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境艰难,为避嫌疑,决不踏出皇宫一步,朝臣旧友,更是一概不见。便连我,近来也难见他一面。”
卓南雁呼地立起,又颓然坐下,怔怔地道:“朝臣旧友,一概不见……”
虞允文沉吟道:“圣上此举,料来也只是对太子小小惩戒,过不了多久,圣上回心转意,自会再行重用。”莫愁拍着大腿叫道:“你老兄不要含含糊糊,到底须得多久,三五日还是七八个月?小月儿的伤病,可是丁点儿耽搁不得!”
唐晚菊见虞允文眉头拧成一字,也不禁叹道:“自来皇帝的心思都是最难揣度。除了去央求太子,便再没别的办法取来紫金芝吗?”莫愁冷笑道:“法子自然有,不是明抢,便是暗夺!只是皇宫内有鹤老贼在,谁能去盗了来?”虞允文忙道:“不到万不得已,且莫用强!”
久久不语的卓南雁忽地长身而起,大步便往外行。
“老弟,”虞允文叫道,“你要去何处?”卓南雁一阵烦闷,头也不回地道:“太子眼下势窘,便不必劳烦他了。”心底暗道,“莫愁所说的强夺暗盗,虽也是个法子,却怕会连累好友性命。事已至此,只有我先独自设法进宫!”想到那即将展开的太平棋会,他的双拳不由猛然攥紧。
虞允文见他神色悒悒,深觉歉疚,忙拉住他道:“南雁,咱们自不会旁观。眼下愚兄且先竭力搜罗诸般岁久效弘的参芝灵药,遣人送往医谷,助大医王给林姑娘全力固本祛毒。咱们这里,先要设法去面见太子,且看他有何良策!”
卓南雁点一点头,眼望窗外阴郁的日色,沉声道:“那太平棋会开赛在即,小弟倒可前去一试。”虞允文眼芒一亮,道:“不错,若能在棋会上折桂,自可进宫,那时或能见到太子殿下了。”
当下四人分别,莫愁和唐晚菊随虞允文去搜寻灵芝参药。卓南雁则独自赶回驿馆。
沈丹颜正在他的屋内相候,见他满面黯然地归来,问明了缘由,心底也替他忧愁,软语安慰了几句,又告诉卓南雁:“各州精选的三十二名棋士均已齐聚京师。五日后,太平棋会便在谦德宫落子开战了。”卓南雁精神一振,暗道:“好,我只需在棋会上力挫群雄,便能进宫了。只需进了皇宫,便多了几分把握……”
转过天来,罗雪亭便来探望。相别不久,卓南雁却觉这位豪爽长者又消瘦了许多,原来罗雪亭自燕京翠鹤山之战后,迭遇伤损,元气未复,那晚又因卓南雁之故,与赵祥鹤拼酒斗功,斗智斗力,虽然平分秋色,却终究精气耗损颇重。卓南雁不忍累得他忧心,便没开口说出林霜月之病。罗雪亭听得他功力难复,倒好生痛惜,极力安慰了许久。
唐晚菊和莫愁也都常来看他,说到虞允文倾尽全力,果然寻到了不少功效不凡的仙芝灵参。卓南雁心下略安,恳求二人及早动身,将芝药送往医谷。
这几日间,卓南雁便在驿馆内潜心棋道。他深知自己已是背水一战,只许胜不许败,故而醉心于纵横十九道中,于师尊施屠龙的那一套“补天弈”战法钻研尤多。
沈丹颜常来跟他推究棋艺。两人曾先后对局三次,前两局卓南雁仗着算路通神,妙招迭出,都是中盘大胜。第三局,卓南雁开局便祭出钻研已久的补天弈,不料沈丹颜却将灵动的棋风施展到极处,棋局形势几经反复,最终卓南雁竟以一子之差败北。
卓南雁知道这补天弈虽然棋理高妙,但用之实战却有许多未明之处,难至化境。
“要营造出大哉乾元的太和棋势,便需向中腹着眼!”当日师尊施屠龙说起新悟棋道时便曾如此议论,但经营中腹却另有难处,特别是若开局几步便下在中腹,子力难以发挥其效,实则形如废棋。
卓南雁困惑之余,不由心底连道可惜:“师尊对棋道的悟性高我甚多,这补天弈他必然较我领会得深远许多,可惜师尊隐居不出,难以再得他的指点。”
虽然这么想,但他却是个遇挫愈强的性子,更加废寝忘食地发愤钻研补天弈。终日临枰冥思苦想,卓南雁日渐消瘦,满面长须,乱发蓬松,全不知收拾。
再转过天便是棋会开战的正日子了,这一晚沈丹颜又来看他。这几日间两人除了弈棋,极少说话,便说上几句话,也是离不开围棋。卓南雁正在灯下观棋,见了沈丹颜推门而入,冲她一笑点头,便又低头摆布棋局。
沈丹颜见他如此,芳心中又是怜惜,又是失落:“他这般入了魔一样地下棋,还不全是为了那位林姑娘?”不知不觉地,她竟对那个从未谋面的美丽女子,生出更多的羡慕,“我倒宁愿自己变成那个卧病在床的小月儿,若是他肯为我忧心半晚,我便心满意足了。”
卓南雁见她怅立不语,才想起什么,抬头笑道:“姐姐怎地不坐?”沈丹颜跟他凝满血丝的双眸一对,恍然间觉得自己的满腔幽怨全被他看透,不由双颊火热,忙垂首笑道:“你近日醉心棋道,连胡须也忘了刮啦!”
卓南雁一愣,伸掌抚了一下那下巴上的短胡子,笑道:“这太平棋会萃集天下名手,定然藏龙卧虎,我可没什么把握。留他一大把胡子,临局之时,也好吓吓对手。”
“你当是边关杀敌吗?”沈丹颜嫣然笑道,“还要效法狄青。”扭头忽见驿馆桌案上早备好了梳洗用具,心中一动,飘然走近,道,“明日便是棋会了,姐姐帮你梳洗一下。”
卓南雁依旧垂首观望棋局,只点了点头,道:“那就有劳姐姐啦!”沈丹颜笑了一笑,用铜盆舀了清水,将毛巾浸湿了,在他头脸长发上细细擦拭,再提起案头的小刀,小心翼翼地给他刮剃胡须。
短须纷纷坠落,重又现出那一张俊逸英挺的脸孔。沈丹颜趁机向他痴痴凝望片刻,见他始终浑然不觉,不由幽幽叹了口气,将他头发擦拭得半湿,给他梳好发髻,又用梳子给他细细梳理脑后的长发。
捋着他漆黑浓密的长发,沈丹颜忽地生出一股柔柔的情愫:“若是我能常常这般服侍他,给他梳发刮须,该有多好。”这念头倏地闪过,她玉面上便有一抹轻红如烟腾起,暗道,“我……我这是怎么了,近来时常这般胡思乱想!”眼见卓南雁手拈棋子,一直凝望棋盘,她的芳心又是一阵凄凉,轻声道,“明日棋战,今晚你也不可太过劳神了。”
卓南雁“嗯”了一声,忽觉人影闪动,抬头看时,才见沈丹颜已走到门口。他心底微觉歉意,笑道:“该死!小弟这几日魂不守舍,颜姐姐,你这便走了吗?”沈丹颜回头望了他一眼,目光中既有惆怅失落,又有柔情流转,微微一沉,才笑道:“天晚了,你早些安歇。”说罢再不停留。翩然出屋。
第二天,太平棋会便在临安御街北段礼部贡院旁的谦德宫内落子开战。
这谦德宫本是皇家祭祀文王之所,殿宇轩敞,深广的院落中古木参天,幽静深邃中透出一股弘大气势。参赛的三十二名棋手分成十六对,在古树碧荫下分枰对弈。
众棋士均是由大宋各州选送或京师的王公举荐的,多是棋力正盛的壮年棋士,也有名重棋坛多年的皓首老者,更有州府变着法子献媚,别出心裁地选来了两位十二三岁的少年神童。最引人注目的,却是众多气定神闲的男棋士中,还杂有三位美女棋手。三位女郎以沈丹颜为首,都是方当妙龄,貌比花娇,惹得几个年轻棋士不住拿眼睛偷瞄那三名美女。
棋赛前,新任宰执汤思退先赶来对众棋士温言勉慰,说了一番“国运昌隆则棋运昌荣”的大道理,然后才挥手命众人开战。
临安棋风最盛,太平棋会又是前所未有的棋坛盛会,谦德宫外早拥了不少嗜好棋道的棋迷。掌办棋赛的官员命人在谦德官外立起十六张巨大棋盘,棋盘旁写了对垒棋士的姓名。卓南雁这一回用的却是本名,“卓南雁”三个大字赫然高悬在巨幅棋枰之旁。
对局棋士每一落子,自有仆役用长竿将棋子贴上大棋枰。围观百姓聚在巨幅棋盘下,指指点点,大过棋瘾。
卓南雁的对手却是个笑容可掬的白发老者,衣着随意,襟怀半敞,手里面摇着一把大蒲扇,瞧上去跟个乡农差不多。卓南雁看他起始几下落子平平无奇,便也浑没在意。哪知这老者棋风冲淡,简洁质朴,看似平凡的招法中反蕴着极大的韧力。卓南雁一时不备,险酿苦果。至中盘时,持黑的老者反而盘面占优,不仅占得实地,还可借势侵占中腹。
好在中盘激战开始,卓南雁仗着年轻脑活,算功过人,展开了一番艰苦卓绝的对杀。那老者毕竟年纪大了,算路不及他又快又准,一番苦战,被卓南雁出手屠去黑边上的一块棋。胜负之势逆转,那老者却仍有腾挪之术,竟凭着深厚的对局阅历,以声东击西之术左右缠绕。卓南雁对他一记暗藏圈套的妙手没有参透,竟又被他扳回了一些盘面。
好在卓南雁师从棋仙,根基扎实,面对眼花缭乱的棋形平心静气,尽展本门刚柔并济的棋风和自己算路精准的长处,在收官之时更是步步为营,最终以二子之优艰难取胜。
“佩服佩服!”那老者输了棋,照旧满面春风,竟向卓南雁拱手笑道,“公子棋力高妙,让老夫大开眼界。”卓南雁忙道:“不敢,若老先生再年轻十岁,晚辈便只有甘拜下风!”他这话倒是肺腑之言,回思这一局棋几经反复,苦苦挣扎之下才反败为胜,他后背衣襟都已被汗水浸透。
那老者呵呵一笑,眼见棋枰旁的棋官录下胜负结果后远远走开,才低声向卓南雁道:“小老弟,棋仙施屠龙是你何人?”卓南雁肃然道:“正是晚辈的授业恩师。”那老者哈哈大笑:“果不其然!老夫败在棋仙传人之手,这一局输得值!”蒲扇摇摆,笑吟吟地去了。
虽然惊险,却终于顺利晋身十六名强手之中,卓南雁还是暗自松了口气。当晚回驿馆安歇,便去问沈丹颜的战果。原来太平棋会的头轮大战,当真是弱肉强食,四名年过五旬的老棋士和两名棋坛神童全部败北,三名美女棋士中除了沈丹颜苦战过关,另两位美女全于首轮凋谢。
转天再战,卓南雁遇上了建康棋手黄琴。黄琴在江南棋界小有名气,眼见跟自己对阵的是个毫无名气的后辈小子,不由大喜。哪知狭路相逢勇者胜,卓南雁放手一搏,将自己沉浑灵动并重的棋风发挥得淋漓尽致。反观黄琴则先是大意轻敌,及至盘面落后时又顾虑重重,缩手缩脚,这一局竟以十六子的悬殊差距惨败给卓南雁。
同一日,沈丹颜也轻松取胜对手。因为胜得太过容易,沈丹颜心底反生出了许多疑惑,跟卓南雁复盘时连叫古怪。卓南雁笑道:“这又有何奇怪的,你乃棋会中硕果仅存的一位美女棋士,想必朝廷早有关照,遇上你的棋士自然战战兢兢,只敢败不敢胜!”他不过随口取笑,沈丹颜却面色倏变,苦笑了几声,道:“你还有闲心取笑我,明日你对阵江南棋魔路吟风,可是一场硬仗!”
“江南棋魔?”卓南雁笑道,“这绰号可威风得紧!不知这路吟风是什么路数?”沈丹颜道:“听说此人的棋道跟令师一样,也是得自道家,只是令师棋仙的棋路气韵流畅,视棋如道,棋中有仙气,而路吟风的棋路却是简捷质朴,枰上只求一胜,棋中如有魔气!这便是‘道分南北,棋分仙魔’的典故,这路吟风正是道家魔宗的传人!”卓南雁点头道:“姐姐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但师父确曾说过,道家魔宗的棋路,也大有可观,其实仙宗、魔宗,只是旁人的称呼,棋道上哪里有仙魔之分?”
“施老的话大有见解,”沈丹颜眼泛异彩,忽道,“难道他没跟你说过他当年战胜棋魔路吟风之事吗?”卓南雁摇头道:“师父惜字如金,胜过哪个棋坛高人,更是从不对我说起。”沈丹颜莞尔一笑,道:“据说路吟风棋艺大成后,纵横江南棋坛多年未逢对手,只在数年前于施老手下败过一局。据说那也是棋仙归隐之前的最后一局,施棋仙胜了路棋魔后,却点评说,此人他日当横扫天下。”
卓南雁笑道:“多年之后,我这棋仙弟子再战棋魔,也是好玩得紧!”沈丹颜格格一笑:“听说这路吟风嗜棋如狂,除了围棋之外,可说不谙世事,人以‘棋痴’称之。他听了之后,倒挺欢喜,说他不喜欢‘棋魔’这名字,倒愿意做个‘棋痴’!”
沈丹颜走后,卓南雁便又独自苦苦钻研补天弈。他隐约觉得,这位似魔似痴的路吟风,必是自己的劲敌,若要晋身最后四名的棋待诏,还须经历最后这场惊心动魄的苦战。
夜晚无事,他闲敲棋子,只觉对补天弈似有所得,却又遇上了许多新的难题。耳听得屋外悠远的梆子声,卓南雁不禁长叹了一口气,无力地仰靠在椅上,信手将几枚棋子拈在指上,便有丝丝的清凉直透进心脾里。他熟悉这种清凉,那是他病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