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妈前天晚上因为‘礼拜一’的事情跟爹吵架,爹赌气走了,两晚上都没有回来……”淑贞抽泣地说。
“那么,五婶就拿你出气是不是?”觉民在旁边插嘴问道,他明白又是那同样的事情。
“昨晚上妈把我骂到半夜,”淑贞哭着答道。
“骂你?你又没有惹到她!”淑华不平地说。
“妈怪我不是一个男子。她说她受爹的气都是我带给她的,”淑贞老老实实地说。
“这又不是你的错!她自己为什么不象喜儿那样生个小弟弟出来?她不该总是欺负女儿!她既然望你将来替她出气,为什么又不让你多读几年书?真正岂有此理!”淑华气愤地说。
“三姐,我真不明白为什么该我一个人过这种日子?你告诉我,为什么单单该我一个人受罪?”淑贞伤心地哭诉道。
“四妹,你不要这样伤心,以后总有办法,”淑华没法回答淑贞的疑问,她只能用这样的话劝慰淑贞。
觉民默默地看了淑贞两眼。他又把眼光从淑贞的身上掉开,去看面前的湖水。水非常明亮,水里有蓝天,有白云,有红日。水里有个广大的世界。他不禁痛苦地想:为什么仍旧有这么多的痛苦?为什么他们献出了那么多的牺牲以后,今天还得不到安宁?淑华的声音把他的思路打断了。
“我真恨,恨我不生在古时候!我可以拿支枪拿把刀开辟出一个新世界来。我一定要好好地保护你,”淑华咬牙切齿地说。
这种幼稚的思想使得觉民微微地发笑了。这是旧小说的影响《镜花缘》,《施公案》,《三门街》,《七侠五义》;颜紫绡,张桂兰,楚云,还有许多理想的人物,这都是些云端上的影子,不会活在这样的世界中。她是在做梦。这样的一个少女就把她的希望寄托在渺茫的梦上。他这样一想便觉得没有什么可笑的理由了。他心里更加不舒服。他怜悯地说:“这是痴想,有什么用处?”
“难道你又有别的好办法?”淑华赌气地反问道。
“你还不知道路是人走出来的,”觉民暗示地说。
“这也是空话,”淑华抢白道。“对四妹你又有什么办法帮忙她?”她把眼光停留在他的脸上逼着问。
觉民一时语塞。但是他并不带一点窘相,过了片刻他便说:“我们可以慢慢地设法。”
“四妹,你不要难过,什么事都可以慢慢儿设法,”淑华勉强用这样的话安慰淑贞道。“你把眼泪揩干,我们到水阁那边去。”
“现在去,事情恐怕早完了,人也走光了,”觉民说。
“走光了,我们去坐坐也是好的,”淑华固执地说。
“二哥,琴姐明天来不来?”淑贞已经止了泪,正在揩眼睛,说话时还带了点悲声。
“你们请她来,她就会来,”觉民答道。
“我们没有这样大的面子!”淑华噘着嘴说。接着她自己又笑了。“自从二姐走后,琴姐也少来了。从前她每个星期六都要来住一天。这要怪二哥不好。”
“怎么又怪我?跟我又有什么相干?”觉民辩道。
“你天天到她那儿去,她自然不来了,”淑华说。
“这又冤枉了,我哪儿天天去?”觉民继续分辩道。
“你不到琴姐那儿去,怎么你每天晚上都要出去?”淑华不放松地追问他。
“哦!”觉民吐出这一个字,就不作声了。
“看你还有什么话分辩!”淑华得胜似地逼着问她的哥哥。她并知道他的心思。
觉民还没有开口,淑华又接下去说:“今天你一定要把琴姐给我们请来。不然我们要罚你。”
“罚我?这倒奇怪。你罚我什么?”觉民道。
“罚你一个月不见琴姐的面,”淑华道。
“我不见她,但是她要见我又怎么办?”觉民带笑地说。
“二哥,你好不害羞!新娘子还没有进屋,你就说这种话!怪不得人家说你脸皮厚!”淑华笑着挖苦道。
淑贞在旁边扯淑华的袖子,低声对淑华说:“不要说新娘子,琴姐听见会不高兴的。”
淑华不以为然地大声答道:“说说有什么要紧。琴姐不会这样小器。她要做我们的二嫂,怎么不做新娘子?”
“好,你有本事,明天你当面对她说去,”觉民激她道。
“说就说,你看我敢不敢!”淑华不服气地说。
“不要说,琴姐听见以后会不来了,”淑贞又一次低声打岔道。
“四妹,你真老实!有二哥在,还怕她不来?”淑华嘻笑道。
觉民还没有开口。淑贞在旁边把嘴一扁,露出不快活的样子恳求道:”三姐,你总是说这种话,请你……”淑华回头去看淑贞,她看见淑贞的孤寂无靠的表情,她的心软了。她爱怜地对淑贞说:”我不说了。四妹,我们到别处走走。”
淑贞答应一声。她刚刚动步,却又郑重地问觉民道:“二哥,琴姐明天一定来罢?”
觉民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他立刻明白她的心情,便爽快地答道:“她一定来。她也很想见见你们。”
“四妹也太寂寞了。琴姐来,我们热闹一下也好。明天我索性求妈把芸表姐也请来,”淑华感动地说。
“三姐,你快去,你快去,”淑贞快乐地说。
“我不必着急,我包你会请来的。我们先去水阁看看。我倒忘记了,我原本要到水阁去看热闹,”淑华说了,便牵着淑贞的手,两姊妹亲热地沿着湖滨向水阁那面走去。
觉民跟在她们的后面,他一面看四周的景物,一面在想别的事情。
他们三人转进一座假山。假山上盖满了青苔和虎耳草,远远地望过去,仿佛覆盖着一张碧毡。旁边有一带矮矮的朱红栏杆。他们走进栏杆,便听见清脆的水声。后来他们走到溪边,溪水非常清亮,水中砂石、树叶,水面纹路历历可见。一道小桥把他们引过对岸。眼前又是深绿的假山,花圃里那些含苞待放的芍药花点缀在繁茂的绿叶中间。他们再往前走,一座较大的灰白色假山拦住了他们。他们穿过这座假山,走进一片临湖的树丛。
“今天天气真好,”淑华忽然高兴地赞道。
“其实往天天气也是好的,不过你起得晚,关在屋里不觉得罢了,”觉民在后面打趣地说。
“二哥,你怎么专跟我作对?”淑华回头看了觉民一眼笑着不依道。“我不要再听你的话。”她蒙住耳朵,放大脚步往前走。
觉民微笑着不再说话,这时他们快走出树林了。克明的怒骂声从水阁里送出来。
“怎么三爸还在骂人?”觉民诧异地说。
他们走出树林,看见水阁前面阶上和树下站了好几个人。园丁老汪,克明的听差文德,带淑芳的杨奶妈,四房的婢女倩儿,三房的婢女翠环,还有淑华的堂兄弟觉英、觉群都在这里。
“二哥,三姐,”觉群向他们唤道。觉英却在旁边阻止道:“不要说话。”但是他看见他们走近,便得意地说:“你们来晚了。不过还不算顶晚,还有把戏看。”
觉民大步走上阶去。淑华和淑贞也举步要走上石阶。
“四妹,”觉英在后面唤了一声。
淑华和淑贞同时站住了。她们回转身来,淑华问道:“什么事?”
“我劝四妹顶好不要进去。不然自讨没趣,不要怪我,”觉英卖弄地说,他做了一个鬼脸。
“不要理他,四妹,我们走我们的,”淑华厌烦地说。
“好,听不听由你,等一会儿莫怪我不说,”觉英冷笑道。
淑华姊妹进了水阁,看见人都在右边房里,她们也到那里去。
克明坐在炕床上,一只手按着炕几,一只手压着自己的膝头,脸色青白,疲倦地在喘气。年轻的高忠垂着头站在屋角。头发白了大半的苏福站在克明面前。觉新坐在旁边一把紫檀木靠背椅上。觉民坐在他的旁边。克安坐在靠窗的一把椅子上。克安的第二个儿了觉世站在门边,他的一对小眼睛轮流地在看克明和高忠两个人。
房里只有克明的喘息声和克安的轻声咳嗽。
淑华姊妹走进房来,每个人都掉过头看她们,但是没有人对她们讲话。每张脸上都带着严肃的表情。
“你说的哪儿是真话?你明明在放屁!”克明忽然大声责问高忠道。
“回三老爷,小的说的全是真话。若有虚假,任凭三老爷处罚,”高忠抬起头着急地答道。
“你知道这是做不得的,你知道这是犯法吗?”克明拍着炕几追问道。
“小的不晓得。小的没有做错。五老爷吩咐小的做的,”高忠胆小地回答。
“那么早问你,你为什么又不肯说””克安插嘴问了一句。
“五老爷不准小的说,”高忠逃避似地说。
“送到唐家去,也是你送去的?”克明问道。
“五老爷喊小的送去的,”高忠恭敬地答道。
“你知道卖了多少钱?”克明问道。
“听说三十多块钱,送了唐老爷五块,”高忠答道。
淑贞的脸色突然变了。她低声对淑华说:“三姐,我们出去。”淑华知道她的心情,也不说什么就陪着她走了。
觉英看见她们出来,便得意地问道:“如何?我该没有骗你们罢。”他笑了。
淑华气青着脸,淑贞差不多要哭出来,她们都不理他,却往草坪那面走去。
水阁里谈话仍旧继续着。
“三哥,没有疑问了。一定是五弟拿去卖的。就把高忠送到警察局去罢,”克安提议说。
克明还没有开口,觉新觉得高忠有点冤枉,便在旁边接口说:“东西又不是他拿的,也不必送他到警察局去了。”
克安不愉快地看了觉新一眼,也不说什么。克明想了想,就说:“等五弟回来问过他再说。五弟真不长进。连二三十块钱的东西也要偷去卖。”他停了一下又焦急地自语道:“怎么袁成还不回来?”
“他大概找不到五弟,”克安解释道。
“五弟大概躲起来了。做了这种事还有脸见人?真正下流!”克明气愤不堪地责骂道。
刚刚在这时候克定满面春风地走了进来。大房的听差袁成跟在他的后面。“三哥,你找我有什么事?”他坦然地问道。
克明板着面孔不睬他。他若无其事地在克安旁边一把椅子上坐下来。高忠看见克定这样镇静,脸上也露出了一丝笑意。
“五弟,金冬心写的隶书单条哪儿去了?”克安不高兴地问了一句。
“原来是问金冬心的字。我拿去卖了,一个朋友喜欢它,向我买,”克定没有一点困难地答道。
“卖了?哪个要你卖的?”克明压下愤怒,厉声问道。
“我自己卖的,”克定轻快地回答,他的流动的眼光向四周看。
“我们高家没有这种规矩!爹辛辛苦苦搜集来的字画我们已经分过一次了。就只剩下这十多幅,这是纪念品。你不能够随便拿出去卖掉!”克明拍着炕几骂道。
“现在已经卖了,还有什么办法?”克定极力掩饰自己的惶恐,勉强做出不在意的样子说。
“金冬心的字钱是公账上的,你一个人不能拿出去卖,你应该赔出来,”克安也板起脸说话。
“公账上的东西,我也有一份,”克定厚着脸皮辩道。
“你只有一份,我们和明轩一共还有四份!你要赔出来!”克安厉声说。他的脸突然变黑了。
克定做出赌气的样子,站起来要走。
“你究竟赔不赔?”克安忽然站起来拍着桌子高声说。
克定有点惊惶,但是他极力装出并不害怕的样子,回答道:“那么我拿出二十块钱来就是了。每个人得到五块钱,都不吃亏。”
克安满意地点一下头,坐下去,伸手摩了摩他的八字胡,他的黑黄脸被微笑洗淡了颜色。
“那么没有事了,我要走了,”克定觉得轻松地站起来,对克安说。
“你站住!”克明忽然声色俱厉地喝道。克定果然站住了。他惊愕地望着克明。
“哪个要你的钱?你把东西给我拿回来,”克明命令地说。
克定一声不响,克明的话是他完全没有料到的。
“有好几件事情我都没有管你,把你放纵惯了,”克明继续斥责克定道。
“你不要以为我怕你。我对你说,你不把东西取回来,我要在爹的牌位面前好好地教训你一顿。这一回我不能再纵容你!”
克定仍然不响,他的脸色渐渐地在改变。他露出一点张惶失措的样子。
“五弟,听见没有?你去不去把东西拿回来?……我没有精神跟你多讲。我们到堂屋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