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状元娘子-第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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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报喜还要报到这里?” 

  “怎么不报到这里?”李婆婆的声音不由得高了,“他许了我的,也报苏州,也报烟台。” 

  “这样说,倒要预备预备。不过,也用不着卖地。”小王妈很恳切地说,“三爷中了进士,自有人放账给他,不用你老费心。至于报喜的要开销,到底也有限。如果,如果小姐不愿意用我的钱,我替婆婆到银号去借一两百银子,将来由三爷来还,有什么不可以的。” 

  “这话倒也是!”李婆婆想了一下问道:“可是留着那块地干什么?” 

  “给小姐陪嫁呀!” 

  “就陪嫁一块地?床帐被褥,动用家具,别的嫁妆都不要了?” 

  “动用家具,就不必陪嫁了。将来也不知道是在京里住,还是在苏州安家,反正决不会在烟台住。那些笨重家具,莫非还花好大一笔水脚,运到别地方去?照我看,眼前办嫁妆,只是针线上的事。别的都看在哪里安家,就地现办,岂不干净俐落?” 

  “这个算计倒也不错。可是这里做衣服、打首饰要钱;到哪里安家,一草一木都要新置,更加要钱。与其跟人伸手,不如自己掏腰包。小王妈,”李婆婆是打定主意了,“你不必管,你只替我找户头卖地就是了。或者,索性就你自己买了;便宜不落外方,岂不更好?” 

  小王妈心里一动,但随即警觉,这个便宜贪不得!不然,不只受人批评,落了褒贬,也许还是一笔有瓜葛、了不断的“烦恼产”。 

  于是她作一个惶恐的笑容,“婆婆是好意,我可不敢!”她说,“就算我有力量,也不能买这块地。不然,会有人说闲话,说我图谋老东家的产业。这个名声我可担不起。” 

  “这有什么?你是帮我的忙。”李婆婆极力想劝她买,故意从反面说:“为了你自己避嫌疑,眼看我为难,你就对得起我了?” 

  “婆婆用不着为难,我借钱给婆婆就是。” 

  两人交谈的声音,越说越高;蔼如耳朵尖,虽隔着一层板壁,听得还是很清楚。她觉得小王妈的居心倒还正派,而母亲的强人所难,却大可不必。现在听到小王妈作此表示,深怕母亲会贸然接受,不能不出面了。 

  “娘!”话在人先,她隔着门帘便已开口,“这不是什么急的事!” 

  “是呀!”小王妈迎着蔼如的面接口,“钱上的事,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何必急着卖地?” 

  “那,那就搁一搁。”李婆婆拗不过女儿的意思,只好暂作罢论,但仍旧加了一句:“户头还是要找。” 

  “慢慢找,慢慢找!”小王妈说,“或者托马地保也可以。” 

  卖地之事就不再谈了。小王妈又坐了一会,辞回望海阁;将李家的喜讯也带到了望海阁,众口相传,都知道蔼如要做“夫人”了。 

  是李家的旧人,当然都为李婆婆母女高兴,而且自觉脸上亦有光采。但新来的一班人,就不是那么想了;尤其是住在楼上的燕春,出语尖酸,拿这件事当作天大的一个笑话。 

  “窑姐儿坐花轿、做夫人,你们听说过没有?还好,没有说要替她造贞节牌坊。王三婶也是。”燕春口中的“王三婶”,是小王妈主政望海阁以后所挣得的“官称”。她说,“得着风,便是雨。人家想做官太太想得入迷了,平空瞎编说有那么一封信,王三婶居然就信了。真正‘笑话年年有,今年格外多’。” 

  于是真有好事的人去问小王妈:“王三婶,你看见了洪三爷的信没有?” 

  小王妈不知就里,老实答说:“没有!我又不识字,人家拿信给我看什么?” 

  这一来便像证实了燕春的判断无误,李家母女在骗人。“本来嘛!”原来将信将疑的人,也同意燕春的看法了,“人家洪三爷到底是衙门里的老爷,讲身份、讲面子;凭什么管一张条子便唤了来陪酒的姑娘叫‘夫人’?而况洪三爷本就有大太太在苏州的!” 

  这些话少不得有李家的旧人去告诉“老东家”,蔼如听了当然很不是味道,而表面还能淡然处之。李婆婆却气得发抖,夜半不曾睡着,辗转反侧,终于忍不住呻吟了。 

  蔼如中夜惊醒,急披衣起床,到母亲卧室中来探视。擎灯揭帐,拿手按在李婆婆额上,幸喜并未发烧。只要不是有病,做女儿的便放心了。 

  “娘!”蔼如劝慰她说,“理那些冷言冷语干什么?气坏了身子,不正如了那一班人的意?” 

  “我不是气,我是急。” 

  “急?”蔼如诧异,“急什么?” 

  “也不是急,是担心。”李婆婆说,“倘或真的让他们说中了,我们娘儿俩怎么再见人?” 

  “不会的!”蔼如极有信心地答说:“三爷不是那种人。如果他要骗娘跟我,早就骗了,何必等到现在?” 

  “是呀!我想三爷是读书人;而况你待他总算不错的了!人心是肉做的,将心比心,想来决不会恩将仇报。不过,唉!”李婆婆叹口气,没有再说下去。 

  这一下将蔼如搞得烦躁了,“娘,”她是微感不耐的语气,“你又想到哪里去了?有话不说出来,闷在心里,自己不舒服,惹得人家也不痛快。” 

  “我是这么想,人总不可贪非份之福。凡事来得太容易,大顺利了,每每是靠不住的多。” 

  “说来说去,还是自己瞎疑心。”蔼如突然发觉自己的话欠柔和,因而停了一会,平心静气地说:“娘!你的想法不大对。第一,这也不算非份之福。我们李家的家世,莫非就比不过他们洪家?第二,来得也不是很容易、很顺利。他是老早就在筹划这件事了,经过多少波折,才能成功。若说好事多磨,照我看,也磨够了!娘,有许多情形你不知道。”她想起多少个漫漫长夜,辗转反侧,为相思独受煎熬的苦楚,不由得声音哽咽了,“娘,你知道我吞了多少泪水,才有今天这一天?” 

  见此光景,李婆婆大为心疼,“好女儿,好女儿!你不要伤心。”她颤巍巍地伸出枯干的手,按在她腿上说:“怪我不好,真是瞎疑心。” 

  “也难怪他们妒忌。”蔼如轻轻将她母亲的手,塞入被窝,“只有不理他们是最聪明的办法。” 

  李婆婆点点头,“有件事,我忘了问你。”她说,“你给三爷回了信没有。” 

  “没有。” 

  “怎么不回信呢?” 

  听母亲有嗔怪之意,蔼如便不作解释,只是将顺:“我明天就写。” 

  李婆婆想了想问道:“你这会儿倦不倦?” 

  “还好。 

  “那就索性此刻就写。”李婆婆挣扎着坐起身子,“我有些话,要告诉三爷。” 

  蔼如料知这封信如果不写,母亲亦不会睡得着。因而如言照办,将笔砚取了出来,剔亮了灯,又倒两杯热茶,一杯奉母,一杯自饮,听她母亲要跟洪钧说些什么? 

  “由我出面,算是我的信。话比较好说些。” 

  蔼如微感意外,脱口说了一句:“用娘的名义写?” 

  “怎么?”李婆婆愕然,“我不能写给他?” 

  “不是,不是!”蔼如急忙答说:“没有什么不能。可是,怎么称呼呢?莫非也称‘三爷’?” 

  “‘三爷’是口头的称呼,怎么能写在纸上?”李婆婆很快地说:“亏你还是读书识字的呢!这就把你难倒了?当然是称‘贤婿’。” 

  想想不错。现成的称呼,何以竟会成为难题?蔼如自己也好笑了。提起笔来,先写下一句:“文卿贤婿如晤”,然后说道:“娘,你说吧!” 

  “你说:来信收到了,高兴得很。一直盼望他的信,没有消息,眼睛都望酸了,所以现在得他这封信,格外觉得宝贵。” 

  蔼如一面听,一面打腹稿;暗中不免惊奇,母亲虽说不识字,谁知口述的这番意思,居然颇有章法,只要照实而书,便是很好的一段文字。 

  等她写完这一段,李婆婆的第二段话也有了:“婚事是有点高攀,不过彼此认识也快四年了,不比凭媒婆一张嘴两面传话的婚事,两下都只往好的里头去想,到后来看看不是这么回事,只好委委屈屈地迁就——” 

  “娘!”蔼如插嘴说道:“这些话,是不是要说呢?” 

  “你当是废话?不是!这些话一定要说给他听,让他知道,四年下来,我们的情形他当然完全清楚,觉得可以结这一门婚事,才来求婚的。” 

  “也好。”蔼如答说:“娘的意思我懂了。不过,这段话疙里疙瘩,不大好写,等我弄完了你再说。” 

  这段话的措词要有力量,但也要含蓄,不宜有怕他抵赖,特意先拿话堵他的嘴的意味。因而蔼如字斟句酌,好半天方始写完,轻松地舒口气说:“行了。” 

  “下面要谈他的事了。”李婆婆说:“你把小王妈的话写在上头,他这样子有良心,暗中自有神灵保佑,今科一定高中。你说,我们母女也会天天在菩萨面前烧香——” 

  “这话,”蔼如忍不住要说:“不是骗他吗?” 

  “谁说骗他?从明天起,我就要请一尊观世音菩萨的像回来,早晚一炉香,求菩萨保佑他逢凶化吉,遇难呈祥。” 

  “那还差不多。”蔼如问道:“还有呢?” 

  “还有?”李婆婆想一想说:“中了进士就不同了,场面要摆出来,不能显得太寒酸。你说我们这里正在想法子凑钱,能凑成一笔整数,就会给他寄了去。” 

  “这——” 

  蔼如还在考虑,李婆婆却断然决然地说:“一定要这么办!你写上没错。” 

  这固执加重的语气,很明白的透露了李婆婆的想法。诚如小王妈所说,洪钧只要中了进士,就不愁没有人放债给他——进士与举人不同。中举人不过身份高一等,并不具备出仕的资格。必须会试之三科落第,愿意做地方官,方得申请参与“大挑”,十取其五,取中的五个人中,两个派任知县,三个派任州县的学官。而进士则殿试过后立即授职,有官俸可享。所以自有一班称为“放京债”的人登门就教。这些情形,李婆婆也约略知道;而所以作此表示,无非是加意笼络“贤婿”而已。 

  在蔼如看,这是不必要的。但母亲的用心甚苦,她实在不忍违拗,因而如言照写。一封信写了五张八行整,搁笔之时,已经大天白亮了。 

  “娘,”蔼如问道:“要不要我念一遍给你听听?” 

  “要!” 

  于是蔼如一面看,一面讲。李婆婆很留心地听完,认为满意。“你呢?”她问,“你不另外写一通吗?” 

  “该说的都说了。我不必再写。” 

  “至少,你也要附一笔,才是道理。” 

  蔼如点点头,沉吟了一会,写了八个字:“春寒犹劲,千祈珍摄”。下面缀了一个“蔼”字。 

  “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寄到?” 

  “今天是花朝。”蔼如答说,“月底总可以到京;在他入闱之前,就可以看到了。” 

  “那好。”李婆婆打个呵欠,“你快去睡吧!睡一觉起来,别忘了叫人去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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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
十一十二十三十四十五

十二
  信到之日在三月初六,洪钧不在鲤鱼胡同考寓,与吴大澄打听消息去了。 

  是打听考官的消息。举人会试照例三月初八进场,而考官则在三月初六“传宣”。预先由军机处咨行礼部衙门,索取合于派充考官人员的名单,经过初步审核,开成一张单子,在三月初六一早与皇帝“见面”时,由领班军机大臣当面呈递,皇帝御笔圈出,即时“传宣”。 

  派充考官称为“试差”,若是会试及顺天乡试的考官,“传宣”派充试差,即时入闱。而考官的亲属,包括族人、亲家、翁婿、郎舅皆须回避。因此传宣试差时,不但自问有资格充任考官的京官都要派人去听传宣,就是合乎回避之例的举人,亦很关心,倘或同族或至亲被派为会试总裁或房官,那就只好眼看他人兴冲冲入闱了。 

  洪钧与吴大澄并无可能需要回避的顾虑,他们去打听消息,无非想早早知道,有哪些熟人入闱。在潘祖荫家等到九点钟,潘家的听差递进来一张单子,是潘祖荫由南书房送出来的。上面写着主考、房考的姓名——会试主考官,称为“总裁”,一正三副;正总裁是协办大学士吏部尚书朱凤标。 

  三位副总裁是:军机大臣支部尚书文祥、兵部尚书董恂、左副都御史继格。董恂是扬州人,久在总理衙门,办洋务另有一套笼络洋人的办法,很得恭王的信任;继格是旗人,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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