儿回来,阿嬷。”
“昭广,去买瓶酱油,阿嬷。”
有一次回去时,看见黑板上大大地写着:
“昭广,钥匙在大门旁的盆栽里,阿嬷。”
再怎么说,写出藏钥匙的地方,不是太不安全了吗?我提醒外婆小心:
“阿嬷,写出放钥匙的地方,很危险哪。”
“哪会啊?小偷看了,说不定会烦恼:‘去偷这么亲切的人家妥当吗?’‘不行,其中可能有诈。’阿嬷是要给小偷改过自新的空间。而且就算进来了,也没有东西可偷,说不定因为我们一无所有,反而留下一点东西才走呢!”
这件事让我觉得,学校里谈恋爱的老师、借故调皮捣蛋的我虽然厉害,但都比不上外婆。
《佐贺的超级阿嬷》第四部分
外婆就是这样,是即使身为棒球队长的我也无法相比的名人。一个女人做清洁工,独自抚养七个儿女长大,六十多岁了还要辛苦照顾女儿托养的外孙,真是坚毅耐劳的人。这是邻居对外婆的评价。
现在回想起来,正因为有认同外婆的为人、也帮助她的邻居,母亲他们兄弟姐妹和我才能平安长大。
十三 佐贺的名人(1)
外婆就是这样,是即使身为棒球队长的我也无法相比的名人。一个女人做清洁工,独自抚养七个儿女长大,六十多岁了还要辛苦照顾女儿托养的外孙,真是坚毅耐劳的人。这是邻居对外婆的评价。
现在回想起来,正因为有认同外婆的为人、也帮助她的邻居,母亲他们兄弟姐妹和我才能平安长大。
我们家虽然到处捡到东西,但还是有些东西是“超级市场”漂不来的。
牛肉、香肠这些东西当然不会漂下来,反正也没打算吃那样的东西,没什么差别,但这世上唯独有一样吃的东西外婆会花钱去买,那就是豆腐。因为卖豆腐的大叔会以半价五元,把破掉的豆腐卖给我们。
那时,豆腐不像现在这样装在塑料盒里。每到黄昏,卖豆腐的就骑着脚踏车按着喇叭叫卖。脚踏车的货台上绑着装有水的大箱子,豆腐浮在里面。脚踏车会摇晃,总会有豆腐破掉而不能卖。
“嘟嘟、嘟嘟。”
那天也和往常一样,卖豆腐的喇叭声响起。
外婆正在喂鸡,拿了五块钱给我。
“昭广,去买豆腐!”
“老板,给我一块!”
我拿着五元跑向熟识的大叔,他正接过前一位顾客手中的钱:
“来,给你,两块二十块钱。”
“谢谢。”
我听着他们的对话,探头看货台上的箱子,发现都是整整齐齐的四方形豆腐。
“阿嬷,不行啊,今天没有破豆腐。”
我正要往家里跑时,大叔赶紧叫住我。
“有啦,有啦,有破掉的。”
“啊,可是……”
我回头一看,只见大叔伸手捏坏箱子里的一块豆腐。
“有嘛,来,五块钱。”
大叔对我眨眨眼。他那个样子让我明白,过去没有破豆腐的日子,他都是这样做的。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默默接受大叔的笑容和好意。很久很久以后,我才把这事告诉外婆。
还有另一件事。
现在的自来水费只要用便利商店的ATM缴费就可以,那时是每个月有人定期来收。
有一次,来收钱的大叔很随意地说出令人心惊的内容:
“大妈,自来水费三个月没缴了。”
外婆听了,一副有点困难的表情,看到在一边的我,立刻假装不知道地说:
“昭广,最近两三个月都没喝水吧?”
我只能点头,心里却想:“怎么可能?”
可是收钱的大叔就大笑说:
“哦,那我下个月再来。”
很干脆地回去。
大叔走后,我跟外婆说:
“三个月没喝水,你当我是蜥蜴吗?”
外婆眼眶泛着泪光继续笑。
还有一次,我骑脚踏车撞了眼睛。
我骑在车上,伸手想抓住公园的栅栏,因为失去平衡而摔了下来。
“哇!”
脚踏车的车把猛地撞到了我的左眼,我以为不会怎样,没去管它。可是隔了一天又一天,疼痛不但未消,反而越来越痛。
第三天我痛得受不了,放学时一个人去医院。我没带钱,心想以后想办法再付钱就好了。我痛得实在无法忍耐。
十三 佐贺的名人(2)
“什么时候撞到的?”
医生看了我的眼睛后,严肃地问我。
“三天前。”
“为什么不马上来看?”
“我以为不要紧……”
“再晚三天你就失明啦!”
“啊?”
“失明”这个字眼吓到我。
医生一边严厉训诫我,眼睛很重要,一有问题绝对要立刻来看,一边给我治疗。治疗结束,拿了止痛药,我跟柜台的护士说:
“抱歉,我刚放学,身上没有带钱,以后再拿来。”
护士的表情有点为难,说:“你等一下。”就到里面去。
我心想不妙。等了一会儿,刚才给我治疗的医生出来了。
“呃……我先回去,马上就拿来……”
我结结巴巴地说,医生却很爽快地回答:
“看病钱不用了。”
“啊?”
“你妈妈和外婆都很辛苦啊,算了,算了。”
“可是……”
“倒是你跑到这么远来,回去要坐巴士啊!”
惊讶的是,医生竟然给我车钱。
“以后再跟你外婆拿,好吧?”
我想这真的可以吗?可是左眼还在刺痛,我道过谢,拿了车钱就离开医院。我告诉外婆:
“医生说治疗费免了,但是要还车钱。”
“那医生说的什么话?治疗费和车钱我都会还!”
说完,急匆匆地拿了钱包出门。
可是听说医生并没有收下治疗费和车钱。
我写了这些,好像都是外婆受人照顾,其实外婆本身也是个大好人。
“有人在吗?”
外婆的堂弟三郎舅公来我们家时,总是拎个大包袱。他一边打开包袱一边说:
“今天才缝好的,正要送去,月底可以拿到一万元。”
三郎舅公是裁缝师傅,工钱不是做好衣服时拿,而是月底才能拿。三郎舅公接着很肯定地说:
“先借我五千元,月底就还。”
我第一次听到时怀疑自己的耳朵:这样的人家还有人来借钱吗?
他不是心脏承受力相当强的人,就是实在走投无路了。三郎舅公大概是后者,外婆却从来没有拒绝过他。
外婆打开那个有花纹的柜子,不当一回事地拿出五千元。
“随时还都行。”
我们家的生活可不是“随时还都行”的,不知道她究竟是小气还是大方,实在是个奇怪的外婆。
十四 面条、橘子和初恋(1)
“唔……老板弄错了,你帮我吃这碗好吗?”那个女生把热腾腾的面条端给我。
地点是学校附近的餐馆。
那是附近一带学生聚集的地方,我们球队练完球后,集体到那间餐馆就餐已是惯例。当时是初中二年级的秋天,我刚当上棒球队长,正是食欲旺盛的时节。
“哦?可以吗?那我就吃喽!”
我感激地大吃一气。
几天前天气开始变冷,那碗温热的面条一直暖到我心坎里,何况,端来那碗面条的是个漂亮的女生。
这个很像吉永小百合的清纯女生,是附近那所私立高中的篮球队员。我们城南中学的棒球队员都很爱慕比我们年长的她,背后叫她吉永,总是以看圣母玛利亚的崇拜眼神看她。
不只那次,以后每次见面时,那个“吉永”都会请我吃东西。而且,她每次都会说“老板弄错了”,或是“我点了这个,可是吃别的东西已经饱了”,要不就是“我肚子有点痛”等让我无从拒绝的理由,请我帮她吃。
队友都说吉永对我有意思。
其实我总是没钱,当大伙儿大口享受“大碗面条加刨冰”或“大碗面条加热牛奶”时,我都只在一旁吃刨冰。
大家认为对我有爱意的吉永,一定是故意要请我的。
那时心里只有棒球的我,觉得被美丽的吉永爱慕当然很好呢。
渐渐地,我开始有“该回报什么给吉永”的热切心意。
但是我连吃面的钱都没有。究竟该怎么办才好?我日思夜想,季节转入了冬天。
那天我正烦恼着“不能回报什么给她吗?”走着走着,猛然跃入眼帘的,是挂在弯弯树枝上的橘子。那栋大宅里种了好几棵结着硕大橘子的树,树上挂着好几百个橘子。
“就是这个啦!”
我想,这真是上天恩赐。于是约了两个要好的队友,夜里偷偷爬上大宅的围墙偷橘子。
我把橘子带回家,剥开一个,清爽的柑橘香味弥漫满屋。
“嗯,真是初恋的香味!”
我放进嘴里,满嘴又酸又甜的果汁。
“吉永一定会喜欢的。”
我迫不及待地等候翌日黄昏的到来。
感觉比平日都长的练习结束后,我到那家餐馆,可是没看到吉永。昨天一起去偷橘子的恶友轻轻戳我装橘子的大袋子挖苦说:
“学长,这是什么?”
“啰唆!什么都不是!”
我恼羞成怒,斥骂假装天真地问我的学弟,可怜的学弟垂头丧气。
时间慢慢过去。
“吉永今天不会来了吧?”
我照常在大口吃面的队友旁边,小口呷着温热的牛奶,心想这些橘子该怎么办时,餐馆的门哗啦打开,进来一堆唧唧喳喳的女生———吉永她们的篮球队。
我在队友的调笑声中,拎着那袋橘子走到吉永身边。
“呃……这不是什么好东西,送给你。”
“是什么?”
“我家院子里种的橘子。”
“哇,谢谢,我最喜欢橘子了。”
“哦?真的?”
“真的。”
“那,我明天再带来。”
十四 面条、橘子和初恋(2)
那天晚上,以及第二天晚上,我都和队友跑去那栋大宅偷橘子,殷勤地送给吉永。
“谢谢。”
“高兴吗?”
“这样每天都拿,可以吗?我很高兴。”
感觉每拿一次橘子给吉永,我们之间的距离就缩短一些。
在那些队友“成功的话,我们是你一辈子的恩人,死都不能忘记我们”的威胁声中,我连续偷了四五天橘子。
可是有天黄昏,我经过那栋大宅前,又想着要不要偷橘子时,围墙里面传出熟悉的笑声。
“哎哟,比奇,你可不可以停下来?妈,你来一下!”
我攀上墙头偷看,那在院子里和小白狗玩耍、向屋子里呼喊母亲的,正是吉永。
那一幅像画一样美丽的景象告诉我,我的初恋结束了。
我偷吉永家的橘子,还殷勤地送给她。
吉永知道吗?
就算她不知道,我也没脸再见她了。
后来,我利用队长的权威,把球队的聚会场所改到别的餐馆。队友们却以不同的心思,将这件事情记了一辈子。
十五 最后的运动会(1)
我在佐贺的第八次运动会临近了。对打算“初中毕业以后一定要和母亲一起生活”的我来说,这是在佐贺的最后一次运动会。
上初中以后,我每年必定写信给母亲,跟她说:“今年一定要来看我的运动会。”
那年我也不抱什么希望地写了信,想不到母亲回信说:
“今年会去看,我很期待。”
我看到信时,还以为哪里搞错了。
我好几次做过这样的梦,我怀疑这是梦,还捏捏脸颊看是不是做梦。是真的。
母亲给外婆的信上也说要来佐贺。想到母亲真的要来看运动会,我就忍不住想绕整个佐贺跑一圈。
第二天早上,我慎重地把信放进书包上学去。
第一节课是社会,我当然又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打开有花纹的信笺。
“德永,那是什么?”
“我妈妈的来信。”
“哦?”
老师很感兴趣地看着我的信。
“什么?要来看运动会……”
“啊,老师,不要再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