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翡翠用手蒙着嘴,情不自禁,哭出声音来。往周嬷坟前移了两步,她虔诚的磕下头去。
雪珂则一把紧拥住小雨点,泪珠疯狂般的滚落,她语无伦次的,一叠连声的说:“好了!好了!现在你到我身边了!我的小雨点儿!你的奶奶……她用心良苦!在她去世以前,原来,原来……做了这么周到的安排!老天哪!”她推开小雨点,也对周嬷磕下头去。周嬷周嬷,我们母女已经团圆,你在九泉之下,请安息吧!小雨点十分困惑的看着雪珂和翡翠,吸了吸鼻子,她太感动了。小小声的,她说:
“你们都给我奶奶磕头呀?为什么呢?”
“因为,”翡翠站起身来,首先稳定了自己,认真的说:“你奶奶,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奶奶,我们和你一样尊敬她,爱她!”小雨点严肃的点点头,接受了这个理由。回头,对周嬷的坟低声说:“奶奶,有这么多人来看你,你一定很高兴吧!”
雪珂忽然从地上直跳起来,紧张的抓住翡翠。
“老天啊!不知道亚蒙出发了没?咱们得赶紧带她去寒玉楼呀……”翡翠大惊失色,立刻用力扯住了雪珂。
“我们要赶紧回罗家去!老闵在看着,老太太在等着……小雨点是罗府的丫头,你是少奶奶!什么都没改变!走!我们赶快回去,你镇定一点……唯有你镇定,我们才能从长计议!格格呀……”她低喊着:“别害了小雨点,别害了……寒玉楼的主人呀!”雪珂泪盈盈,无言以对。
小雨点望着都成了泪人儿的雪珂与翡翠,困惑极了,怯生生的说:“你们不要哭了嘛!我不是故意犯错的,现在给奶奶过完了生日,回去受罚,我也甘愿了!”
“不不不!”雪珂激动的喊:“再也没人能罚你,我再也不让任何人来动你!我不许!不许!”
“格格,”翡翠忧心忡忡的说:“你这样子,怎么回去呢?”她抬头看看,深深的抽了一口气:“老闵过来了!我们快走吧!”
一回到家里,冯妈就气冲冲的冲上来。
“你好哇!可给逮回来了!”
冯妈说着,就要伸手。雪珂一步向前,护住小雨点,厉声说:“站开!不许碰她!”冯妈顿然站住,一脸的错愕。
翡翠赶紧对小雨点说:
“还不快去给老太太跪下!”
小雨点立刻上前,对老太太一跪,发着抖说:
“老太太,我回来了!”
老太太沉着脸哼了一声,望着雪珂问:
“是怎么个情形?”
雪珂的一双眼睛,直是盯着小雨点,看到她颤巍巍跪在那儿,她恨不能去扶起她来。老太太的问话,她几乎都没有听到。翡翠一急,上前了一步:
“老太太!小雨点真的是去了她奶奶的坟前,她根本没有逃跑的意思,请老太太体恤她一片孝心,从宽发落!”
老太太听了,虽然心中一动,也有了恻隐之心,但,却仍然紧绷着脸,严厉的说:
“不管什么原因,没有得到允许便私自出门,就是不对!小雨点儿,你是个丫头,丫头就要有丫头的分寸,你上头还有主子呢!你是罗家花钱买来的,咱们供你吃穿用度,你就要听咱们的使唤,不可以随心所欲,要干什么就干什么!你懂吗?丫头有丫头的规矩,这是你的命!你要认命,守好一个做丫头的本分,你懂吗?”
小雨点跪在那儿,不住的点头。
雪珂站在那儿,却心神俱碎了。
“冯妈,”老太太说:“把小雨点带下去!叫她赶快干活儿!”
“是!”冯妈拖起小雨点,就沿着回廊,一路拉走了。雪珂的眼光,紧紧的追着小雨点,觉得自己整颗心,也被冯妈一路拖走了。回到了雪珂的卧室,翡翠又忙着关门关窗户。
“格格,你神志集中一点,醒一醒,咱们真的要好好谈一谈!”翡翠着急的说。雪珂抬起头,热切的看着翡翠。“你快点去!去把小雨点儿找来!就说我有活儿要给她干,我不能让她待在冯妈那儿,说不定她又会打她、拧她、折腾她……快去,快去呀……”
“格格!”翡翠一把握住了雪珂的手,急切的说:“你冷静下来好不好?”“冷静?”雪珂抬高了声音:“你怎么可以教我冷静?原来小雨点儿,她是我的女儿,我的亲骨肉……”
翡翠吓得脸孔刷白刷白,扑上去,她飞快的用手蒙住雪珂的嘴。雪珂一惊,接触到翡翠警告的眼神,感到她蒙住自己的那只手冰冷冰冷,她蓦然醒觉了过来。
“格格,”翡翠低声说:“刚刚这句话,只有你知我知,在罗家屋檐下,你是绝对不许再说!当心隔墙有耳!万一传到少爷或是老太太那儿,小雨点就永无翻身的余地了!你知道吗?你知道吗?”雪珂的眼睛睁得骨溜滚圆。
“所以,刚刚就应该把她带去寒玉楼,应该交给亚蒙……哦,老天!”雪珂痛楚的抱住自己的头,真的心慌意乱了。“翡翠,我该不该告诉小雨点真相呢?我不要她叫我少奶奶……”“格格!你不可以!绝对不可以!”翡翠疯狂的摇着头。“现在,大家的处境都极不安全,你去对小雨点说真相,你怎么知道她会如何反应,万一小孩子受了刺激,把所有的事都闹开,对你,对小雨点,都是大灾难呀!”
“这也不能,那也不能!”雪珂昏乱的说:“我怎样才能保护我的小雨点呢?周嬷千方百计把她送到我这儿来,并不是真要让她当丫头呀!”“听我说!”翡翠稳住了雪珂:“眼前我们先沉住气,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你一定要小心翼翼,提醒自己,不可以和小雨点太接近,不要露出任何痕迹。然后,明天,我们说舅老爷快回北京了,找藉口出去,把这事情去告诉亚蒙少爷,大家再商量对策……好不好?好不好?”
雪珂可怜兮兮的看着翡翠。
“好,我听你的。”她说着,又举步往门口走去。
“你去哪儿?”“去看看小雨点在干什么?”
翡翠把雪珂抓了回来,按进椅子里。
“我的格格啊!”她低喊着:“你别害她啊!她现在顶多是做做苦工,一旦身分暴露,她会活不成!你,也会活不成呀!连在寒玉楼的亚蒙少爷,也会遭殃呀!”
8
至刚虽然忙着茶庄和南北货的生意,又忙着和吴将军喝酒看戏打猎寻欢,但是,对家里的一切大小事物,他并非全然不知。嘉珊是个贤淑而不多话的女子,不会在他耳边嚼舌根打小报告。老太太威严庄重,除非发生了她无法处理的事,否则,她也不会用家务事来烦至刚。可是,冯妈就不一样了,冯妈会乘上茶倒酒之便,随时透露一些信息给至刚,不管是该说的或不该说的,不管是大事或者小事。
因而,小雨点去给奶奶上坟,雪珂出门去见舅老爷,雪珂亲自追回小雨点……种种事情,至刚都知道了。他把每件事都放在心里,暗中观察着雪珂。有什么事情不对了!他每根神经,每个直觉都在告诉他。雪珂身上脸上,绽放着某种不寻常的热情,眼睛深处,总是闪耀着某种炙烈的光彩,这和她一贯的冷漠,有了极大的区分。至刚和雪珂相处时间不多,但已足够让他体会到她那奇怪的狂热。是什么东西引起的?一个小丫头吗?他决心要把雪珂藏在内心深处的一些东西找出来。因此,当雪珂禀告老太太,要二度去访舅老爷时,他比老太太答得还快:“去吧!自从咱们到了承德,你和娘家人见面机会不多!去吧!但是,去请安可以!去诉苦不行!如果回到家来,让我看到你眼睛肿肿的,我可不饶你!既然要去,带点礼物去,翡翠,把我上次从吉林带回来的那几根上好人参,带去孝敬舅老爷,请舅老爷也带两盒给王爷!”
雪珂实在太意外了,至刚居然这么好说话!但她没有心思来研究至刚,全部的意志力都集中在唯一的一件事情上,快去寒玉楼,快把小雨点的事情告诉亚蒙!
雪珂前脚去了寒玉楼,至刚也后脚到了寒玉楼。
雪珂一见高寒,已经悲喜交集,完全不能控制自己,抓着高寒的手,她又摇又喊:
“谢谢老天,你还没走!”
“我预计明天就起程,真没想到,走以前还能再见到你一面!”高寒震动的说着,眼里盛满了惊喜不舍之情。
“不用去找了!哪儿都不用去了!”雪珂急促的说,又是泪又是笑又是悲又是喜的。“我已经找到了我们的女儿!原来,你娘……她千方百计的,把孩子早已送进了罗家……而我却不知道!”“什么?什么?”高寒听得糊涂极了。“这么说,你也见到我娘?她在哪儿?孩子在哪儿?”
“孩子在罗家当小丫头呀!名字叫小雨点儿!你娘……亚蒙,你不要太伤心,你娘已经去世了!她老人家在临终前,安排小雨点到罗家当小丫头,来不及见到我,就客死在长升客栈……昨天,小雨点去西郊乱葬岗祭奶奶,我这才知道……她就是咱们的女儿呀!”高寒目瞪口呆的看着雪珂,简直不知道雪珂在说什么。
“你不懂吗?”雪珂急坏了。“四个多月以前,你娘又病又弱,来到承德,自知已不久于人世,急于想把小雨点交到我手中,但侯门如海,她走投无路下,只好把小雨点卖到罗府来当丫头!”她摇着高寒,迫切的喊:“亚蒙亚蒙,我们的女儿,就在我身边呀!但是,我不能认她,不能救她,眼睁睁看着她在罗家做苦工……我们怎么办呀!亚蒙,你快想办法,救小雨点呀!”高寒仍然目瞪口呆。这突如而来的消息使他太震动了,太意外了,母亲已逝,女儿竟在罗府当丫头!不不,雪珂一定是想女儿想疯了,才有这样的幻觉!但是,但是,这多像周嬷的作风啊,当年,家道中落,她毅然进王府当差,是她唯一能想到的,挽救顾家之路。送小雨点去罗家当丫头……高寒突然有了真实感了:“你说,我娘葬在哪儿?”
“西郊的乱葬岗,坟上只有四个字:‘周氏之墓’,小雨点说,昨天是奶奶的生日!”
高寒眼睛一闭,痛楚的跌坐在椅子里。
“娘!”他低声说:“娘!你一定已经山穷水尽,才会出此下策吧!”他痛定思痛,泪水夺眶而出。
“亚蒙,”雪珂仆过来,紧张的说:“过几天,我想办法把小雨点带出来,交给你,你带了她,立刻远走高飞,到福建去……”“你呢?”高寒瞪大眼睛问。“不要管我了!我得留在罗家应付一切,让你们能安全撤离……”“不行!”高寒激动说:“我们一起走!现在,一家人总算团圆了,我们一起走……”
高寒的话只说了一半,楼下,传来阿德高了八度的招呼声,声音里带着强烈的,示警的意味:
“哎……这位少爷,你是要找人呢?还是要买东西?小店中有古董、有玉器、有印章、有字画……喂喂,你怎么一直往里闯呢?”阿德声音一凶:“楼上,是咱们的‘藏玉楼’,如果你没有和高老板事先约定,是不能上楼的!”
雪珂和高寒大大一惊,两人急忙分开,正惊疑中,翡翠已闯开门飞奔进来,急促的低语:
“不好了,少爷来了,八成是跟踪咱们的!亚蒙少爷,快快,有没有什么玉器石头,也拿出一盒来挑……”
一句话提醒了高寒,快步走到古董柜前,取出一个小抽屉,放在雪珂身边小几上,才放好,阿德上楼的脚步声已“咚咚咚”直响:“莫非您要找罗家少奶奶?她在选玉器呢!来,这边请,我带路!”至刚大踏步走上了楼,一眼就看到雪珂,正弯腰看着小几上的玉器,翡翠侍立一旁,而那位寒玉楼的主人,正背着手,站在窗边等待着。至刚的眼光,满屋子一扫,窗明几净,是一间挂满字画的,雅致的书房。一时间,竟看不出丝毫的破绽。“少爷!”翡翠惊愕的抬头:“你怎么也来了?”她这样说,后面跟进来的阿德慌忙又打躬又作揖,笑嘻嘻的接口:
“原来您是罗大爷啊,怎么不早说呢?这我可怠慢了!”说着,就跑到高寒面前:“赶快给您介绍,这位就是咱们的高老板:高寒先生!”高寒挺身而立,看了至刚一会儿,拱了拱手:
“幸会了!”至刚注视着高寒,徇徇儒雅,五官端正,眉目间,有一股略带忧郁的深沉。此人看来,深不可测。高寒!至刚十分迷糊,十分困扰。抬起手,他也拱了拱。一转身,他盯住雪珂。雪珂已站直了身子,昂着下巴,她直视着至刚,面色非常苍白,眼神非常阴郁。“你……来干什么?”她问。
“你能来,我不能来吗?”他问。“你又在这儿做什么呢?”
翡翠急急一跺脚。“少爷!你把格格的一番心意,完全破坏了!格格说,下月你过生日,要刻个印章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