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歇马山庄-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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样的利锐。他心里装着一个不被任何人知道、与庆珠有着联系的隐密的目的。那 目的正是有个堂皇的虚名在前边引路。买子局促起来,胳膊卡住腰肢,喘了一口粗气,说本来叔,我记着你的话,我找你来就是想听你指教,你是咱山庄最有心数的庄稼人。那块沙地,还 请你琢磨琢磨。

  从古本来家出来,买子心中生出一些杂芜的、一时无法理清的感受,几天来抖落在山路上的自信好像细弱的稻苗遇到急雨,嫩嫩的苗杆有些倾 斜。跟古本来这样多年研究乡村日子的老人相比,自个算个甚么?关键在于,把歇马山庄搞好确实不是他的目的,他的目的隐在无人知晓的暗 处,搞好山庄只不过是他的一发子弹,一个打法。

  买子回到村部,村部旁边的小学校已响过放学的铃声,一群孩子燕子似的一呼涌出教室冲出操场。村委刘海还在村部等着买子,买子进门时他 坐在椅子上笑了笑,一动没动。早先和林治帮在一起,刘海说话总是站着点头哈腰,眉眼下垂,尽管他比林治帮大着三岁。如今换上买子,刘 海再也不用站起,头和腰昂扬了许多,他将一本稿纸从桌上推过来,说程买子,咱林书记可能已跟你讲过,他要你把这表和申请一块填写好, 下晌交上来。买子拿过稿纸,见是写着入党申请书眉头的信纸和一张入党志愿表。选举那天,乡组织委员鞠同新跟他说过,要他尽快向党表达 个认识,好把支书村长两个职务一肩挑起来。买子说我还不知如何表达,鞠同新说,让林书记给你写好,你抄一份。看到林治帮已替自己写好 的入党申请书和那份醒目地印着籍贯、成份、家庭成员的表格,买子心口噗噗跳了两下,浑身一瞬间就潮热起来,那感动好像不光因为林书记 ,而是因为一个“党”字。他从来没有思考过对党的认识,也从没和党走到过这么亲近,几个月前,他并不知道自己的将来会同党有什么联系 ,他当时躁动在心底的,其实只是神奇而神密的探求什么的愿望,是一种带有悲壮意味的冲动。当然他在偷偷溜进镇政府,看到张张门牌,听 到悦耳电话声的刹那,曾感到了一种他至今也说不清楚的什么东西,可他从不知道这说不清楚的东西后面,会有这么一件清楚的事情发生。

  刘海说,程买子,我有句话想问你。买子抬头,刘海说,你认林治帮干爹啦?买子愣住,没有!绝对没有!刘海坐在座位上一动不动,大伙都 传你认了林书记干爹。买子没有吱声,他感到潮热一丝丝退却。刘海说,要不是你小子有章法,就是林书记心里有鬼,他退位退得太急,让人 犯琢磨。买子静静地看着信纸上的“党”字,看着日光把“党”字晃出一叠叠重影,买子特想说几句什么,可是此时此刻他什么也说不出,只 觉得又一个坚挺的念头虫子似的爬进他的血管。  在村委刘海询问买子是否认了林书记干爹的时候,一个消息早就传遍歇马山庄沟沟岔岔:买子当村长之前,上林治帮家送了厚礼。这消息最初 是由林治亮老婆播放的,说那天傍黑,买子在她家小店买去四瓶酒直奔了她的大伯哥家。人们最初并没在意,以为林治帮暗里帮了什么忙要作 答谢,只嘁喳说一阵当村长还是有好处,生儿长大就叫当干部这类话了事。买子当上村长之后,四瓶酒便仿佛是四颗炸弹,一下子炸乱了山庄 人心里的平静,它先是滚雪球一样由四瓶酒变成八瓶酒,而后由八瓶酒变成送给干爹的厚礼,再后,由并非“答人情”变成“浇油”。在歇马 山庄,事成之后答人情送礼是一个亘古不变的风俗习惯,买子的四瓶酒,让他们突然发现了在他们惯常不变的生活机制里,潜藏着一种他们一 直未曾觉悟的方式,那便是“浇油”。浇油工程是车行之前的工程,是先于目的的工程,浇油的灵感也许来自于某一个赶车人偶尔的联想。“ 浇油”风鼓噪着歇马山庄,水库两岸的所有人家都被一种欲望滋润着,就像春雨复苏了土地,家家户户都在毫不相干的村干部乡干部身上收索 着希望。在歇马山庄的新时期里,“浇油”事件其实早就有过,林治帮从镇基建队队长手中敲下第一个工程,古本来为了两个儿子,每年下苹 果时把老师请来家吃一顿而后载走一筐苹果,包括那些年想出民工的男人年底杀猪请林治帮到家里吃猪肉,都属“浇油”,只是有的进行在暗 里,不被乡亲知道,或者即使知道,也因为那目的太遥远,浇的油太少太不起眼,而阻隔了大家的思索。买子由一个野人似的窑民一跃而为村 长,“浇油”这种无中生有的魔力便如歇马山庄生命力顽强无比的爬墙虎,在曲折的街脖上伸展、攀爬。

  八月的歇马山庄格外宁静,高粱、大豆、苞米、水稻在宁静中的茁壮成长,使人们无论在田野里还是在树荫下,都能听到时光流动、游移的声 音。经历一场喧嚣和议论之后,山庄男人女人在街面和田间相撞,不再一见面就嘁嘁喳喳,也不再有人闲暇时走门串户,他们自顾自地干活的 情景好像浇油和他们压根就毫不相干,他们的心从来就没受到骚扰。然而只要有人留心注意,就会发现这青藤其实已从墙外悄悄爬进墙内,爬 进了玻璃门窗内,在每一个草房人家或有声或无声的茁壮成长。林治亮老婆在走门串户妈呀爹呀以惊讶的口吻传播了她的发现后,回家里同男 人又撒了一通泼,她先是骂男人无能,从来想不到给哥哥送酒,一奶骨血也是需要浇油的,愣是让自家的水流给别人的田,而后骂大伯哥缺德 ,说大伯哥从来没把一奶兄弟放在眼里,这些年什么光也没沾着,再后就缓和语气,改骂为讲,同男人商量要不要给买子送酒,老大国威眼望 考不上高中,叫他回来跟买子烧砖,听说买子要在村子办个砖厂。 男人有过前一次打仗服输的经验,一直默不作声,到后来见女人缓和下来, 才跃跃欲试,说给买子送酒还不如给大哥送,大哥扶了买子,说话总会好使。老婆说去你个熊马脑子,那个妖气闺女昨个回来了,还不指定在 咱村当卫生员,你以为你哥是为谁才扶了买子?男人见自个怎么也没有老婆通达,就顺水推舟,说送就送。一向老实无话的温胜利女人,回家把 旧木老柜打开,拿出里面年年过年走人情攒下的所有酒瓶果盒,细心看着那上边有些褪色的商标,心想要是能给儿子在镇上找个工作,不叫他 年轻轻外出做民工,就是把这些酒都送了也认。虎爪子父母夜里唉声叹气,说儿子没有出息成人,都因为没有本事浇油……  浇油风在歇马山庄的兴起,使山庄地道的庄稼人对自己过日子原则开始迷失。也使他们周而复始一成不变的日子有了一些活泛气息和新的希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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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章(3)     

  浇油风由街巷吹入室内在每个人心田里,搅出一圈圈亮锃锃的希望的时候,月月在学校里被他的三哥兴安找了回去。自从母亲从一只木箱拿出 翁氏祖先三进三出房子构造图之后,月月在小镇上到处求人打听,寻找地点好又租金低的可做家具生意的地方,可是几经反复终是没有找到。 后来听对桌李老师说,在歇马镇下街河岸,镇供销社有两间代销点常年不用,租下来搞家具加工是个好地方,那两间房外有一个挺宽的平地, 只要走通供销社主任,一月五十元租金保准拿下。又经几番探究,得知供销社主任跟镇政府文教助理扣世军是亲戚,而文教助理扣世军是国军 中学同学,国军结婚时他还来赶礼祝贺。谁知道月月回家去求国军国军勃然大怒,你叫我求他?求那洋洋得意的小子?国军的恼怒月月第一次 发现,就像在灰白色的纸张上涂摸雪的痕迹,肤浅中含着不易察觉的冷意。月月不知如何才能阻止扑面而来的冷意,支吾着说不出话来。国军 却并没有收回的意思继续释放:我不是饱汉不知饿汉饥,我知道哥他们着急,翁家后人不该是现在这个样子,该争取点机会。可是你知道扣世 军那小子结婚之后什么成色,脸溜光,肋巴骨上都是笑,你叫我求他?国军说着眼睛转向墙壁,好像那里正有一串肋巴骨冲他微笑。月月终于 知道自己错在哪里,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她说国军对不起,我不该……月月没再说下去。

  国军婚后的阳痿不举,使他做男人的自尊在自信的逐渐削弱中愈发水落石出,月月感触到这冰冷的自尊就再也没敢提过一次,她一连多天动回 家的念头最后都迟疑没回。三哥兴安在学校操场打发学生喊月月,那口信里有一种不可违抗的执拗:翁老师,你哥哥捎信叫你今晚回家。兴安 瞅见月月看他,转身蹬上自行车。

  母亲又轮回三嫂家,又是二哥三哥大嫂凤卜凤英们围她而坐。月月说路子探清了些,就是……不待月月说完,付安赶紧接话,好,只要有路子 就好,咱浇油,咱马上浇油。二哥说着,从兜里掏出二百块钱甩到炕沿边,说买两条烟,明天就送上。二哥钱甩得非常慷慨,好像只要能够慷 慨甩钱,就再没有难事,一点都没考虑月月往一个陌生的车轮上浇油的心理负担。月月没提国军和扣世军,当她感到这件事情在翁家只有她能 冲上去并且必须冲上去,她伸手推回二百块钱,也借机掩盖了那心中的伤痕,说钱我有,我明天就办。月月在说这话时,有一种挺身而出的感 觉。 第二天是临放暑假的前一天,月月早早告别母亲哥嫂往歇马镇奔去,月月买下两条烟放在包里时,心像做了什么坏事似的有些慌乱。七点 十分,她来到镇政府门口,站在一个不显眼却能看到所有上班人的地方,她做出漫不经心的表情,如果发现不是扣世军,她就赶紧背过身去。 月月在几次再三的转动中缜密地编织着语言。如果说送烟本身是浇油,那么这送时的语言便是浇油油缸的喷嘴,嘴大嘴小直接影响到浇油的水 平。月月在编织语言时并不像教学那样坦然,心里一忽悠一忽悠往上蹿着无法预知的焦急、燥热。而就在这时,国军和扣世军从政府侧门的小 道上一同走来,月月赶紧躲到一个摆地摊的摊位上蹲下,隔着地摊,月月看见国军那张灰蓬蓬的脸和扣世军那张闪着油光的脸,月月来不及对 比它们的不同挖掘心中的伤痛,她机敏地在丈夫国军快步走进政府东院之后,冲向扣世军。她在冲出去的刹那大脑一片空白,她彻底忘了初衷 而嘴里一遍遍呼唤着扣大哥扣大哥。扣世军停了下来,当他回头见是国军媳妇翁月月,脸上闪现出蓦然簇拥的兴奋。

  翁月月你找我?

  月月走过去,说大哥我找你有事。

  扣世军跟出来,一直跟到政府东边油脂厂的大墙外。见月月挺神秘,扣世军停下时探头向四处望了望。

  月月说扣大哥,我想托你办宗事儿,我想求你把这条烟送给供销社王主任,租他下街两间房子,在河岸边。

  扣世军愣了一下,脸上的兴奋继而变成一种思索,但没有丝毫惊讶。扣世军说,他现在知道?

  月月说不,不知道,他什么都不知道,还得托你给说过去。

  扣世军说,你怎不让国军找我?这小子不知为甚老是躲着我。

  月月笑了,两条柳眉轻轻一扬,月月说是我娘家的事,自然自己说好。

  扣世军说行,你翁月月瞧得起我我肯定办。扣世军走时,对月月说,你明天来找我听信,明天中午吧。

  第二天中午月月如期来到政府办门外,此时扣世军已经候在门口,油亮的脑门上闪烁着急不可待的找寻。他一见月月就欣喜地大张着嘴,说妥 了,租金让我压到三十,一周以后就写合同。月月心里恍如久封不散的云彩突然散去,说太好了大哥,我该谢你。扣世军直直盯了一下月月, 说翁月月求我,什么也不用谢。

  月月用目光将扣世军送到政府院里,而后掩不住内心的喜悦转过身子。就在月月转身的刹那,月月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从政府东院的房子里一 闪而过,月月不由得心里格登一下。  因为有了一个后背在心中作梗,月月下班没有回到娘家向哥哥通风报信。她在通往下河口的岔道上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拐向上河口。公公和 火花正在墙外的街巷上绕着,婆母和小青则在菜园里侍弄菜地。月月第一次见到公公和火花在人面上近乎,也是第一次见到婆母和小青在一起 干活。公公的退位,小姑子的回乡,使家里的人际关系呈现了全新的格局。在这格局里,她和国军也发生了微妙变化,他们好久就上班下班不 再一起走路,这种分离没有什么直接原因,好像都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国军越发贪恋睡早,没有了起早陪月月早走的积极性,月月也没有叫国 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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