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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踏实了,点上一锅瓷实的烟,抬头望向天空。
又是月朗星稀,月亮绕着一个轮廓鲜明的圈儿,象一只巨大的天眼看着大地。这与岳阳城的那个夜晚何其相似!记得那晚喝多了,他倒在冰冷的石板路上,满天的星斗砸向他的眼,压着他的心,令他抱着酒瓶沉沉睡去。这里是自家的院子,身边是下半年的存粮,耳边是女人隐约的鼾声,可以舒心地仰望那片寂静的天空了。可他又皱着眉,紧绷绷地想了许久,仿佛一座石刻的雕象,烟锅上若隐若现的红光,一缕缕被冷风吹散的轻烟,让万物知道这是个思考的男人。终于,他狠狠地吸完了剩下的烟,然后把它在鞋底扣了,抖了抖僵硬的身体,坚定地走进屋子,点上油灯,把女人从睡梦中摇醒。
“啥?又要去打仗?不中!就是不中!你还让不让人活了?你走了十几年,才回来了几天,说好了去当区官儿的,为啥又要去打仗?你打仗上瘾了么?你当自己有九条命啊?”
女人如同听见鬼进了门,就象地雷般炸了。老旦忙用衣服遮住她的身子,一边系着扣子一边哄劝道:
“翠儿,不去不行哩,咋说俺都是队伍里的军官。部队的复员令是真的,没诈唬咱们。毛主席和共产党是想给咱们踏实日子过的,可谁能想到,这美帝国主义就不想看到咱有好日子过,在东北那边炸咱们的边境哩!这些天广播你也听了,党中央毛主席天天在讲,人家朝鲜人民的解放战争,他个隔山隔水的美国去掺乎什么?就算是掺乎了,你炸咱们中国的地界儿干什么?早不打晚不打,为啥这个时候来打?其实是冲着咱新中国来的!俺在国军的后几年,那美帝恨不得把他家的军火都运过来帮忙,现在俺明白了,那老蒋和美帝是一棵树下尿的两条狗哩!就是容不得咱们这些穷人过个好日子……”
“不行!他们是几条狗关你球事儿!”
“翠儿啊……咱们打下了新中国,刚安生下来,他们就非要来折腾你。你说咱俩个为啥一分就是十三年,不就是因为日本鬼子来了么?要是美国鬼子又来了,咱再分个十三年,那咱可咋活哩?再说了,俺是西南军区第11军的人,没有11军首长们提拔,俺能回家当上这个区长?这次是11军政治部把俺推荐给38军部队的,那38军可是解放军里最牛气的部队,天津卫就是他们解放的,要论军功,比咱们11军打的好哪!俺不能给11军的首长们抹这个面子吧?翠儿啊,咱不能忘本啊,咱有今天这份田地,有吃有喝有地种,俺还能当个副区长,一要念共产党的恩,二要念解放军的好。他们推荐俺去,也是因为俺能给部队长脸哩!那38军是四野林首长的主力军,不中用的人还根本就进不去哩!”
“你说破了天也不行!没有你个老旦,这新中国就不打鬼子了?毛主席就指望着你这个半残废去挡鬼子?咱家才团圆了这么几天,你就又要去战场杀人,你个天杀的,你扔下咱们娘三儿十三年……十三年的冷炕头,你才回来热乎了几天……就又要回去……这村子里出去的,活着回来的就你和郭平原两个人……俺只听说抽大烟混婊子能上瘾的,就没听说原来打仗也能打出瘾的!”
女人已经哭成了一团,孩子们也醒了,开始唧唧喳喳。老旦见状忙哄着说:
“翠儿你小声点,孩子们给吵起来了……你咋了不晓得事哩?俺是复员干部,是有着国家复原政策的,俺不是党员,那国家凭啥给咱这政策?咱有好日子过,就不管这新中国的难了?俺是军人,打仗才打出来点儿军功,这新中国有难俺不去顶着,早晚还不是落到咱家头上?当年这日本鬼子打进来只用了半年,你还记得不?可这美国鬼子可是把日本鬼子逼得投降了的,比日本鬼子还要恶哩!现在不去挡着,说不定半年都不用他们就推过来,你忍心看着咱家被他们烧了?你忍心看着两个娃跟着咱们受罪么?趁着鬼子们还没打过来,毛主席命令我们去把他们挡在外边,好过他们冲进来再打呢?晓得了不?挡住他们进不来,这新中国才能太平哩!”
女人的大哭费力不少,声音渐低,抽泣着问道:
“那美帝是黄鼠狼变的?凭啥不稀罕咱们过个好日子?咱们中国这么穷,有啥他们好稀罕的?”
老旦挠了挠头,这个问题他还真回答不上来,袁白先生也没告诉自己,当年美帝不是还帮着中国打日本么?咋的才几年就翻了脸?想来想去他只能想起两一个理由,一是他们受了逃去台湾的老蒋的好处!二是美帝看不了中国穷人当家!
“估计是那老蒋在台湾也没老实,撺掇着美帝来抢新中国的地盘儿,没准儿花了大钱,广播里不是讲了么?那老蒋跑的时候,搜刮了半个中国的金银财宝哩!要不咱们板子村咋这么穷哩?”
女人终于不哭了,男人再去打仗,这比天塌了还要严重!可听到男人只是去守住中国的边疆,把美国鬼子挡在外边,心里就不那么害怕了。毛主席那么英明那么伟大,一穷二白都能把天下干下来,挡住美国鬼子,看来是比较有谱儿的,解放军让男人回来当官儿,也必然不会让这英雄活宝莫名其妙去送死的,他也是大官儿了,也不会和美国鬼子面对面拼大刀了……
“那你这区长咋办哩?”翠儿仍然不舍。
老旦忙从棉袄里掏出两封信来,抖着手在油灯下摊开来。
“俺今天收到了两封信,这封是上任的信,县里来的。这封是调集令,是扎在东边的38军来的。那38军首长们可比这县官儿大多了,他们自然会和县里打招呼,俺也写个信给县里说明情况。等任务完成了,俺再立个功,说不定俺就不用去区里当官儿了,直接提拔个县长也说不准那!”
“立功?你想个球哩?你有天大个功俺也不稀罕,你别缺胳膊少腿儿地回来,就是给咱们娘儿仨最大的功哩!别为了图官儿图钱在战场上不要命,你个球当个副区长已经够风光了,你家祖宗几十代,哪出过这么大的官儿?你个球的,部队里刚教你认得几个字,连个信都写不了,就是白给你个县长,你当得了么?”
“吓?你小看俺不是,俺在11军当团长管着多少人知道么?比咱全村人加起来还多哩!要论官阶,俺现在就可以当个县长哩!”
女人也不喊了,只是死抓着男人的手,默默地摩挲着。房门吱呀了一声,老旦大声喝道:
“都进来!听你爹你娘的壁角,你两个兔崽子活腻了么?”
孩子们堆着笑脸跳了进来,一左一右扑到父亲面前,有根瞪着大眼大声问道:
“爹你要去打美国鬼子了?俺要和你和杨叔叔一起去!俺也要和你们一样立功。”
老旦惊奇地看着他,有根儿立得崩直的身子煞是强壮,小胸脯鼓鼓的,似乎蕴含着无穷的力量,这个十几岁的孩子已经是个大小伙子了!他爱惜地拍着他的肩膀,象拍着自己的身体。
“你爹还没老,还轮不到你哩!刚长过炕头没几年,就想和你爹争功了?在家里伺候好你娘,等你再长大点儿,把力气全用在建设咱新中国上!”
有根儿不服气,撅着嘴反问道:
“俺都15岁了,村里面15岁的后生就属俺最高最壮,听娘说你当年去打鬼子不也就20岁么?杨北万连长参加部队的时候也和俺一样大!既然是新中国么,应该要靠咱们新青年去保卫,你们这些功臣应该把保卫国家的任务和功劳都留给咱们!”
“咦?你个屁娃!从哪里学来的这些说道?敢教训你爹了!你以为那美国鬼子象郭平原他家的看门狗似的好打?那是飞机大炮坦克一样不少的白鬼子,比日本鬼子还要厉害,象你爹这样打了十几年仗的老兵,怕都要掂掂轻重哩!昨天你娘让你杀鸡,瞧你们俩儿那稀松儿样!连只鸡都杀不了,还想去战场上杀鬼子?你还是再长几年吧!到了20岁,我决不拦着你!”
女人听了不干了,插嘴道:
“你别跟孩子瞎说,啥20岁就不拦着了?这辈子他们两个休想和你一样,给俺老老实实种地娶媳妇,俺还指望着他们给咱们送终哩,身上多块疤我都饶不了他们!”
“娘你说得不对,咱郭支书说了,革命要趁早,好多解放军的大官儿都是和俺一样大就参加了红军的,人家现在都是将军了,俺早点参加解放军保卫国家,等到了爹这么大的时候,没准儿也成将军了!”
老旦沉下脸来,这孩子才这么小,脑子里就开始革命了?
“你们两个听着,有你们给国家出力的时候,可是现在还不到时候。你们先去给俺把文化学好,多上点学,别象爹娘这样大字都认不得几个!咱们这些革命军人帮把新中国打下来,再把它守好了不让别的鬼子欺负,为的就是让你们这帮屁娃有吃有喝有学上,有好日子过!将来俺老了打不动了,要是还有鬼子来打,你们放心,你们就是不敢出门俺会用枪顶着你们上战场的!要是在战场上稀松了俺连家门都不让你们进!”
女人越听越不舒服,这是说啥哩?打打杀杀的,孩子们懂球个啥?犯得着你老旦讲这些道理?
“爹,俺不想念书,俺想参加解放军去!”有根儿很是畏惧父亲的威严,哆哆嗦嗦地说。
“俺也想去参军……”有盼儿也挤着眼睛附和道。
“混蛋!你们先去把字认全了,再跟俺说参军的事!”老旦大怒。
“爹,你参军的时候一个字也不认识啊,就是现在字也没认全啊,看那信不也问来问去么?可你不也成了解放军的团长么?”
“你……”这个倔了吧唧的儿子!老旦被他顶噎了气,伸手撸下脚上的布鞋就要打,女人赶紧拦住了。
“干啥么干啥么?孩子顶你两句你就要打孩子,区长还没当哩就要耍威风霸道么?你们俩个,赶紧滚回去睡觉,当兵有个啥好?象你爹这样能回来的有几个,回来也是一身的伤疤,你们以为那个东西好玩么?再说参军的事俺就不给你们饭吃!”
两个孩子灰溜溜地去了。有根儿撅着嘴,头也不回迈着大步出门。有盼儿倒是一脸嘻笑,一步回头瞅三眼,刚把门带上,又伸回头来说:
“娘,你也别给爹吃饭,他不也就去不了了?”
“小兔崽子……”老旦摘下另一只鞋板子扔将过去,在门上砸出不小的声响。
军情紧急!老旦一大早去找郭平原,让他帮忙写信给县里。
郭平原十分清楚老旦的来历。他爹和老旦的爹在那次争水之战的械斗中双双阵亡,两家原本结下了死仇,鬼子和八路的先后到来让这股恩怨又消失殆尽。当年国军抓兵时他家早有风声,一家人去西边串了个把月亲戚。正所谓“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两年之后,八路把郭平原拉去当了伙夫,兼做大厨,一干就是八年,同是被抓兵,他却算革命出身。进入解放战争时,郭平原身份变得显赫,经常带着区里的工作队下来征兵。初一开始时,他为了完成区委的任务,采取了一些非常手段。到后来参加解放军成了潮流,他又提高了门槛,摆起了架子来。
村委会的其他干部都是谢家人,对他便有些不搭眼。原村宣传部主任谢国崖原本是个识相的,为了表忠心,早早地把自己的娃送了过去,可郭平原只给他的娃安排了武装运粮队的差使,直到全国解放一枪也没放过一枪也没挨过,仗一打完就回家种地了。谢国崖为此十分恼恨这货,时不时在村里工作上纳个小鞋给他穿一穿。村团支部书记谢老桂是自己的单挑,胳膊肘自然朝向自己。几人同是村委会党支部成员,几个月来二人都在商量如何运用合理的组织斗争手段拆掉这个谢家人的台,只是对手根正苗红,动作还没有施展,反倒一时找不到他的破绽。
迎接英雄的场面让郭平原颇有些无措,还没来得及反应,这位团长英雄已经被那伙人供起来了。自己虽然刚来,可毕竟是村支部书记,是一村之长,见副村长谢国崖和村委会的一众喽啰们呼前喝后地簇拥在老旦家门口,连个招呼都不和自己打,郭平原的心里象翻了醋缸。可这种事自己既不能明说,也不能躲在一边,就多次光顾老旦家。老旦对党组织是很敬畏的,对面前这个头长得象灶口,头发只有球毛多的村支部书记,自然不敢怠慢,都是热情招待,二人因为都与部队有关,还有一些可以聊到一起的话题。郭平原得知老旦要去区里做官,门槛踏得就更勤了,因此几个月下来二人关系处的倒还不错。
今天,郭平原见即将上任的副区长登门求助来了,自然高兴不过。这么有脸的事情他不去找满腹革命理论的副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