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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不读鲁迅 老不读胡适-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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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然说这“几个诗人,至今没有人再提起”,只要有人提起其中的一个,便可知其立论的不实。
  一九二二年七月十八日《晨报副刊》上载有仲密的文章《诗人席烈的百年忌》。仲密者,周作人也。席烈,英文名PercyByyssheShelley,即雪莱,也即鲁迅译作修黎者也。《摩罗诗力说》中对雪莱的介绍,较之其他诗人为多,整整一节(第六节),不足两千字。而周作人此文,约三千字,不仅介绍了雪莱的生平和思想,还译了雪莱五六节诗(有的是诗剧)。关于雪莱,周作人不光写了这篇介绍文章,早在五月三十一日的《晨报副刊》上,还登载过他译的雪莱诗《与英国人》。
  雪莱、济慈这几个诗人,徐志摩、吴宓也多次提到过。上世纪二十年代前期,那么多英美留学生回国了,只要一写谈英诗的文章,怎么会不提雪莱、济慈、彭思这些大诗人呢。真不知道鲁迅写序言那会儿是怎么想的。不敢说心态不正常,至少也是虑事不周吧。
  再就是,这篇《摩罗诗力说》,无论是篇幅还是写法,都像是一篇“杂凑”的文章。一下子论述了七八位欧洲的著名诗人,说是对他们都作了一番研究才写出来,几乎是不可能的。
  不管怎么说,鲁迅在日本求学期间,受尼采思想的影响还是明显的。
  仅此三个方面的思想资源,就决定了鲁迅后来的作品,不管是涉及时政的杂文中,还是与对手的论战中,都提不出什么系统的明确的社会理念。“个人主义”、“超人”云云,只可藏在心里,是说不出口的。那么他就只能是从少年时看过的书上,古代的人与事上,亲历的世事中,寻找实例的证明。所谓的理论,不过是旧文人常说的民生多艰、家国一理、修齐治平那一套空话、大话。最明显的是,对人的评价,总也出不了君子小人之别,顶多变个法儿,把本来要斥之为小人的,反讽为“正人君子”罢了。
  从鲁迅那些著名的话语中,也可看出他的思想资源之单调与贫乏。说来说去,全是旧文人的那一套。所不同者,不过是他的话说得绝对些罢了。你说封建时代有人吃人的事儿,他就说一部中国历史都写着“吃人”二字。你说“人心险恶”,他就说“我向来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推测中国人”。有的意思,别人早就说过了,到了他那儿,不过变了个说法。比如吴稚辉一九二四年在纪念五四运动五周年所写的文章中就说过:“古书是无价值的糟粕,应该把它们从学生手上扔到茅坑里去!”(《科学周报编辑话》)鲁迅一九二五年在《青年必读书》中就说:“我以为要少——或者竟不——看中国书,多看外国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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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的思想资源(3)



  总之,在鲁迅的著作中,你看不到执著的人生理念,也看不到系统的社会理念。这一缺憾,使鲁迅在与英美留学归来的那些自由主义知识分子的争论中,常常显得穷于应付,他的长处在冷嘲热讽,泼辣恣肆上。这一招,对那些受过西方教育的人来说,只能是无言也无招以对了。
  对自己的这一手,鲁迅既很得意,又不能不感到困惑与怯懦。终其一生,鲁迅很少写对社会建言的文章,也很少写分析社会事件的文章,其原因怕就在这里。
  一九二七年到上海,接受了中国共产党的委托,统率起中国文化革命的新军之后,鲁迅主动学习了马列主义的社会学理论与文艺学理论,情况才有所改变。这一来,让鲁迅很是振奋,觉得自己虽然得道晚了些,得的是道主真传,比那些自由主义、民主主义之类的人云亦云的东西要强多了。多少年无法与英美留学生抗衡,这回可得到了法力无边的武器,看你们往哪儿跑!从这个意义上说,他晚年服膺马克思主义,服膺阶级斗争学说,还是有几分真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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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文化人物强有力的批判者(1)



  严格地说,鲁迅是一个旧时代的知识分子,只能说,他的运气还不坏,正当沉寂之际,赶上了新文化运动的兴起,以他的巨大的创作才能,写作了一批优秀的短篇小说,成为新文化运动初期的一位杰出的作家。
  把鲁迅和黄侃作一比较,或许能得到一点启发。两人均为早期的留日学生,又都出自太炎门下,从年龄上说,黄侃还要比鲁迅小几岁。鲁一八八一年生,黄一八八六年生,小鲁五岁。黄对新文化运动的态度,前面已经说了,鲁又能高明多少呢?
  或许有人会说,各人的情况不一样,思想基础不一样,这样的比较未免太简单了吧。
  那就看鲁迅的表现吧。
  胡适和鲁迅起初的相处,是很融洽的。互相通信,借阅书籍,彼此可说是很欣赏的。一九二二年八月十一日,胡适去周家和周作人漫谈,鲁迅饭后回寓见了,三人一起畅谈甚久。这天胡适回到家里,在日记中记下这样的话:“周氏兄弟最可爱,他们的天才都很高。豫才兼有赏鉴力和创作力,而启明的赏鉴力虽佳,创作较少。”大概这天的畅谈中,鲁迅知道胡适正在研究《西游记》,他是治中国小说史的,对这方面的资料知之甚详,隔了三天,便将自己知道的有关资料,抄了五页纸寄给胡适。同信中还说,你若有同文局印制的关于《品花宝鉴》考证的书,“便中希见借一观”。胡适肯定满足了对方的要求,同时将自己的《五十年来中国文学》一书的稿本送给鲁迅请指正。二十一日鲁迅回信说:“大稿已读讫,警辟之至,大快人心!我很希望早日印成,因为这种历史的提示,胜于许多空理论。”
  胡适对鲁迅的著作,也是赞赏的。在《白话文学史》的自序中说:
  在小说史料方面,我自己也颇有一点点贡献,但最大的成绩是鲁迅先生的《中国小说史略》;这是一部开山的创作,搜集甚勤,取材甚精,断制也甚严谨,可以替我们研究文学史的人节省无数的精力。
  这种友谊,一直延续到一九二三年底。到了一九二四年初,鲁迅就开始攻击胡适了。一九二四年一月十七日下午,鲁迅到师大附中校友会演讲,题为《未有天才之前》,演讲中就不指名地批评了胡适提倡的“整理国故”。此后两人之间再没有通信、借书这样的事情了。
  两人是怎样闹翻的,鲁迅没有明确的说过。后人大都把这当作是两人思想的不同,鲁迅的思想先进,胡适的思想落后,道不同不相与谋。怕不会这么简单。鲁迅没有明说他们之间的隔阂,或许有某种顾忌,是可以理解的。对陈西滢、徐志摩二人,鲁迅就没有这样的顾忌了,有什么说什么,直率得很。且看他是怎样说的。
  一九二四年六月,泰戈尔在北京时,接待方曾为他举办过一台祝寿的晚会,演出泰氏的英文剧《齐德拉》,鲁迅也去看了,在台下曾见过陈西滢,两人握手问好。一九二五年十二月十八日鲁迅在《“公理”的把戏》一文中,提及此事时说:“撷英馆里和后援会中所啸聚的一彪人马,也不过是各处流来的杂人……与陈源虽尝在泰戈尔祝寿的戏台前一握手,而早已视为异类。”既是“早已”,那就不是文中说及的女师大风潮了,而是很早就把陈西滢当作异类了。
  这是为什么呢,对陈西滢也不好说什么,对徐志摩可就不客气,直言不讳了。在《集外集》自序中他说,“我其实是不喜欢做新诗的……待到称为诗人一出现,就洗手不作了。我更不喜欢徐志摩那样的诗。”无论如何,徐志摩该是个优秀诗人吧,这样的诗人出现了,本该喜欢才是,怎么反而更不喜欢了。只能说鲁迅不光不喜欢徐志摩的诗,更不喜欢徐志摩这个人。他写《我的失恋》,讽刺的不是徐的诗,确乎是徐这个人。这是明眼人一眼就看得出来的。
  鲁迅为什么不喜欢徐志摩那样的人呢?
  是徐志摩的性格、作派,还有他那种虽说痛苦,却十分美好的婚恋生活,都让鲁迅看着心里不舒服。徐志摩刚回国的时候,他对徐志摩还是不错的,《中国小说史略》上册刚出版,还送给徐志摩一本。这些都是我们的解释,实际上,人不喜欢人,是很难解释清的,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见了就反感。对徐志摩如此,对胡适、陈西滢,能有好感吗?后来果然一个一个都闹翻了。
  至于以鲁迅为首的太炎门生们,怎样最后和以胡适为首的留学欧美的自由知识分子最后绝裂,自立营垒,视同敌国,后面的章节中还要详细叙述,这里就不多说了。
  那么,在中国的新文化运动中,鲁迅是个什么地位呢?
  也很了不起,是一员大将,是一员健将。这话不是我说的,是胡适说的。鲁迅的《狂人日记》发表后,胡适曾给以热烈的赞扬,高度的评价,说他是“白话文学运动的健将”。一九二二年胡适写了篇《五十年来中国之文学》,其中有一部分,回顾了五四运动前后的小说创作,说这一年多来,小说创作成绩最好的是鲁迅,从四年前的《狂人日记》到最近的《阿Q正传》,虽说数量不多,差不多没有不好的。到了晚年,胡适还是这个看法。一九五八年,胡适已六十七岁了,这年五月,胡适在台北中国文艺协会作了一次演讲,题目是《中国文艺复兴运动》,仍然肯定鲁迅在《新青年》时代“是个健将,是个大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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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文化人物强有力的批判者(2)



  大将、健将,跟主将有什么不一样呢?大将,不说健将了,就说大将吧,大将是听命于主将的。主将是统帅,或者说是统帅之一,大将是带兵作战的,或者说是某一方面的首领。主将是号召者,大将是实施者。胡适是白话文、是新文学的倡导者,鲁迅是白话文、是新文学的实施者。这一点,在新文学运动初期,鲁迅是心甘情愿的,也是引以为荣的。一九二二年底,鲁迅为他的第一个短篇小说集《呐喊》作序时,说了他怎样加入新文学的战阵。他说,在写他的第一篇白话文小说《狂人日记》前几年,他是消沉的,绝望的,每天下了班,就是躲在绍兴会馆自己房里抄古碑,“客中少有人来,古碑中也遇不到什么问题和主义,而我的生命却居然暗暗的消去了,这也就是我唯一的愿望。”是他的朋友,已参与了《新青年》编辑的钱玄同来访,用话激他,才答应写东西,支持《新青年》倡导的“文学革命”。从此以后,便一发而不可收,写些小说模样的文章,以敷衍朋友们的嘱托,积久了就有了十余篇。还是这篇自序中,鲁迅说了这样一句话:
  ……有时候仍不免呐喊几声,聊以慰藉那在寂寞里奔驰的猛士,使他不惮于前驱。至于我的喊声是勇猛或是悲哀,是可憎或是可笑,那倒是不暇顾及的;但既然是呐喊,则当然须听将令的了,所以我往往不恤用了曲笔,在《药》的瑜儿的坟上平空添上一个花环,在《明天》里也不叙单四嫂子竟没有做到看见儿子的梦,因为那时的主将是不主张消极的。
  他本人已是一员大将了,“须听将令”,当然是听主将的令了。“因为那时的主将是不主张消极的”,就直称提倡白话文,发起新文学运动者为“主将”了。
  就是“转变”之后,时时跟胡适这些人过不去,鲁迅仍不改变这个看法。一九三二年编《自选集》时,在《自序》里说:“我做小说,是开手于一九一八年,《新青年》上提倡‘文学革命’的时候。这一运动,现在固然已经成为文学史上的陈迹了,但在那时,却无疑地是一个革命的运动。我的作品在《新青年》上,步调是和大家大概一致的,所以我想,这些确可以算作那时的‘革命文学’。”又说,那时他所以写作,并非全是出于自己的热情,大半倒是为了对于热情者的同感,这些战士,虽在寂寞中,想头是不错的,于是他受到了感染,“也来喊几声助助威吧”。为了和前驱者取同一的步调,便删削些黑暗,装点些欢容,使作品比较的显出若干的亮色。这些也可以说是“遵命文学”,不过那时他遵奉的,“是革命的前驱者的命令,也是我自己所愿意遵奉的命令,决不是皇上的圣旨,也不是金元和真的指挥刀”。
  鲁迅和新文化运动,和白话文写作,和新文学运动的关系,就是这样的。和蔡元培、陈独秀、胡适这些新文化运动的主将的关系,就是这样的。虽是在新文化运动已经起来之后才参加进来的,因为他的写作的才气,他的旧文学的功底,很快就成为新文学写作的一个大将,一个健将,建树了卓著的功业。从一个教育部的默默无闻的佥事,一跃而成了全国知名的人物。对鲁迅与胡适在这方面的关系,美国普林斯顿大学东亚研究系教授周质平先生,有一个很中肯的评价。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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