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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潮声-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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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想什么。”她迷迷糊糊的说。 
  他审视着她,深吸了一口气。 
  “你知道,如苹,你太动人了。好像是躲在一层薄云的后面,我总怕自己会把握不到你。”“是吗?”她问,也凝视着他,于是,她也感到了那层掩护着他的薄云,浮动在他和她之间。一阵不祥的感觉由她心中升起,她知道,就是这两层薄云,终会迫使他们离开。相爱的人并不见得能彼此相属,她深深的了解,她想他也了解,为了这个,他们从不敢计划未来,为了这个,他们也从不敢放松握在手里的今天。 
  愿今生长相守,在一起永不离,我和你共始终,任日转星移。他把嘴凑在她耳边,轻轻的唱着。磁性而低沉的调子颤悠悠的敲进她的内心深处去。她又神思恍惚了起来,幸福的杯子已经装得太满了,她怕它会溢了出去。 
  终于,这第一次的隐居生活结束在一件小小的意外事件里。那天,老林的儿子要到城里去,问他们需不需要带点东西来。其轩已吃厌了蔬菜鸡蛋,就要他买些牛肉和香肠。晚上,老林的儿子把东西送来就走了。发现有做热狗用的那种小腊肠,其轩高兴得跳了起来,立即拈了一根放进嘴里,可是,他被那张包腊肠的报纸吸引住了。 
  “什么事?”如苹问。“没什么。”其轩一把揉绉了那张报纸。 
  “给我看!”如苹抢过去,摊开那张报纸,于是,她看到一则触目的寻人启事:其轩儿:速归家,一切不究。男儿在外,偶一荒唐,尚 
  无大碍,但不可沉迷。与你偕游之女子,目的何在?需 
  款若干可解决纠葛?盼实告。雪琪亦念念不忘旧情,谅 
  你年轻,涉世未深,归家后必不深究,若再耽延不归,必 
  当报警搜寻。父字如苹注视着这一则寻人启事,顿时间,感到那如诗如梦的情致荡然无存,而受辱的感觉正从心中茁长出来,蔓延全身。其轩对她扑过来,紧紧的拥住她,用吻堵住她的嘴。但他的热情安慰再也敌不过那一则启事的残酷,她无法反应他的热情,只能呆呆的木立着。其轩凝视着她,迫切的说: 
  “你不必在意这些事,我父亲怎么能了解我们这份感情?” 
  “下山吧!”她轻轻的说。 
  “不!”“我们总不能在山上待一辈子,是不?”她说,忽然感到自己已超脱了情人的地位,变成了他的大姐姐。 
  “不!我要和你在一起。” 
  “别傻!”她苦涩的说:“真要等警察来捉我们吗?要报上登出丑闻来吗?”“这并不丑恶!”他生气的说。 
  “美与丑是相对的,不是绝对的,”她寥落的说:“看你从那一个角度,和那一个立场去看。” 
  “我不管!”他任性的说:“我只要和你在一起!”“下山去,明天我们下山。”她说:“你父亲以为你被我绑票了,回去告诉你父亲,这个女人是不要钱的。” 
  她走到床边,躺在床上,整个晚上不能入睡。他伏在枕上凝视她,两人都默默无言。第二天早上,他们略事收拾,下了山。重新回到人的世界里,她才知道她为这两个月“寻梦”的生活付出了多大的代价。没有人再理会她,亲友的嘲笑,邻里的讥评,使她完全孤立了。一下子之间,她数年来的人缘和声望全毁于一旦。她成了众人口中的荡妇,那些自命清高的女人对她侧目而视,一些曾追求过她的男人更表现了最坏的风度:“原来是看上了小白脸哦,嗬嗬!” 
  “岂止是小白脸?还是百万财产的继承人呢!” 
  “怎么也不自己衡量衡量?人家父亲的姨太太,个个都还比她年轻呢!”“瞧她平日那副道貌岸然,不可侵犯的劲儿,好贞节的小寡妇呀!”“这才是地道的风流寡妇呢!” 
  这些谩骂和指责成了一层层翻滚的浪潮,而她就睁着一对迷茫的眼睛,在这些浪潮中载沉载浮,一任浪潮推送冲击。而他,那个漂亮的大男孩子,仍然要往她的家里跑,他看来比她更哀苦无告,更惶然失所。她不忍看他那凄惶而无所归依的眼睛,那样茫茫然如一头丧家之犬,她更无法抵抗他从内心所发出的呼喊:“这样下去我要发狂,我不能生活!如苹,我们结婚吧!”“傻话!”“为什么不可以?”“因为那是傻事!”“结婚是傻事吗?”“和我结婚是傻事!”“请你——”“不行!”“如苹,你是残忍的,恶毒的……” 
  “别发脾气,”她锁着眉,“结婚”是一个禁果,虽诱人,她却不敢伸手去采摘。“让我们再接受一段时间的考验。” 
  于是,他们又回到了山上。 
  这一次,山上似乎没有上一次那么美了,小屋中的情调紧张而不和谐,丛林中处处烟云密布,生活如拉得太紧的弦,有一触即断的危险。他们的争执频频出现,对于未来的需求越渴切,则对目前的偷偷摸摸越不满。逃开了“人”的世界并没有解决了“人”的问题。他们开始吵架,为了各种芝麻绿豆大的小事吵架,故意寻找对方的错处,然后又在眼泪和拥抱中和解,彼此自责是个大傻瓜。可是,和解之后的气氛也不宁静,如火如荼的奔放的热情代替了以前像流水般优美的情致。这样,不到一个月,他们就自动结束了小屋中的岁月。然后,他们又上过三次山,一次比一次的气氛坏,一次比一次的气压低,一次比一次更不欢而散。 
  终于,那最后的一天来临了,在那小屋中,他们爆发了一次有史以来最大的争吵,起因于她在他的口袋中找到一封写给雪琪的信,事实上,信只起了一个头,潦草的写着几句想念的话,但她无法忍耐的暴跳了起来。 
  “下山去!回去!回到你想念的雪琪身边去!”她叫。 
  “别胡闹,我一点都不想雪琪!” 
  “那么,这封信如何解释?” 
  “我要正常的生活!”他叫了起来:“我厌倦了山上!我要正常的交游,正常的朋友,和正常的家庭!我不能永远在山上躲起来,除了小屋就是树木,整天见不到一个人!” 
  “那么,下山去!为什么你要我跟你到这儿来?” 
  “除了在山上,你肯跟我在一起吗?”他逼视着她:“嫁给我,做我的妻子!”“你不会是个忠实的丈夫!”她叫,避开了真正不能结合的原因,故意拉扯上别的。 
  “你怎么知道?”“有信为证!在是情人的时候就已经不忠,还谈什么婚后?”“你胡扯!你明知道我的心,你乱说!你可恶,可恶透了!”他涨红了脸,大声咆哮着。 
  “心?我怎么能知道你的心?雪琪既年轻又漂亮,我又老又丑,她是金子我是铁,你当然会爱她!我知道你爱她,你一直爱她!”“你疯了!你故意说谎!” 
  然后,争吵越来越厉害,两人全红了脸,彼此直着脖子大吼大叫,吵到后来已弄不清楚是为什么而吵。只是,都有一肚子要发泄的郁闷之气,借此机会一泄而不可止。两人全喊出一些不可思议的,刻薄而恶毒的话,攻击着对方。最后他突然大声的喊出一句:“你让人受不了!我不能再忍受下去了!你这个心理变态的老巫婆!”像是一阵战鼓中最后的一声收兵锣响,这一句话平定了全部的争吵。她愕然的站在那儿,面色由红转白,终至面无人色。大大的眼睛空洞而惨切的注视着他,微微张着嘴,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然后,她慢慢的转过身子,走出小屋,疲乏的坐在门前那块巨石上。 
  他立即跟了出来,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臂,哀恳的望着她的脸:“如苹,对不起,对不起。”他颤栗的说:“我不是有意的,我真的不是有意那么说。” 
  她默默的望着他,大眼睛里盛着的只有落寞的失意。紧闭着嘴一语不发。“如苹,请原谅我。”他恳切的握紧了她的手,坐在她脚前的草地上。“这样正好,是不是?”她轻轻的说,语气平静而苍凉,一丝余火都没有了。“现在分手,彼此都没有伤害得太深,正是分手的最好时刻。如果继续下去,我们会彼此仇视,彼此怨怼,那时再分手就太伤感情了。” 
  “不!”他叫:“我不要和你分手,我一点和你分手的意思都没有!我爱你!我要和你结婚!” 
  她摇头,凄凉的笑笑。 
  “结婚?有一天,我们会面对著,终日找不出一句话来谈。你正少壮,而我已老态龙钟,那时候,你会恨我,怨我,讨厌我,我们何必一定要走到那个可悲的境地呢?” 
  “不会!如苹,绝对不会!” 
  “会的,绝对会!记得你刚才说的话吗?我相信你是无心的,但是,如果我们结婚,有一天我就真会成了一个心理变态的老巫婆!”“你不要这样说,行吗?如苹,我不会放你的,随你怎么说,我都不会放你的!”“那么,让我一个人在这儿坐坐,好不好?你去睡吧,夜已经很深了。”“不!让我陪你坐在这里。” 
  “不要,我要一个人想一想。” 
  “如苹,你在生我的气,是不是?”他仰视着她,然后,他紧紧的抱住她的腿,像个孩子般哭泣了起来。他哭得那么伤心,使她那一触即发的泪泉也开了闸。就这样,他们相对哭泣,如同两个迷途的孩子。然后,他哽塞的说:“我们不再傻了,好不好?如苹,我们被这世界上的人已经播弄得够了,我们不要再管那些闲言闲语,下山去,结婚吧,好不好?” 
  “其轩,你真要我?”她从泪雾里凝视着他。 
  “是的,难道你还怀疑?” 
  她叹了口气。“好,我答应你,我们明天下山去结婚!” 
  “真的。”他跳了起来:“你不骗我?” 
  “我骗过你吗?”她凄然微笑着问。 
  他狂喜的拥住了她,他们吻着,笑着,又哭着。然后他们相偕着回到小屋里,为了这个喜讯,他们开了一瓶带来的葡萄酒,相对浅酌,相对祝福。躺在床上时,他热心的计划着他们那即将成立的小家,热心的询问她的意见,厨房里是否电器化?阳台上要不要布置一个屋顶花园?还有——孩子,一群孩子,越多越好!她也愉快的和他研讨,直到他睡熟。 
  她望着他已平静入睡,就悄悄的溜下床来。她收拾了自己的东西,凝视着他那张年轻而漂亮的脸,心中一阵酸楚,不禁凄然泪下。在床前站了好久好久,她竟无力举步。最后,她咬咬牙,走到桌前,留了一张纸条,简单的写着: 
   
  其轩: 
  我走了,你再也找不到我了,我不准备再和你见面,让我们保留对彼此的那份深爱和柔情,以代替如果结婚可能会有的仇恨及厌恶。其轩,请原谅我不得不尔,因为我爱你太深。 
                             如苹 
   
  她把纸条压在酒瓶下面,流着泪走出小屋。可是,当她置身在屋外那凄白的月光下,望着前面的小丛林,望着那隐约如云的凤凰木,和相思树夹道的小径,她再也无法举步了。她跌坐在门前的巨石上,这儿,每一寸的土地上,都有他们爱的痕迹,每一棵树上都有他们彼此的手印,而她这一去,就不会再回来了。望着这一切一切,她哭了起来,她一直坐在那儿哭,不停的哭,直到天光透亮,晓雾蒙蒙,她才站起身来,拖着沉重的脚步,一边哭,一边踉跄的冲下了山。 
  她知道其轩发现她出走后会发狂,会到她的家里去搜查她的下落,因此,她不敢回台北。幸好她带的钱不少,她向南部跑,又转向了东部,然后,在东部山区的一个小村落里,名副其实的蛰居了一年多。 
  而今天,她又回到这山上的小屋中来了。 
  太阳已慢慢的向西移,窗槛上的树影渐渐偏倚而清晰起来。她仍旧仰卧在床上,怔怔的望着屋顶,屋顶上的横梁上面,有一只大蜘蛛正忙碌的在吐丝结网。她奇怪,它肚子里怎么有那么多吐不尽的丝?闭上眼睛,她让那酸涩凄楚而疲倦的感觉慢慢的在身上爬行。一个人躺在这属于两个人的天地里,这是多么折磨人的感情!她不了解自己为什么要多此一举的到这儿来?是为了悼念一段已成陈迹的感情?还是找寻一段失落了的感情?睁开眼睛,她又看到那只结网的蜘蛛,她不是也在结网吗?所不同的,蜘蛛的网用来网别人,而她的网却用来网自己。太阳更偏西了一些,不能不起来了。她站起身,走到小屋后的一个小棚子里,这棚子还是其轩和她一块儿搭起来的,用来当作厨房用。竹子的墙被烟熏黑了多处,这也是爱的痕迹。她叹口气,起了火,煮了两个鸡蛋吃,这是她一日来唯一进食的东西。回到小屋里,她默默的在室内寻视,墙上有一面小镜子,这是他刮胡子的时候用的,悬挂得较高。她走过去,在镜子中反映出她苍白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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