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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穿黑色运动服的少年惊叫一声,恋洼则是发不出声音,像漫画人物一样跌坐在地。
他——逢坂同学(男)像个少女遮住脸,不明所以地绕著他的脚踏车跑了一圈,以玩躲猫猫的模样躲到支撑垃圾场屋顶的铁柱後面,侧身露出雪白的美少女脸庞看著恋洼……你在模仿古早爱情剧里的情侣吗?
「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在这里做什么——」
恋洼压抑声音企图冷静下来,然而膝盖抖个不停。因为这已经到了令人害怕的地步,居然跑到这里来。逢坂同学(男)不是应该在水田旁边的自家房间电脑前,以连珠炮的动作发送MAIL吗?
「……MAIL……」
仔细一看,少年手中紧握没挂吊饰的手机,掀盖仍然开著,拇指按住按键。过了一会儿「噫!?」……恋洼包包里的手机发出震动。
「……老师没有回信,我猜想会不会是从电脑发MAIL有问题而没收到,所以改用手机传讯息……」
「从、从什么时候开始!?」
「……二十分钟前……」
他的声音沙哑低沉,MAIL上的轻浮模样仿佛是假象。恋洼打开自己的手机一看,寄件人不知从何时开始变成手机。
「真、真的耶……!」
哈哈哈哈。除了笑之外,她已经不晓得该做何反应。
「……不过……你不需要自己跑一趟吧……?」
「……反正我的速度很快……忍不住就……」
「……不可以做这种事吧……?」
「……反正很近……我家到这里……骑脚踏车很快……」
「……你、你快点回家吧……要、要我送你吗……?」
「……老师……都是走DailyYAMAZAKI便利商店前面去学校吗……?」
「……还是我打电话去你家……?」
时间就在两人牛头不对马嘴的对话之中流逝。叫他回家也逃避,说要送他也逃避。等到目的不明,一直站著说话的逢坂同学(男)总算跨上脚踏车,恋洼目送他的背影离开直到看不见为止,才终於拉出自己的脚踏车。
全速在深夜街道上前进,然而为时已晚,到达车站时最後一班电车早已开走。
在车站打电话准备对男朋友说明状况,对方以醉醺醺声音说出的回应相当简单。
——我已经不需要你了。
我已经不需要你了。不需要你了。不需要你了。不需要你——
恋洼突然再也承担不住肩膀上包包的重量,有点歇斯底里地想要抛开一切。她一个人在铁卷门已经拉下的车站购票口前,愣愣望著自己的脚踏车。煞车虽然在坏掉那天修理,但是脚踏车铃仍摆在房问某处忘了装上。
房间里的泡面已经惨不忍睹了吧。真不愿回想起来。早知道应该先把热水倒掉。
***
「怎么可以做出这种招致误解的事。」
「你已经是大人了,处理事情应该更有方法。」
等等……
脚踏车踏板发出尖锐的声音,可是抿著嘴的恋洼连这个刺耳的声音都听不进去。
学校规模小对工作反而是种阻碍。朝会开始时,那个八卦已经传遍全校。第一节课结束时,连其他老师也听说详细内容——「有人看到二年级的嚣张纸片男和新来的恋洼老师三更半夜密会。」……有学生看到大楼前面那场有如恶梦的对话场面。
早上的课堂不断有纸条来来回回,私底下的窃窃私语也不曾中断。有的课遇到女学生射来充满厌恶的冰冷视线~~有的课则是学生半开玩笑地配合时机弄掉铅笔盒。恋洼可以忍耐快流出来的眼泪,却无法掩饰脑袋一片空白、不晓得该说什么的十五秒空白。
午休时间,非导师班的学生跑到教职员办公室看恋洼的模样。她早已心里有数,放学之後会被校长、教务主任、学年主任叫去。她试著对他们解释情况,拿自己的手机给他们看,证明这绝不是「甜蜜密会」。
即使如此,他们仍然认定责任全在恋洼身上,而且斥责她。不,这不要紧。事实上会招致这情况确实是因为自己的处理方式不够好。可是一问起逢坂同学(男)将会如何,校长等人只是齐声回覆:「他是个难应付的孩子。」这算什么解决方法?「总之今天先把手机电源关掉吧?」——你们真的认为这么做就能解决问题吗?
恋洼虽然无法同意他们的看法,仍然当著上司面前关掉手机电源。滔滔不绝的MAIL在早上六点的『掰~』之後暂时中断,逢坂同学(男)大概还在睡觉。之後恋洼没有打开手机电源。这不是在意上司的目光,而是没有力气。
加班结束骑著脚踏车离开学校时,天色已经全黑。看看手表,时间已是八点。
「……必须吃点东西……」
吃点什么……是便利商店,还是超市?或者回家吃……光是思考都觉得厌烦,也没什么食欲,恋洼的脚踏车近乎无意识地靠近家庭餐厅的闪亮看板。
进入充满白色明亮光线的店内,女服务生领著她来到座位。恋洼把沉重的包包摆在两人座的对面,看完菜单之後按下呼叫钤,手指向莫名写著「FAIR」的和风汉堡排套餐。
「……唉……」
整个人茫然坐进椅子里。套餐附有饮料,她却连去拿玻璃杯的力气都没有。「弹尽援绝」就是她的心情写照。恋洼一个人望著冷水杯。可是这样发呆下去,什么事也不会改变。只是这样坐著,并不能改变什么。喝下不想喝的水,右手战战兢兢拿出包包里的手机。
明白告诉他那些MAIL以及过来自家的行为让老师很困扰吧。选择不伤人的话语,就算困难也必须让他明白。想要在和风汉堡排端上来之前,乾脆了断这件事。
光是想到收件匣里积了多少MAIL就感到害怕。她花了整整五分钟才鼓起勇气打开电源。眼睛不看向手机萤幕,终於屏息打开电源。但是——
「……咦?没有MAIL……?」
收件匣里从早上的『掰~』之後,没有收到任何MAIL。为什么?在这么心想的同时,恋洼安心地长叹一了口气,但当她发觉另一件事之後,又把刚刚那口气咽回去。没有MAIL的意思,也代表昨晚睡前传给男朋友的「今天真抱歉」没有得到回应。
「为什么……?我明明先开口道歉了……」
说起来自己根本没道理要道歉。自己也想配合对方任性的要求,却因为不可抗拒的事情失败。我道歉了,甚至愿意努力忘记那句过分的「我已经不需要你了」,对方却没有回应。
无论从哪方面看来,我都是被要的一方吗?
大家想要就要吗?
看著手机,恋洼感觉黑色的情感逐渐压迫胸口。即使配合对方行事、即使这么努力,对方还是不屑一顾吗?我的存在这么没价值吗?
「五彩缤纷当季和风汉堡排和白饭套餐。」
怎么看都只是义式汉堡排的东西摆在恋洼面前。刀子叉子也位在与自己几乎无关的平面上。此刻的对手是手中的手机。不、不对,是男人。
完全被看不起。
恋洼真的这么认为。自己几乎从来不曾抱怨,也不曾主动挑起争执,更不曾要求什么。她自认是个好女友,若是被这样践踏还是保持沉默,连自己也觉得不应该。对自己来说太不讲理。既然沉默不会得到任何人帮忙,只好自己站起来为自己发声。
还是别说比较好——另一个冷静的自己出现,想要阻挡暴怒的自己。什么也别说,保持沉默忘掉,吃汉堡排吧。让它过去吧,算了。这样一来对方也会忘记,两人就能和过去一样相处。
「……和过去一样……?」
继续和过去一样,单方面受到践踏的关系。
情况不会有任何改变,就是继续下去。
「……开什么玩笑……!」
按下快速键「0」,听到电话铃声响起。还是住手比较好——恋洼发出声音打压犹豫的念头,不过才刚说声「喂。」就已经变成快要哭出来的鼻音。
『啊、等一下,我在公司……我去抽菸区,等我一下。』
等了五秒钟。
「喂,我说昨天的事,我根本没错啊!为什么我不能发脾气!?为什么必须配合你!我当然尽量做自己能做的事,问题是不是每件事我都办得到啊!你又为我做了什么!?为什么总是只有我一个人努力!?」
恋洼拚命压抑声音:
「我已经努力不下去了……!」
语毕的她低下头,摆出对抗冲击的姿态,准备接受对方的回应。不晓得这个缺乏耐性的男人会说出什么可怕的话语,恋洼害怕地发抖。可是——
『……对不起。』
没等多久就得到的回应,温柔到让人惊讶。听到出乎意料的声音,恋洼忍不住疑惑偏头。这么说来,他曾经这样说话吗?感觉这声音好怀念。接著——
『你说得没错……真的是那样。我自己也知道,我老是把负担加在百合身上。明明想要和你好好谈,却又以每天都很忙来逃避。真的对不起,让事情变成这样。』
「……咦咦……?」
这——恋洼屏住呼吸。
她真是吓到了。
『我是个没用的家伙,对不起……谢谢你。能够遇到百合,和你交往,我真的很幸福。真的、真的……』
「……唔唔……?」
这——这该不会足世人所谓的「分手」吧?不会吧?难道是真的?好像是真的。
等恋洼理解现在真的在谈分手时,分手的话题也渐入佳境,进入最终阶段。
『让你那么费心,真的对不起。你可以不用再努力了。』
慌张的恋洼接下来所做的事——
「……我、我爱你喔,听见了吗?我爱你,好爱好爱。我们在後年结婚吧。」
请看,这是我的内脏!她以眼前的刀叉割开胸口,取出里面的东西一一呈现在对方面前。你看,这是心脏。我爱你,我只是想任性抱怨一下,可是我愿意掏出整颗心给你——
『谢谢。我也爱过你,曾经幸福过……因为爱你……所以,再见。』
「……啊啊……?」
感觉眼前好像看到匆匆忙忙把自己的内脏重新装回腹腔,隐藏所有难看、肮脏、血色的真实,缝上伤口,穿上内裤、长裤、衬衫、西装之後挥手离去的男人。
只剩下汉堡排、白饭、水、帐单和一人份的内脏。不需要——被退回之後无处可去的恋洼百合不解偏著头。这就是结束。
这就是……结束。
「……咦……?骗人……」
一手拿著挂断的手机,此刻的她动弹不得。看,不是告诉你别说比较好吗?另一个自己得意洋洋地低声说道。
恋洼茫然看著还没动手的汉堡排,心想:没想到一点也不痛,没想到自己什么想法也没有,只是惊讶居然这么简单。
「……骗人……」
看向窗外,这才注意外面正在下大雨。直到「呜咽……」发出声音,她才发现自己正在公共场所抖著肩膀哭泣。明明没有任何感觉,眼泪却抑制不了地流出来,她无法阻止脸部难看扭曲。
送上来的餐点完全没动,哭著结完帐之後,她迳自骑著脚踏车在大雨磅沱的夜路上前进。哭泣的她心想:这到底算什么?
不是这桩恋情,而是自己。
到底算什么?由头发流至脸上的雨水与泪水汇流在一起。好想死。她不曾想像过自己会有如此写实的想法。後悔、愤怒、悲伤还不够,她想要乾脆就此消失。
因为眼前无法反驳的事实,就代表自己没有任何存在的价值。
「我到底在做什么?我到底以为在这种地方能做什么?为什么?到底为什么?我不是很努力吗?不是想要有番作为吗?」
结果却是变成这样,一切都是枉然,那些努力的日子打一开始就没有任何意义。这个世界上最没有存在必要的存在,无论再怎么努力也没用。已经不需要你了——某人只说了这么一句,就足以结束一切。
「……我到底在做什么……是为了什么……而存在……」
可是她又无处可去,只能回到自己的套房。
「……我该怎么办才好……」
回家,脱下湿衣服,卸妆,启动洗衣机,泡澡,护肤,吹乾头发,晾衣服,准备明天的课,调闹钟,睡觉,起床——
「……我该怎么办才好……!」
天一亮又必须装出一副什么事也没发生的表情继续努力不是吗?没有存在价值也没人要,却必须拖著这个五十公斤的身体过活吗?明明只是个内脏流出腹腔的强尸女。
「我怎么可能办得到!」
在雨中踩著脚踏车一个人大喊。脑袋一片混乱,「呜呜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