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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它不敢登上高坡接近那道裂缝。只要它再向前迈出一步,高坡上忠于职守的兵蚁们,就会一齐地矛戟相向……
那两个孩子——有天他们听老师读了一篇关于蚂蚁的童话,深深地被蚂蚁这一种小小的生命所具有的种种可贵品质感动了。他们联想到自己的恶作剧,不禁万分悔恨。他们企图向蚂蚁表示忏悔的方式是——将半个馒头搓成细屑,拌了红糖和香油,撒在那道裂缝的外面……
混合型的香甜的气味儿,首先使最接近裂缝的兵蚁们的神经反应系统简直没法儿抗拒那一种吸引力。于是它们一队队被轮换得更勤了……
一天深夜,那只年轻的蚁趁兵蚁们瞌睡之际,偷偷从那道裂缝爬了出去。正如它所愿望的那样,它在外面并没遭到任何危险,更未遭到人的袭击。多么迷人的夜色呀!多么好吃的食物呀!它大快朵颐。撑得饱饱的以后又将一些食物放在一茎柳叶上,向穴中拖。那对于它是非常吃力的,也是冒生命危险之事。然而这年轻的蚁认为值得……
其实兵蚁们何曾打过瞌睡呢!在岗位上打瞌睡还配是兵蚁吗?它们的瞌睡之状都是佯装的。它们存心放自己的一个胆大的同类从那裂缝爬出去一次。自己由于角色的严格戒律不得为之的事,它们希望有一个兄弟去做。这有点儿阳奉阴违,却也算暗中的成全啊!
它们帮助那只年轻的蚁将柳叶拖入了穴中。
“你犯了死罪,当格杀勿论!”
“我知道的,可你们不是也想享受一顿美餐吗?”
于是,站岗的兵蚁们也大快朵颐起来。它们竟将柳叶上的食物全吃光了。
一只兵蚁说:“现在,我们应该拿这件事怎么办呢?”
一时间,大家面面相觑。
年轻的工蚁镇定地说:“要么,你们告发我;要么,我明天还从这儿出去,弄进来更多的食物。事实你们已经亲眼看到了。这个事实应该让我们的种群知道的呀!……”
那些兵蚁们做了后一种选择。于是它们成了那只年轻的工蚁的“地下同志”……
第二天夜里,从那裂缝爬到外面去的,至少有几十只工蚁。
两个孩子发现他们为蚂蚁撒在地上的食物一干二净了,非常高兴。他们搓了更多的馒头屑,拌得更香,更甜。
第三天、第四天的夜里,从那裂缝爬到外面去的蚂蚁也更多了……
香而甜的馒头屑,于是成了种群中的定量外食物。这是种群的生存所必须的补充;却也是“非法”的食物。是种群的传统纪律所绝不容许的。“非法”的食物在经过咀嚼之后相互交换的过程中,使另一种化合式的思想在种群中蔓延开了——既然事实上可以从那裂缝出去,为什么不去做呢?为什么不将那裂缝开凿得更宽?为什么不使阳光更多地从那儿照耀进来?为什么不从那儿运进来更多更多的香甜食物?……
胆大妄为的行动被发觉了……
“我们封起那道裂缝并派兵蚁把守是为了什么?!……”
“我们历尽千辛万苦开辟另一个穴口又是为了什么?!……”
“但我们是可以仍从那儿出去的,而且我们已经平安地回来了……”
“而且我们也是在履行着对种群的责任和义务……”
于是,在这一群蚁间,发生了激烈的“思想”的冲突。每一方都认为自己是正确的。而且每一方都有根据那么认为。“思想”的冲突既然不再能统一,于是演变为暴力的征服与反征服……
那是极为惨烈的情形。每一方都战斗得那么顽强。每一方都在为信念而攻守。每一只蚁都“牺牲”得特别悲壮。在这一场战斗中,那只变得明哲保身的中年的蚁,又被唤起了“崇高”的冲动。它用它的视死如归的勇敢证明了它不但是一只优秀的工蚁,而且不愧是一名蚁中的盲勇士。它的双眼是被香头烫瞎的。它的颈子是被那只年轻的蚁咬断的。当它的头从身体上掉下来的时候,那只年轻的蚁眼中滚落了大滴的泪。它原本是敬爱它的“敌人”的呀……
一方众志成城,但勇进兮不有止,男儿到死心如铁;另一方同仇敌忾,忠诚岂顾血与骨,恒志绝不稍懈……
蚁后自噬其腹而死;老蚁以头撞壁身亡。那是这一蚁的种群最大的一场劫难。对于它们,似乎也只有“眼前得丧等烟云,身后是非悬日月”这唯一的选择……
当那只年轻的蚁率众从那道裂缝“突围”出来——农家的院子里主人正在和泥。如今大多数农村已不再用草泥抹墙了,用的是水泥。
“哥,哥,蚂蚁又从这儿出来了!……”
“别伤害它们,这次千万别伤害它们……”
而农人,却用抹板平托着水泥,首先朝那道裂缝抹下去……
“爹!你不能……”
“一边去!别妨碍我干活……”
水泥抹下去了。裂缝不见了。紧接着,第二抹板,第三抹板,水泥一次次抹下去——窗下的土砖墙,渐渐抹厚了。又厚又平滑……
两个孩子呆住了,弟弟眼中充满了泪。
那年轻的蚁回头望去,身后跟随着小小的稀稀散散,踉踉跄跄的一支蚁队。窗下的水泥墙根告诉它,再也不会有一只蚁赶上来了……
它遍体鳞伤,心中充满无边的愀然和悲怆。
它忽然意识到,对于它的种群,有比灾难和“人”更可怕的东西。那究竟是什么呢?在它们的头脑中,还是在外界呢?它发誓一定得想明白这一点,并一代代告诉它们的后代……
这一队死里逃生的蚁,在两个孩子一左一右的护送之下,缓缓地爬出了农家的院子,爬过了一条坑坑洼洼的村路,迁移向那个村子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