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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城文选-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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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语言也像城市一样,越长久就越密集、越窄小。我们在一个很小的屋子里结婚,出入的小巷八十公分宽;我每天写十几或几十页字,笔划越靠越近,思想越压越紧;我叫了起来。    
    我穿着人的衣服生着人不懂的病。    
    一棵树伐倒了,叶子有些干,树桩还那么新鲜;我在上面坐下来看自己——在油灯下写字,笔划出现的时候我惊奇极了,我沿着它走了下去⋯;⋯;我摘来的花都变成了枯草……在洞岩上画下第一个线条之前人是自然的,后来就不是了⋯;⋯;我将手掌平平地放在新鲜的树桩上面,一切忽然不一样起来,一个声音轻柔透明,充满了我的身体,天地和我失去了界限,汇入这片清新的光明之中,有一片白色的湖,有一个飘落的花瓣,有一个人开始走路⋯;⋯;我想那个时候写诗是从来没想发表的……    
    一九八五年弯弯曲曲的声音把我引到了兴安岭,那儿树差不多砍光了,人也走没了,大片大片的野花长起来,被阳光照得百里都是摇曳的花朵;一只喇叭留在那里,像坚持着讲花听不懂的人间的故事……    
    生命的自然顺序在时间中是混乱的,我做洗牌的工作,从身体潜在的记忆中将它们一张张找出来,放好,理顺,走通,发现它们是一副,全了。这是我做的工作,就像找出一个个散失的零件,装成个电视,找出一个个遗落的音符,配成支乐曲,我清理出原初的自己。天上一日,世上千年。    
    一九八七年十二月 香港    
    


第一部分:剪接的自传“恢复生命”(1)

    我很高兴有这样一个机会到这里来,我觉得这里边有一个命运,有一个道理。刚才吃饭的时候,碰到Leeds的一个老师,他说,他去过中国八次,我说,你比我去得多,我只有一次。    
    五岁的时候,有一回我一个人在屋子里,我注意到了墙,雪白的墙,我觉得很美,我就睡着了。我醒来时,慢慢睁开眼睛,墙就像一阵雾气,白色的水汽,向我透过来,墙里边有一些眼睛看着我,我定下神来看,光,灯光依然照在墙上,墙依然是白色的,我那时候已经知道每个人都可能要死,但是我没想到我要死,我知道人死了要变成一种灰,白色的,我没想到这灰烬就离我这么近。我看着白色的墙,心里忽然有种空虚的感觉,好像第一次清楚地知道了我是要死的,第一次看见死亡离我这么近……    
    我可能永远没法用语言说清那个时候的感觉——你知道钟在走,每时每刻,像是一只绝不放过你的手,把你推向这个墙,你到那里就变成灰烬……我就跑到外边去,坐在一些草中间,我想在这个世界上还要干什么?有什么值得做的事情?时间这么短,我可以算出来,我活了一千天,两千天,没有几个几千天的,时间非常短,我觉得我不应该做我不爱做的事,我就坐在草中间看那些昆虫爬上草叶,又掉下来,这时候我忽然觉到了一种安慰——在这个很大很大的天地间,我就像这个昆虫一样,走我的路,我不知道我爬上去的是哪片草叶,然后到哪里去;但是天看着我,天知道,就像我看着这个爬动小昆虫,我知道一样。这像是一个可怜的安慰。    
    后来我有机会读书,读了一本法布尔的书,J·H·法布尔。我打开这本书的时候,我觉得,第一次我忘了这个世界,这本书里全部讲的是我热爱的昆虫们的事情。这些小昆虫各式各样的,有夏天在树上叫的知了:喳——喳——喳——,有瓢虫,有推动一个圆球的蜣螂,他们在这个世界上不停地做他们的事情。最打动我的是这书里的一句话,它说:“它来到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欢迎它,石头是摇篮。”——一个小虫子,一生下来,就在无情的岩石中间,但是生命本身有一种力量推动着它,使它不断地爬,很多很多的它们,在阳光晒热的岩石上爬着,被晒干,死去,但是仍然有少数,爬到了一个地方,爬到了蜜蜂的窝里,吃了蜜,变成了一种飞虫,飞走了。有很多很多这样的故事,它们这些昆虫,在做它们的事情,有一种知道。夏天,法布尔说,它在树上唱歌,它的声音不好听,但是我们人应该原谅它,因为它是很不容易才爬到树上唱歌的,它在地底下做了好多年苦工,谱写一支歌曲,就是为了有一天在夏天的树枝上歌唱。    
    法布尔说他小时候,碰到一个牧师,拿着一个鸟蛋,我读到牧师告诉他鸟蛋的名字的时候,心里微微一动,很奇怪,我第一次想到世界上所有东西都有名字,都有一个字代表它们的存在——所有的东西都有名字,我也有名字;所有东西都有他们的死亡和命运,我也有;这使我感到了一种同病相怜,一种惺惺相惜,一种含着凄凉的亲切和融合。它们是我的朋友,我应该好好地认识它们——每天我走很远离开城市,那个时候城里文化革命非常热闹,不停地在抓人打人,但是在我离开它的时候,这场喧闹就消失了。    
    在那些草中间,我听见蟋蟀的歌声,我想起法布尔书上说的话,它说,满天星星都看着我的时候,我觉得最美丽的不是星星,而是这个小小的蟋蟀的歌声,一个小虫子,拉着它的琴,在一个很小的土洞里,不是为了赢得观众,只是因为热爱,这个蟋蟀和我们人一样有它的生命,它的生命本身就是一支歌曲。    
    12岁的时候,我离开了城市,到了中国山东北部的一个村子里。这个村子叫火道村,火花的火,道路的道,非常有象征性的一个名字,说是在那里可以取到火,取火的道路,就是说这个地方非常荒凉,只有走到这个小村子才能找到火。从这个村子走出去的时候,你可以看到最原始的天和地,正像中国古人说的:天如盖,地如盘。大地和天空都是圆的,你看不见任何其它人造的东西,也看不见文字,看不见书,你就永远站在这个天地中间,独自接受太阳的照耀。    
    时间带来死亡,也为人带来生命。在这完美得近于寂寞的天地间,也会发生一些事情——春天临近的时候,我已经变得非常瘦,这时一群来自天边的鸟像一阵暴雨一样落在我的周围,它们围着我叫,它们的眼睛充满热情,它们像在告诉我飞的快乐,海洋的快乐,和一切它们心里的秘密,它们冲我叫,对我说话,我多想说呀,我就轻轻地说了起来;我没有奢望对人说话,因为不知说什么,他们说的我也不喜欢;但是此刻,在这瞬间前还是荒凉的天地间,升起了我最为强烈的说话的愿望。    
    春天来了,很多细密、细小的花朵和草,在冰冷的土地上升起,它们用它们新鲜的气息对我说话。有一天我割草,割破了手,我看见,草流出的血是白的,我流出的血是红的,同样美丽。我没有按住这个伤口,让血滴着,我往村子里走,这时候下雨了,我想这些草跟我一样,站在天地下边,不能避免上天加与的一切——我们需要太阳,但是太阳出现,我们也会枯萎;我们需要雨水,但是雨水降临,我们也会腐烂;我们需要它们,需要生,也需要死。我就开始写:    
    野花,星星点点/像遗失的纽扣撒在路边/它没有秋菊卷曲的金发/也没有牡丹娇艳的容颜/它只有微小的花和瘦弱的叶片/把淡淡的芬芳/溶进美好的春天/我的诗像无名的小花/随着季节的风雨/悄悄地开放在寂寞的人间。


第一部分:剪接的自传“恢复生命”(2)

    春天走来了,夏天也走来了,它轻轻的脚步使我的生命有所改变。我觉得我的生命一天天变得白热起来,在太阳下山的时候,我的生命依然充满了阳光;我觉得我应该赞美世界,我写:我赞美世界,用蜜蜂的歌,蝴蝶的舞,和花朵的诗。一步步,我走近了这一天——太阳忽然变得非常猛烈,发出巨大无声的轰响,在我的头顶上悬挂着;我只有我的影子。河水也晒得很热,我在河边走,我看见河对岸有很多洪水留下的圆形的湖泊,散射着宝石样的光彩。我走得累了,就倒下来,起风了,一些沙子埋住了我,就在这片河滩上,我写了《生命幻想曲》。    
    我在沙滩上走的时候,就好像走在一排琴键上,每一步都有一个声音,忽然这个声音变成了一支歌曲,在那一刹那,我的生命就像白云一样展开,我可以用鸟的翅膀去抚摸天空,我可以像河水一样去推动河岸。我写:没有目的/在蓝天中荡漾/让阳光的瀑布/洗黑我的皮肤……    
    我写:——我在世界上旅行——黑夜像深谷,白昼像峰巅;我说:睡吧,合上双眼/世界就与我无关……    
    我说:太阳烘烤着地球/像烘烤一块面包/①——在这个时候——我赤着双脚/我把我的足迹像图章印遍大地/世界也就溶进了我的生命……    
    我说:我要唱一支人类的歌曲/千百年后在宇宙中共鸣……    
    最早的诗是自然教给我的,我想我永远感谢自然。    
    我不停地在世界上走着,我又回到了城里。城市让我惊讶,人们每天说他们说的话,走他们的路,都一样,像一架机器;我被这个吓呆了。我想学会对人们说话,但是我不会说,我就爬到楼顶上看人,看他们很细小,在楼下走来走去,像昆虫一样,手也动,脚也动,很美丽;可是当我下来,听见他们说话的时候,我就害怕,好像有一个假的东西,在所有人中间,就好像中国古代《聊斋志异》里说的,有一个画皮,一个鬼蒙着一张人的脸,到晚上就露出了他真正的样子;我觉得就有这样一个鬼在所有人的眼睛里,在所有人的话里,我很害怕。    
    那个时候,我看了一些书,我希望书能够帮助我。它们确实帮助了我,但是也奴役着我,当我依靠一个事物的时候,我就变成了它的奴隶。我曾经相信过斗争,曾经相信过人可以知道世界和改变世界,但是后来,在我二十多岁时,我走到了一片坟墓中间,我看见了红卫兵死去的坟墓,上边写着“唯有牺牲多壮志,敢教日月换新天”,十五岁十六岁二十岁,死去了。我知道历史很多次重复了这样的事情,有很多很多血很美丽,但是也只是瞬间的美丽。    
    我开始希望能够找到一个人间的事物,我对我自己说,我是去爱,不是去恨。我走了,离开这些墓地——我是去爱,不是去恨,因为我的年龄。我想,是不是在人们心里都有一个愿望,人们把它忘记了?我应该想起它来,从我自己想起来,告诉别人。我开始重新写诗。我在北京的墙上,看见了我后来一些朋友的诗,我很激动,就好像在世界上看到了同样的你,比你还要好;我觉得我就是我梦想的那个人,他们就是我梦想的那个我。我开始写,开始对人们说,他们说知道了,他们说不懂;他们说这样的事有什么用?他们说你这样大了为什么还写诗?    
    有一天我很难过,严格地说我很绝望,我收到了一封信,当时我觉得,我所有的对人的希望只是在我心里,只是我自己的。我想起了小时候看见的露水,八岁的时候,第一次想写诗就是因为看见了很大很大的露水挂在树上。一阵大雨过后,我放学,在这棵树前,我看见了这些露水,每滴露水里都有一个世界,都是跟这个世界方向正好相反的世界,却比这个世界要单纯、美丽得多,那里也有人,也有房子,也有车,也有很多彩虹在游泳我想着,就写下了《我是一个任性的孩子》,我说:“我希望能在白纸上画画儿”——画下笨拙的自由/画下永远不会流泪的眼睛我说:我想画下早晨/画下露水所能看见的微笑/画下所有最年轻的没有痛苦的爱情/画下我想象中的爱人/她没有见过阴云/她的眼睛是晴空的颜色/她看着我,看着/绝不会忽然掉过头去我说:我还想画下未来——画下明天的事情——我没见过她……    
    也许就像每个春天到来都要离去一样,人的每个希望都要破灭,都要变成干枯的花瓣十二岁的时候,我离开北京,我说:我在幻想着,幻想在破灭着;幻想总把破灭宽恕,破灭却从不把幻想放过。一次次地简单地希望,一次次失望,我又从人间回到书里,我想看看我到底是什么。    
    我看见了东方漫长的历史,非常古老的美丽的可敬的历史,我看见青铜器上的花纹,上边有一个个圆圆的眼睛,像婴儿一样圆圆地睁着,看着世界,他们对世界感到惊讶;我看到很多古代的最早的文化,它们中间都有这样圆圆的眼睛,惊讶地看着世界,像一个孩子,刚生下来。但是很快,他们的表情改变了,在希腊雕塑中间也可以看得很明显,我在大英博物馆,在罗浮宫,前不久我刚看了这些希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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