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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淮安停下了脚步,横刀在前,目光如同鹰隼一般,紧紧地盯着前方那团黑暗,雨水顺着他的额头往下滴落,很快,湿了他的眼,即便如此,他仍然瞪大着双眼,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前方。
依稀,黑影在跳跃,偶尔,闪过一道白光,那是刀锋相击擦出的亮光。
作为堂中的顶尖刺客,周淮安本能地觉得不妙,原本以为一切都在控制之中,然而,在此时,一种难以控制的无力感缠绕在他心头,他的呼吸变得急促,握着剑柄的手心不停涌出汗水。
高畅站在屋檐之下,在他前方几尺开外,高怀义全身浴血,正在与两个黑衣人生死搏斗。最开始围攻高怀义的是四个人,只是,有两个已经在他刚才的偷袭中被他杀了。另外那个黑衣人,站在了稍远的地方,正警惕地向这边张望。
在这样一个风雨交加的黑夜之中,高畅和一般人一样,不可能如同白昼一般视物。他之所以能清楚地知道每个人的位置,原因很简单,他在黑暗中待得太久了,黑暗对他来说,没有任何秘密可言。或者这样说吧,他早就融入了黑暗之中,黑暗中有着他的另一半,在这个世界,也许还有人能够在白昼中战败他,在黑暗中,他则是无敌的。
在最初的袭击中,高畅虽然反应很快,然而,还是没有能全部躲过那些弩箭,其中一只箭矢直接向着他的左胸袭来,那时,他正被身下的战马掀起,往后跌去,根本来不及闪躲,他只来得及把套在剑鞘中的长剑摆在了自己胸前,正好挡在左心室所在的地方,不知道是幸运,还是冥冥中有一尊神在保佑,那只本该贯穿他左胸的弩箭正好射在剑鞘之上,随后,稍微改变了一点方向,虽然,依旧射进了高畅的胸膛,给他带来了伤害,不过,却不足以致命。
绕是如此,他仍然躺在地上一会儿才缓过来,幸好这时高怀义赶到了,为他赢取了时间。
高畅深吸了一口气,眼睛像野兽一般,在黑暗中闪耀着荧光,他向战斗中的三人缓缓走去,他感觉到高怀义已经无法撑下去了。
他脚下的地面凹凸不平,到处都是水洼,然而,一路走来,脚下却没有发出半点声响,就像一个幽灵一般飘了过去,无声无息。
“唰!”
高畅脚尖轻点地面,身子猛地向前窜去,与其中一个黑衣人交错而过,途中,手腕轻巧一抖,长剑从水帘中穿了过去。
那人手捂着喉头,身子摇摇晃晃,如同喝醉了酒一般,踉跄了几步,颓然倒地。
“呜!”
与此同时,周淮安嘴里发出了一声唿哨,这是撤退的号令,就在高畅杀第三个人的时候,他感觉到了危险越来越近了,直觉告诉他,必须快点离开,在做刺客的生涯中,这种直觉救了他许多次,于是,他当机立断,下了撤退的命令,在下命令的同时,他向后跃去,手在旁边的民屋房檐上一搭,整个人非常轻巧地翻了上去,瞬息之间,就消失在屋檐后面。
高畅感知到了周淮安的离去,他并没有追赶的打算,那人离他远了一点,再加上身上的伤也妨碍了他,既然追不上,就用不着耗费多余的力气。
与高怀义交手的那个黑衣人一听到撤退的号令,马上脱离了战场,刚才,与他一直并肩作战的同伴一个个死去,连他们是怎样死去的他都不知道,就像被隐藏在黑暗中的某个怪物吞噬一般,他的心中早就惶恐不安,只是没有收到撤退的号令,不敢擅自逃跑。
这时,一听到撤退的号令,他如蒙大赦一般,慌忙向后逃窜。
高怀义早就精疲力竭,一身伤痕累累,无法阻止他的撤退,甚至,他连那人逃跑了都不知道,仍然疯狂地舞动着手中的刀,嘴里发出没有意义的喊叫。
不过,那个黑衣人不知道还有高畅在一旁虎视眈眈。
高畅手捂着左胸,压制着血液的流动,他并没有做什么多余的动作,只是在那个黑衣人离去的路线上,伸了一脚,将那人绊倒,随即,将手中的长剑放在那人的脖子边。
“不准动!”
虽然跑了一个人,不过,还是留下了一个活口,也许从他的嘴里能追出来是什么人要杀自己吧?
高畅很快发现他的这个如意算盘打错了,就在他出声的一瞬间,那个人的身子突然向前扑去,自己撞在了剑尖上,头往旁边一歪,耷拉下来,眼看就不活了。
高畅面色苍白,收回自己的长剑,心情有些沉重,是什么人,有这么大的手笔,动用这样的死士来对付自己呢?
小巷内,高怀义仍然在疯狂地舞动着腰刀。
小巷的尽头,宅院的门终于咿呀地打开了,一群士卒手持火把和刀枪向这边跑了过来。
第六十七章 疑窦丛生
一共四具黑衣人的尸体挨个平放在大堂上,高畅手掩着左胸的伤口,在那些尸体前面来回走动。
身上的伤口已经包扎好了,上好了药,用白布紧紧包裹,盔甲已然脱了下来,换上了一身白色锦袍,由于失血过多,他的脸色分外苍白,头上没有戴冠,也没有挽上发髻,而是任它披散下来,宛若一条乌黑的瀑布悬了下来,几缕发丝挂在眼角前,他的目光凌厉如电,落在那些尸体之上,隐隐带着思量。
到底是什么人要杀自己呢?
这是一伙职业的刺客,行事干净利落,来如雷霆,去如闪电,一旦被俘,悍然就死,不给别人一点机会查寻踪迹。
谁有那么大的手笔来对付自己呢?
窦建德?
这是他第一个排除的人,窦建德要对付他,不会选择愚蠢的暗杀,也许暗地里,他掌握着类似的力量,但是,不可能在此时,此地用来对付自己。
是军中的其他将领吗?
上一次在饶阳城外,他和阿岚突然遭到一伙人袭击,后来,通过一系列事情,他知道那件事情的背后指使者是高挡脱,事情的起因是仇恨,自己在平原一战中杀死了他的亲人,如今,高氏一族在与窦建德的争权争斗中已经被铲除了,是高氏的漏网之鱼吗?
除此之外,自己虽然和别的将领没有仇恨,不过,在那些人中间嫉恨自己的也不在少数,自己得罪的人也不少,例如曹灿,他的一个亲戚在长河营整军中被自己砍了脑袋,还有阮君明,一开始他就和自己不对路!
人人皆有可能?
人人也都不像?
“伤者怎么样了?”
内室里,走出身背药箱的郎中,那是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他是半夜里被士兵从被窝里揪出来的,不知道是因为天气寒冷的关系?还是害怕?他全身哆嗦着面对着向他发问的高畅。
“将军大人,那位将军失血过多,不过,没有大碍,小的已经把伤口包扎好了,他睡上一觉,很快就会复原!”
郎中的目光在地上的死尸一掠而过,像看见了什么不该看见的东西一样,慌忙收了回来。
“大牛,把诊费给这位先生,送先生回去,因为事情紧急,请先生的方式有些粗鲁了,我替他们向你道歉!”
“哪里?哪里?使不得!使不得!”
郎中不断向高畅拱手作揖。
高畅继续笑了笑,虽然是在笑,他的目光却显得非常冰冷。
“只是,我希望日后不会在别人那里听到今晚的事情,先生,你能明白我说什么吗?”
“明白,明白!”
那个郎中像个点头虫一样不断点头,在大牛的带领下,走出大堂。
知道高怀义没有性命危险后,高畅松了一口气,他现在手下既能干,又忠心的下属并不多,要是高怀义今晚交待在了这里,他会很失望的!
“怎么样?”
高畅在尸体前的马扎上坐下,崔安澜抬起了头,他脸上留起了胡子,看上去和高畅不再相像,不过,高畅一旦需要,他会马上剃掉胡子,做回高畅的影子武士。
他虽然不是什么世家子弟,但是,在崔家,从小和崔家的少爷一起接受教育,故此,和一个一流世家的子弟并没有多少区别,无论是在品味,还是学识方面都是如此。
“这些黑衣人的黑衣用的都是普通的麻布,这类麻布在北地很常见,信都,清河,平原,甚至远到涿郡都有类似的麻布,不过,这些人的内衣非常奇怪,它采用的布料不是北地所有,而是江都一带特产的绢,这样的绢在北地来说,卖得非常昂贵,如果用来做内衣,一般只有大户人家才能用!在南方,到还普遍,稍有一点资产的人都可以这样穿戴。”
“是吗?你肯定!”
崔安澜点了点头。
如果真是像崔安澜所说的那样,那么这件事情就更加复杂了,牵扯得更远了,查探起来也就更加困难了。
“大人,这些刺客在平原一定有个藏身之所,不过,他们不可能是平原的常住人口,可能是近期赶到平原来的,我们不如发动士卒,挨家挨户地搜查,一定能把这些刺客找出来,我不信他们一点痕迹都不留。”
崔安澜站起身来,向高畅请命说道。
高畅摇了摇头。
他并不是什么以德报怨的人,任由别人咬了自己一口,却不还击,他只是觉得,崔安澜这样做并不妥当,能不能找出那些刺客是一回事,如此大规模的扰民之举得不偿失,自家军队在平原一直保持的良好形象会因此毁于一旦。
刺杀这样的手段可一不可二,日后,只要自己小心一点,他相信,今晚这样的事情不会再次出现。
风从大堂外面吹了进来,夹杂着雨点,大堂的一角虽然燃烧着炉火,不过却顶不了什么事情,现在已经是下半夜了,气温非常低。
雄阔海被他留在了军营里,他特地选了一批臂力强健的力士交由雄阔海来训练,人人手持厉斧,这一队人并不多,但是,一旦训练出来,在即将来临的连场大战中,会成为他冲锋陷阵的秘密武器。
这便是一向和他形影不离的雄阔海没有跟在他身边的原因,敌人选择在这个时候,在自家门前伏击自己,多半对自己的行踪了如指掌,这样看来,这些人在平原的力量不小啊!
他瞧了瞧一旁的黄杨手弩,他可以肯定一点,这群刺客不是穷光蛋,要知道,这些黄杨手弩价值不菲啊!在隋军中,也只有校尉级别以上的将领才能佩戴!这些刺客要不和隋军的上层有关系,要不,他们就一定很有钱。
“安澜,你下去休息吧,一会叫几个人来把这些尸体处理,告诉手下的弟兄们,叫他们封锁这个消息,这个时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是!”
崔安澜向高畅点点头,就要走出去,高畅叫住了他。
他沉思了一会,然后说道。
“安澜,明天派一些精明的弟兄乔装成百姓,到坊市去走走,在那些店铺和酒肆多转转,把注意力放在那些带着南方口音的人身上,有着东都口音的人也不要放过!如果,发现了可疑之人,你负责监视他们!”
“是!”
崔安澜看高畅没有再说什么后,行了个礼,退了下去。
堂中的炉火在风中摇曳,高畅的影子被拉得摇摆不定,他站起身,冷冷地笑了笑,视线落在风雨中的黑夜里。
敌人越来越多了!以后,只会更加多,更加强大,以后的事情也会更有乐趣吧!他想起了一句不知在哪一世听过的说话,让暴风雨来的更猛烈一点吧!
第六十八章 交易
翌日上午,醉仙居。
夜里的雨在凌晨时停下了,醉仙居门前,青石板铺就的大街湿漉漉的,间隔不远,就有一两处水洼,积水反射着白昼之光,倒映浅蓝色的天穹。
除此之外,醉仙居门前的街面倒还干净,昨夜的落叶早被下人扫到了后巷,门上的牌匾也由人搭着梯子上去擦得极为光亮。
“嗒嗒!”
马蹄声从街的转角传来,一个守候在街角的下人慌忙跑了过来,跑进醉仙居的大门,不一会,衣着光鲜的宇文全和管平一起走出了大门,他们的视线中,一群衣甲亮丽的骑士骑着战马转过了街角,朝着醉仙居的方向缓缓行来。
“曹老兄,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待那群人走近,管平抢先一步迎了上去,他笑颜相对的人正是窦建德的大舅子曹灿。
“管老弟,这些酸话,少来!”
曹灿哈哈笑道,翻身下马。
“这位是东都来的宇文全先生。”
瞧见曹灿疑惑地望着宇文全,管平忙向他做介绍。
曹家本就是平原一地的豪强,年轻的时候,曹灿也算得上是平原一带名声远扬的纨绔子弟,他和管平年龄相差不大,有一段时间,两人还颇为要好,纠集在一起,做了不少祸事,因此,接到管平的请贴,曹灿没有丝毫犹疑,只带了几个亲兵就前来赴宴了。
他原以为管平邀请他前来是叙旧,来了之后,瞧见了不相识的宇文全,他知道,事情不是叙旧那般简单。
他虽然不会带兵打仗,这并不表示他就是一个蠢货,他知道什么是情势逼人强,如今,管平相当于在自己刀下找饭吃,他邀请自己,并且有旁人在座,多半是有事情相求。
脑子里飞快转动着各种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