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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不出来,我不知道她原来有多重。为了安慰她,我点头称是。
可是喝口水又重了。她却又说。
怎么会?我说。
问题在脂肪。她说。怎样才能把它揉出来,排出来!她说得咬牙切齿。只有动手术!
手术?
吸脂呀!她说。
噢。我也听说过。
往你的身上切个口,注入膨胀液,把脂肪稀释了,然后把吸管插进去,吸。她说,吮着嘴。有一种恐怖的感觉。
……你可以瞧见吸管在你的皮下面游走,像老是插不到位置的输液针头。可是那不是,那是因为吸管吸完了一个地方的脂肪,又转到其他地方吸了。你感觉得到吸管在划来划去。你的皮好像是透明的,看得见吸管头突了出来,是浅蓝色的。有时候会觉得吸管好像要穿到皮外面来了……
我感觉到了疼。并不是纯粹的疼,一种不可名状的感觉。我难受了起来。可是她却笑了。脂肪被吸出来了,黄黄的,不不,是橙色的,因为掺和着血水。一泡一泡地出来了。她说,双手顺着自己的身体,笑了,好像看到了吸脂的成果。
她为什么要这样折腾自己?就为了活吗?何苦呢?我想起小时候玩金鱼,一只金鱼摇摇晃晃,不时翻着白肚,眼看就要死了,有人说,往它身上浇尿就会活起来。我们就做了。果然,金鱼又被刺激得活蹦乱跳了起来。
其实好看只是一种感觉。我安慰她,其实你并不胖。
真的吗?她问。
真的。我应。我以为她是相信了。女人是容易被哄骗的动物。
谢了,可是她说,你是在奉承我。
我,我,我为什么要奉承你?我说,我又不想向你借钱。我说着,自己也笑了。我怎么说起这话来了?纯粹是口头禅。
她也笑了。好啊,要多少?她说。
我也笑了。我不借,说的才是真话嘛。
谁知道呢。她说。当面说好话,也是谁都会说的。
那不见得。我辩道,我突然发现自己抓到了一个极好的理由。你忘记了?那个在捐款大会上说你的人。
他不是人。她说,他是畜牲。
我一愣。那家伙,真是个畜牲。
其实他说的是对的。可是她说。他不是畜牲,我才是畜牲呢。她说着,猛然拱起肩膀,把自己的身体团成像一只熊。那肥肥的后颈肉简直惨不忍睹。简直恶毒地。她干吗这么糟贱自己?
没法再陪她玩了,我告辞。
你不想到上面看看吗?她说。
上面?我望了望上面。楼梯有点暗。不了,我说。
上去看看吧。她又说。
我又望了望。按正常格局,上面应该是卧室了。她醉了。我说,不了,很迟了。
上去,我给你看个东西。可她坚持说。
你醉了。我说。就要走。她扑上来要拽我的手。我躲闪,她拽住了我的胳膊,用她的胳膊紧紧勾住。你不要走!
她的胳膊可真胖,像粗大的绳索。她眼睛发红,像一只饿极的母狼。我慌忙挣脱。可是那身体异常笨重,几乎要把我拽倒。我终于甩掉了她。她坐到了地上。她把手在地上拍着,喊道:我是醉了!醉得上不了楼了,你就这样把我扔在楼下吗?
我的心一颤。可是我还是走了。
6.
我知道她要做什么。一个单身女人,一个没人要的女人,一个用酷刑都不能拯救的女人,一个绝望的女人。
而且,她又那么有钱。她以为她有钱就可以得到了。我蓦然感到屈辱。她有钱,又怎么样?
可是有钱确实很怎么样的。这世界上,人们忙忙碌碌,谁不是在为着钱?股市简直疯了。东方地产被证实是个空壳公司,股值跌到了底。我趁老板不在赶到了股市。有人在骂,有人在号啕大哭。一个老头,扑到自动操作机前,拼命捶打着机器,喊着要把里面的钱抢救出来。保安过来拉他,他打了保安。保安叫了110。他被架出去时握着干巴巴的拳头,唾沫挂在嘴边。他喊:这是我的钱!我全部的血汗钱啊!
我拿着证券报,恍若梦中,似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了。难道一切是真的?就报纸上这几百个字。那操作机屏幕上的钱就没了?又是一阵骚乱。大家纷纷往楼上跑,说是一个人爬上楼顶跳楼了。人群忽然又折了回来,说已经跳下了。
我从窗户往下看,如临深渊。那人大张着手脚躺在深渊里,脸对着我。他好像在朝我笑。我被蜇了一下似的,猛缩回来。
我早该想到了。只是我还抱着幻想,以为只是传闻,不是真的。但传闻往往是真的。我不愿意正视,抱着侥幸。我还在玩,还在跟她玩,跟一个富婆玩。我还在劝慰她,同情她,多么可笑。
我赶回来,老板问我去哪里了。我支吾说不出来。其实我平时挺会找理由的,可是今天我不会了。
老板说,要不想做,你可以走!
我不能走。我已经只剩下这薪水了。我感觉自己蓦然被逼到独木桥上,下面是万丈深渊。我猫下身去,抱着独木桥爬。
下班了,我不敢去找女友。我不知道该对她怎么说。实说了,她一定会拂袖而去。我回到家,搜狐说,你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我说。我甚至连他都不想告诉。这世界崇尚的是强者,不是弱者。我是个一贫如洗者。
搜狐还在鼓捣着电脑。可怜的家伙,他找不到女朋友,只能在网络上玩虚拟,假装老板,博得对方女孩羡慕的眼睛。可是那女人并不是他的。拎不出来。严格上说,她只是玻璃屏幕上的图像而已。他没有女朋友。我马上就要跟他为伍了。
影来找你。搜狐说。她说你的手机老打不通。
我忙掏出手机。不知什么时候电池没电了。怪不得老板联系不到我。刚换上电池,影就又打来了。
你知道了吗?影说。
什么?我问。她知道了什么?
东方地产。
难道她也知道?有一种接到死刑判决书的感觉。什么东方地产?我说。
股呀。她说。
哦,这跟我什么关系?我说。
你不是也买了吗?
谁?谁买了?我撒谎了。
你不是说,你买了东方地产了吗?她也犹疑了。
谁说!我说,你听到哪里去了?我买的是东方明珠。你看看,你这人,从来不认真听话,以后可怎么管我们家里的账哦!
我自己也觉得好笑,还要让她管账?以后还有什么账让她管?
对方吃吃笑了起来。我才不管账呢!你当银行行长好啦,我只管支取。影说,我看中了一台液晶彩电,像素可高啦。
多少钱?我问,几乎神经质地。
两万七。
居然!太贵了吧?我说。
不贵,人家还有五万多的呢。所以这才限量销售。她说。
人家是什么人!我几乎要脱口而出。但我把话吞下了。我如果说出去,我知道,她会马上走的。现在的女人都这么现实,尤其是漂亮的女人。漂亮的女人为什么要嫁给你穷光蛋呢?我为什么会是穷光蛋呢?
7.
Hi!
Hi!
我和那个富婆又在NetMeeting上相遇了。毋宁说,是她来找我的。我知道她为什么来找我。
她不忌讳地让自己全部形象出现在视频里。已经没有必要隐瞒了。她胖胖的身体好像要把视频框胀破了似的。
你好吗?她问。
不好。我说。
怎么了?
不怎么了。我说。
说吧,也许我能帮你。
你?
不能吗?她说。她的身体在视频里前倾了一下,好像要压过来似的。我慌忙向后一退。但是我还是感觉到自己被压扁了。
能。她还真能。她有钱。而在此之前我还一直觉得是自己在同情她呢。
也许她瞧出了我的虚弱,她哈哈大笑了起来。她的身体随着她的笑在发抖,画面上泛起了一团团马赛克。那马赛克又随着她身体的扭动旋转了起来,我的心好像也被扭转了起来。我被扭得气恼起来。
我真的能帮你。她又说,不相信吗?
我相信。我说。
那么,能跟我讲吗?她问。她的身体定住了,静着等我回答。也许她是真要帮我。也许她早已经猜到了。这么大的事件。她的同行业。还有人跳楼了。虽然那跳楼的不是我。在这个不公平的游戏里,弱者总会遇到不公平的事。一个弱者遭殃了,意味着别的弱者也会遭到同样的命运。我还有什么好挺的?
我当然相信你。我说。我从心里真的服从了她。我没钱了。我说。
是这样。她说。我还以为什么事呢。她说得很平淡。当然,她有的是钱。
还有什么事更大吗?我说。患病?
病又怎么样?
癌?
癌就癌。她说。
那么死呢?
她笑了。
那么发胖呢?我说。简直恶毒。我要激怒她。
她的笑容猛地凝固了。你为什么要这么说!
她在乎了。刺到她的痛处了。我感觉到一种转被动变主动的畅快。这有什么?我学着她的口气说道,死都不怕,还怕发胖吗?
你不要这样说我!她说,你道歉!
她几乎是尖叫着。这世上的事可真稀罕,不怕死而怕发胖。肉体被毁灭了,美感还存在吗?也许她是这么觉得的。她能够这样想,因为她不存在肉体被毁灭,她并没有病。她可以追求精神,奢侈地,追求纯粹的精神感觉。可是我远没有达到这个境界。我没有钱,我要被饿死了。一个要饿死的人还讲究什么?好吧,我道歉。我说。
你没什么可道歉的。可她忽然又说。
我一愣。谢谢你总是安慰我。她说。我能帮你解决问题吗?
我不要。我说。我又不愿意了。
别死要面子。她说。
这话忽然让我有点心酸。
真的没有。我仍然说。
不要犟。她又说。我知道你很有志气,你很男子汉。她说。这话好像把我一搡。我笑了一下。还男子汉?我还是男子汉吗?好吧,我说,能借给我一点钱吗?
说吧,多少?她说。
两万七。我说。也许我可以多说一些,也可以备用吧。可是我说不出来。我没有底气。
小问题。她说。晚上你来我家吃晚饭。
8.
她凭什么要借钱给我?严格上说,我们并不认识。只是见过一次面。她不知道我的任何情况,姓名,住址,具体工作单位。她唯一知道的是,我是一个男人。
她说过,男人不需要女人的钱,男人需要女人漂亮。但是当女人有了钱,男人没有钱的时候,情形可以倒过来了。你很帅,她曾经说过。你到我家来。她在召见。我必须去应召。
我为什么要去?我坐在宿舍里。搜狐推门进来了。你还没吃饭哪?他问。他端着一碗方便面在吃。一股寒碜的热气味。
我没应。
他又问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