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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子刷地红了脸:“他为啥不早说?”
小张道:“我说了嘛,街上说话不方便。”
天保到此时才弄明白,照张亢肩窝打一拳:“你这家伙真会逗,让我钻了半天迷魂阵。”
桂子朝张亢鞠躬一礼:“对不住,张同志,我今天冒犯了你。我向人家赔情,这可是第一次。”
张亢还一礼:“好了,打出朋友来了。”
花鼓娘道:“我和周三哥进街去收我们的人,马上撤走,桂子跟他俩走,有人等你们。”
五人握手道别,哈哈一笑,戒备解除。花鼓娘和耍蛇汉子向街里走去,张亢领着路走向街东一座破庙,张亢边走边说,介绍一些情况。他所说的“领导人”正是郭渭川,此人已经35岁了,知识分子,是天保父亲的朋友,天保还管他叫郭叔。这位郭叔南京失守前来过南京,那时天保并不知道他是陈毅的代表,现在是江南新四军的郭部长,什么部,天保还听不懂,因为他不了解新四军人事制度。天保失踪,陈毅怎么知道的,张亢也不清楚。所谓舵把子与老爷子,当然是指梅老……
“忠义救国军”来一个连,强索一万五千元慰劳费,本镇商会表面上敷衍,暗里喊小刀会来打这伙土匪兵。这镇北乡下全是会地。小刀会人多势众,下午准有一场好打。梅老与郭渭川商定,艺人们立刻撤回去,经过挑选,组建侦察队。郭渭川昨日下午已经派人过江送信,从新四军抽调40名“游击专家”去梅大队工作,由桂子领“专家”们回梅家湾,怎样接头,小保子来交代。
他说完了,桂子问:“你这张同志是什么官?”
张亢笑道:“革命部队没有官,我是指挥部参谋。不晓得梅老怎么看上了我,要我去梅大队当侦察队长,郭部长代表陈司令批准了,不知桂子同志可欢迎?”
桂子又红了脸:“欢迎。”
说着已经来到破庙前,从庙里出来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牵着天保的马,叫声“天保哥”,高兴得又是哭,又是跳。这少年姓李,孺名小牛,他爷爷李二老爹在抢渡南京难民时尽了大力。李家正是天保做贫民时期的穷邻居,两家关系极好,天保高兴地接住小牛:
“分别以后,你们干了些什么呀?”
小牛道:“我同爷爷都当新四军了!上个月,陈大老板,就是陈毅同志,找我爷爷谈过话的,我们是秘密交通船,穿便衣。”
“你碰上陈大老板算走运了。”天保抹一把激动的泪水,“我这半年……”
“统晓得了。”小牛说,“我同张参谋今早跟踪你到到这块的,他上街找你,我把马同行李先带出来了。”
“天保,我现相晚了,你不见气吧?”张亢取下墨镜。
“阿四!”天保叫起来了,“你不是小老大么?”
“我只是个帮混子。”张亢解释说,“当时我们只是利用青帮势力做些事,后来我去了武汉,在新四军办事处遇到陈司令,他看我是丹阳人,就留我跟他当了参谋。”
“原来你二位是熟人!”桂子嗔喜参半地说。
张亢道:“没时间闲谈了,我同小牛马上去找船,你二位向东走,梅老和郭部长在前头村里等你们。”
桂子也笑了:“是滑稽戏,主角就是你。”
他俩没走多远,又一个少年如飞而来,老远就喊道:“天保叔!”他那童音凤阳腔,天保是多么熟悉呀!于是丢下马朝他迎去:“小保子!”
两人跑到一起了,小保子呼着跳到天保背上:“天保叔,找你可费了大劲,爷爷的胡子都快急白了。”
“好孩子,让我看看你。”天保放下小保子。
“我要向桂子姑姑交代任务。”小保子取出一些信札和四包银元,对桂子说,“姑姑,拿上我爷爷的信,到北面龙河集马大先生家住下,等江南新四军派人来,你就带他们回去,这二百大洋是路费。这张纸上是一些新四军负责人名字,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写来的信都有效。”
“明白了。”桂子接去钱和信札,与天保告别,然后折向正北方走去。
小保子又取出一封信:“艺人们已经打听到了小马队,他们已经扩编为滨淮大队,这是娟表姑的信。”
天保拆开信来,祝娟那秀丽的字迹便印入眼帘。然而,信里语句是不连贯的,显然是一篇泪笔:
天保啊,你这不幸儿!
关八奉周公令来到这里,我们部队有了质的提高。天保啊,黄扬木片依然在,异地同心恒字栽,抗敌救亡志勿践,云天静处盼君来。天保,我,哎,你在何方?回来呀,回来呀,你这流浪儿……不在我面前,忍得,忍得,可你要找我告诉你的那两位将军……灾难,创伤,鲜血……过去了的,教训,记住,伤口上的血,自己舔掉。战斗,莫停留,驱逐日寇,光复河山……
天保心里酸楚难忍,泪水障住双目。仿佛间,祝娟似乎在就在面前,她在奔跑,呐喊,她在哭……
西北方,牛角号响。牛角号,不知有多少牛角号在响,呜呜的,嗡嗡的,好像暴风即将来临。
“小刀会来打忠义救国军啦!”小保子报警说。
“上马!”天保抱起小保子上马,向东跑去。
人嘈,犬吠;枪声,流弹;小刀会联络的号角,老百姓对忠义救国军的嘲骂……乱糟糟的送走了一个酷暑的白昼。清彻的夜空,满轮的月儿在缓缓上升,月光下,一带长江水还那么滔滔东去,镇静如常。
一条双桅大船停在江北岸一条大河里,船上有几个新四军侦察员在担任警戒,船老大是个60余岁的壮健老汉,他就是李二老爹。这老头原是南京城里菜农,是天保做贫民时的邻居,在抢渡难民时有过大功大德。
乘客都上了船,河岸上有一个细长身影,阔绅打份,操西安口音叮嘱天保。这人便是郭渭川部长,他说:
“天保,你在军事上确有出众之才,学业根基也厚,做个指挥员足可胜任。江南有不少中高层国民党军官认识你,也都说你能干,只可惜你政治上太弱了”。
天保道:“我一定跟陈司令学通马列主义。”
“学点理论当然重要,不过你先要把中国的事弄明白,你吃的那些苦头,理论书里并无先例。你对孙武兵法颇有研究,可是孙武也是先讲政治的,你没抓住就是。我同陈毅同志说好了,以后由他亲自帮助你。”
“郭叔放心,我要从小学一年级开始学新知。”
“保重了,梅老!”郭渭川向船上扬扬手,带几个便衣战士向北走去。
“是个有真才实学的人!”梅老称赞郭渭川,“可惜他坐牢太久,把身体拖坏了。”
天保介绍说:“他是北大出身,在咸阳中学教书多年,同我先父是至交,所以我一直叫他郭叔。不过从前我不知他是共产党,南京沦陷前他见过我,谈了几次。他是1930年被捕,西安事变时杨虎诚把他从监狱里请出去的。后来他跟周公到武汉,组建新四军时他到了南昌,到南京呆一阵,详情我也不清楚。”
说话间船儿开动了,李二老爹发警报:
“船要进江了,都小心些个!”
侦察员们在宽慰老人:“有我们呢!”
这条大船有三口舱。后舱敞开着,五匹马都放在舱里,李长山和小牛在照看他们。中舱里,天保和哑姑就着烛光看报纸,一面同张亢(阿四)说话。前舱里,有一位青年水手,在忙着煎鱼,温酒。
夜风习习,驱除着暑气,船儿平稳地行驶着。
主桅下,梅老坐在一只小竹椅上,仰望着夜空,叹一口长气:“唉!长空依旧,皓月皎皎。然,半壁河山已碎,敌后纷乱不已,这可怎么好?”
小保子蹲在爷爷面前:“昨天你看到陈司令的信还高兴,怎么又叹气了?”
“爷爷高兴,陈司令没忘记我这老穷朋友,得到消息就派人来接应我。可是,苏南地方偏僻,就是新四军能全部控制住,作用也有限。‘走千走万,不如淮河两岸’,这淮河两岸,地广人多,能占上这片地方才能形成大的敌后战场。抗战没有敌后战场不行,光靠正面战场牛抵角式的笨战法,又抵不住敌人,这种形势不改变,中国是很危险的。”
“阿四叔说情况会改变的。”
“唔,叫他们来谈谈。”
阿四(张亢)正在同天保讲别后情景:“……那时候我们还不懂怎样抓武装,在丁家镇兵祸以后,不该放你的队伍走,留在原地发展,恐怕四个团也拉起来了。当时我跟我们负责人去武汉找周公接关系,代理人出身好,能力弱。你留给他的地盘和队伍都没巩固住,扬州帮里进步力量又没组织起来,一场轰轰烈烈的抗日运动自行垮掉了。”
天保道:“说起这些我倒要问问你,当时我们写了几篇东西,讲了李支队组建,王家店大捷和丁家镇兵祸经过,你们那位全权代说拿到武汉登报,登了没有?”
“当然登了,可引起一场大风波。那几篇东西在几家小报上一刊出,首先是青年黄埔军官集群告状,跟着是江苏籍军政大员纷纷声援,告发胡宗南。我们又找了唐生智,讲了李支队兴亡史,唐老将军公开发表声明,宣布李支队是他组建的,也要求惩办祸首。”
“结果呢?”
“军政部传讯当事人翁胖子和胡军补充旅旅长胡啸海,翁胖子赖帐,胡宗南不承认知道丁家镇兵祸,胡啸海说是旅政训主任干的,旅政训主任业已死在丁家镇。咬来咬去,活人都朝死人身上推,最后军政部宣布追认李啸天为少将,厚抚死难军民,判胡啸海15年监禁。官司打得不够理想,厚抚也是一句空话,但在一定程度上制压了反动分子,巩固了抗日营垒。”
天保只是哼了一声,这种官司不可能有理想结果。他看哑姑拿一张铅印大报,读得很认真,因问道:
“你在看什么?”
“广西军真是钢军!”她回答着叫人莫名其妙。
他俩都不知道祝嫚与小蒙有了那种关系,阿四无意地开个玩笑:“原来嫚小姐喜欢广西人。”
哑姑刷地红了脸:“你胡说!”
阿四摇头叹气:“江北姑娘真厉害,今天我让桂子骂了好多次,这又碰上一个。”
“桂子是我梅表叔堂侄女,只有初中程度,国术很好。她外号玫瑰花,生得美,就是刺多。”
“你也扎人。”
天保不让他们抬杠,又问哑姑:“你看到什么与广西军有关的消息了?”
哑姑说:“伪绥靖军在通令追捕一个人,说这个人手下有一支武装,流动式袭扰日军。这里,哦,这人现在28岁,桂林军校出身,原在钢七军,后在王耀武部张灵甫团,再后来……”她没说完,天保把报纸抢过去了。
报纸上刊有被追捕者一幅全身像,身材中等偏下,浓眉大眼的挺精神,是一副标准军人形象。天保对这个人不仅认识,还是要好朋友,于是向阿四介绍道:“他叫莫德成,李支队时的二营长,也算是我结拜四哥。这个人练兵打仗都有一套,应当找见他,吸收到新四军去。”
张亢道:“我昨天才听说这一带有个抗日莫大队,是流寇式部队,不容易找到。”
天保道:“一定要找他,他真是个军事人才,战场上的勇毅精神,委实非比一般。”
这时就听小保子喊:“大家都在,二老爹请酒!”
就在主桅下放张小方桌,老老小小的围桌而坐,吃鱼,喝酒。李二老爹先敬梅老:“梅老,你为国家操劳大半辈子,喝点酒,畅快畅快。”老爹也给天保斟了酒:“从前我也不晓得你有多大本事,像个马蜂似的到处窜,把媳妇也窜丢了,没出息的!到茅山去,跟陈司令学点真本事再出来闯。”他也给张亢敬酒:“你妈妈的小阿四!装猫变狗的,从前我以为你真是青帮呢。”
大家都吃过晚饭不久,这无非随便吃点,喝点,谈谈闲。晚风不大,船儿平稳地行驶着,大而圆的月亮挂在天空,是那样皎洁干净,江浪拍打着堤岸,声音又是好样的轻盈柔和。假如这是太平盛世,这当儿对酒赏月,那真是一桩惬意事。然而,陆地上仍有零乱枪声,不时有流弹从近旁掠过,人间混乱把月光也搅暗淡了。这景况,什么样的好酒,人也畅快不起来。谈着谈着又是徐州失守,广州告急,黄河炸堤,敌后大乱;再就是国政紊乱,系统庞杂,大本营任人论系不论才,嫡系内部又衍生出诸多帮派,抗战真是百难临头了。小酒桌了“空气”越来越沉闷,梅老连连叹气功,对小保子说:
“你背背《阿房宫赋》未段,看看一千多年前的警世之文,与今可合?”
小保子遵命背古文“……灭六国者六国也,非秦也,族秦者秦也,非天下也。嗟夫!使六国各爱其人,则足以拒秦,秦复爱六国之人,则递(遞)三世?可至万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