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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致新要说的买羊皮的事儿是在青海西宁,1984年第一次攀登玛卿岗日的时候,他说真正了解王勇峰,是在那里。
进山之前,他们在西宁训练,同时采购进山食品。
一天,在街上闲逛的时候,看到了卖羊羔皮的,白白的软软的,看着可好了,从东北来的李致新就琢磨,爸爸妈妈身体不好,可以买回去给他们做衣服,多暖和。
王勇峰一听,好呀,我帮你问价钱。
“60块钱一张。”
“太贵了。”李致新也不知道应该是多少钱就随口说了一句。
那人说:“没关系,买不买,先看看。”
接着又把他们拉到自己住的招待所去看货,李致新有些不想去了,总觉得人生地不熟的,心里不踏实。可王勇峰说,去吧,看看怕什么。
到那一看,一屋子的羊羔皮,让他们随便挑,可李致新身上还真没带钱,再说,他一琢磨,买也要等下了山再买,不可能买了背着上山呀。就说,等我下次来再买吧。
那个人说,你根本就不想买吧?50块钱卖给你。后来一直降到30元。
李致新说,那好吧,我回去拿钱。
其实他心里更没底了,60块钱的东西一下降到30块,听着心里就打鼓。回去就问老师,老师一听,说绝对不许自己出去买东西。李致新一听,这更不能去了。
那天晚上,大家正在房间里聊天呢,王勇峰突然问李致新:“还去不去买羊羔皮了?”
李致新说不去了。他觉得这是一件无所谓的事情。谁知王勇峰“咚”地一声摔门出去了。
看他气哼哼的样子,李致新也觉得心里有点儿过意不去,但很快就忘了。
后来在山里时间长了,两个人又经常在一起聊天了。
玛卿岗日的大本营有又厚又青的草,躺在大草坡上聊天是一件最幸福的事儿。
每次聊天,李致新都要大吹特吹他的家乡大连。李致新原来是学日语的,后来学英语的时候,他学的第一句英语就是:“Dalian is a beautiful city!”(大连是一个美丽的城市!)
那天在大本营草坡上也是在聊美丽的大连。
在王勇峰眼里,李致新的故乡还挺神圣的,全国多少火车是从大连开出来的,大连的苹果有多好,大连的万吨轮有多棒,他都知道,甚至,他还报考过大连的学校。
这么轻松地聊着聊着,就说起了那天买羊皮的事儿,李致新问他:“那天买羊皮的事,你是不是生气了?”
“是,我是生气了。”王勇峰点点头。
“那你摔门去哪了?”
“买羊皮去了。”
李致新一听,立即感觉到,眼前的这个同学有着与众不同的东西,他的那种朴实简直是少有的。
李致新最爱给人讲这段,就是因为,那是王勇峰最真实的写照。
1984年底,李致新和王勇峰投入了攀登纳木纳尼的训练。这时候,李致新和王勇峰已经是形影不离的朋友了。当时王勇峰正在写毕业论文,李致新每天把饭给他打到宿舍里,到李致新写论文时,王勇峰也是如此。
他们很珍惜国家队队员这个身份,总想做出个样子来。
在纳木纳尼的登山活动中,王勇峰是支援队员,负责运输,通常,支援队员登顶的希望不太大,因为把物资、装备都运送到指定营地之后,体力已经消耗很大了,支援队员一般都是待机状态,身体条件允许、天气情况允许时,还可以登顶。可王勇峰却被老队员赶下了山。
王勇峰当时的任务是,把物资从2号营地运到突击营地,为突击队员做准备。
突顶那天,雪非常大,背的东西又多,运输根本不是在走路,走一步跪一步,王勇峰生生地是把路跪出来的。
但是,王勇峰不是突顶队员,把装备运到突击营地后,要回到2号营地待命。
王勇峰最终也没有等到登顶的机会,老队员怕他太年轻拖了登顶队员的后腿,硬是让他下了山。
从2号营地到突击营地有多远呢?只有一两个小时的路程。但王勇峰却不能向上。尽管上山的路是他一步一步跪出来的,但还是和登顶无缘。
下山的时候,他碰上了抢救日本队员的李致新他们,李致新等三个队员是放弃了登顶在救援,王勇峰二话没说,加入了救援的队伍。
回到大本营后,王勇峰一句没说山上的情况,直到队员们都撤下来了,有个老队员难过地抱住王勇峰时,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水了,哭得昏天黑地。
纳木纳尼恐怕是王勇峰一辈子也不会忘掉的地方。
他一直就认定一条原则:想成为一个真正的登山者,就要做到豁达、开朗、有韧性。但没有想到,这样要求自己了,要真的经受住这样的考验也是需要勇气的。
993年·珠峰·28小时的失踪1993年 珠峰·28小时的失踪(3)
王勇峰认定了:珠峰在等待他,等待他的到来
在大本营,关于王勇峰的入选成为一个焦点,李城彦坚持认为,王勇峰应该成为突顶队员,他说,台湾队、西藏队和北京队共同登顶才是圆满的结局。
西藏体委主任洛桑达瓦说,我同意台湾队的意见,拉巴和王勇峰实力差距不大,应该让王勇峰上。
曾曙生起身对大家说:“谢谢大家!今晚,首先是我们自己,在登顶之前作了一次超越式的攀登。”
山上,蜷曲在睡袋里躬身坐着的王勇峰不知道自己的命运曾经拐了个弯,后来,他知道了,只说了一句:还有机会。他说得极其平静,仿佛注定,珠峰就是在等待他,无论到哪一天,等待着他的到来。
在山上的两个月里,王勇峰已经认识了自己,他每天都比别人要少两三个小时的休息时间,总是最后一个进帐篷,把当天的装备整理好,还要准备第二天的运输,所有的装备要分放在各个背包里,根据队员的实力分配,往往最重的就落在自己背上了。他不是攀登队长,只是一个普通的队员,但却承担了比普通队员更多的职责。
年龄慢慢大了之后,他总是很怀念1993年在珠峰的日子,那时候,身上总有使不完的劲儿,一根绳子,一个冰锥都不会逃出他的记忆。因为认识了自我,所以他才不怕是否能进入突顶名单,他知道,自己有这个实力。
当然,在海拔8300米为大家化雪烧水的时候,王勇峰脑子里一片空白。六人帐篷简直要被8个大汉挤爆炸了。他坐在帐篷口,开尊燃起了嘎斯罐,王勇峰往里面加着雪块。一锅水一个半小时才能烧开。
每个人分到了两小杯开水,藏族队员开始吃糌粑,王勇峰什么也吃不下去,他的嗓子已经肿起来了,嘴裂了很多口子,结着黄色的痂。
喝过了水,大家开始吸氧,每个人的头脑都轻松了起来。加措和王勇峰开始和大本营联络。
这时,时间已经是零点了。
李淳容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了出来:“山上的朋友们,感谢你们每一位到达8300米高度的山友。还要感谢山上所有的队友。由于条件有限,我们必须做出一些本不愿意做出的抉择,只能请大家理解。吴锦雄,我要和你先讲,能听到吗?”
6号营地帐篷里的人都明白,这是要宣布登顶名单了,他们静静地倾听着。
李淳容继续说:“我们有心痛的地方,但又必须承认你速度慢一些,所以只好选择伍玉龙攻顶,而你明天下撤。我明白,在你现在的高度,每人都有登顶的能力……你能理解吗?”
吴锦雄说:“理解,理解。”
李淳容的声音哽咽起来,停顿了很长的时间之后,她说:“望大家都记住这一点,或许最后的成功者只有一两位,但应当感谢后面所有支援的人,这才是登山的本质。我希望登顶者记住这一切都是队友给予的。”
接着,她让吴锦雄把对讲机交给伍玉龙:“登山者和登山家不同,希望你爬得越高要越谦虚,不要忘了所有队友为此做出的努力,望你做一个真正的登山家。”她在说这段话的时候,也是断断续续说完的。帐篷里一片静默。
将近一个月的努力终于在这个时候有了答案。很多人在成功面前的放弃都不是纯粹个人的原因,只有真正的登山者才会坦然面对这种放弃。
老曾和达瓦主任要和加措和拉巴通话,拉巴一直没有出声,他眼睛直直地盯着和他一起下山的吴锦雄,一句话也不说,加措对着对讲机说:“拉巴答应明天和吴锦雄一起下山。”
向突击营地出发前,台湾队员伍玉龙决定退出
按照计划,5月4日,所有冲顶队员全部到达海拔8680米的7号营地,休息一晚,5月5日早冲击顶峰。
4日早晨是大家分手的时间,从前一晚和大本营通过话之后,6号营地一直是沉默的,大家一言不发各自睡去了。说是睡,其实都是半坐着闭着眼睛休息而已,拥挤的帐篷里谁也躺不下。
就在大家都起来开始收拾睡袋,准备装备的时候,伍玉龙突然说:“我不能上了,让吴锦雄上吧。”突然的一句话让所有的人都停止了手中的动作,伍玉龙说:“我整夜没睡,背和脚都伸不直,后背还在抽筋。”普布说,已经到了这里,很不容易,要忍耐。王勇峰也说,要坚持,机会很难得。加措盯着他,一句话也不说。帐篷里一下子安静极了。
每个人都在鼓励、安慰他,也没有什么更多的语言,只是“再忍耐忍耐吧,机会很难得”。
伍玉龙不说话。帐篷里又是一片寂静。突然,普布说:“伍玉龙不上,吴锦雄你上。”吴锦雄说:“等伍玉龙作决定,如果他不上,再报告大本营作决定。”
伍玉龙在这个时候做出这个决定确实是令人出乎意料的,能够突破8300米的高度说明你已经具备了登顶的实力了,而且,大本营又配备了那么强的力量来护送台湾队员上山,这的确是一个难得的机会。但伍玉龙还是放弃了。
大本营接到山上的报告也感到很突然,李淳容让伍玉龙静下心来祷告5分钟,让他5分钟之后再做决定。5分钟后,伍玉龙的决定没有变。
李淳容说:“好,这没关系,伍玉龙,你不要有包袱。下撤要注意安全。”
大本营又问吴锦雄,吴锦雄说:“还是支持伍玉龙上,如果他不上,我就上。不过希望征得藏族队员和王勇峰的同意。”
他把对讲机交给了加措,加措对着对讲机用藏语讲了几句话。其他几个人都在向吴锦雄默默地点头和微笑。王勇峰已经在帮吴锦雄整理背包了,他给吴锦雄准备了一瓶氧气,让他出发时边吸边走,但王勇峰没有想到,即使是这样,吴锦雄还是没有坚持到7号营地,一路上,他没有限制地吸氧,不仅吸光了自己的氧气,还把王勇峰的氧气瓶拿走了,王勇峰几乎是无氧上了8680米。
中午12点30分,6名突顶队员向上走。
993年·珠峰·28小时的失踪1993年 珠峰·28小时的失踪(4)
通往8700米突击营地的路上,王勇峰把自己的氧气给了吴锦雄
5月4日,冲击顶峰行动开始前一天,突击队员从海拔8300米高度的6号营地向海拔8680米的突击营地运动。
12点30分,6个人出发离开6号营地。走了没多久就是一片岩石和冰雪的混合地形,开尊在前面开路,普布固定保护绳,齐米观察,加措指挥,王勇峰断后,吴锦雄在一旁等着修路。
现在,大家的目标很明确,在保证整个队伍的安全前提下,全力保护吴锦雄,他只背了自己的睡袋和氧气,而其他人都背着13公斤的物资。
在三条保护绳的帮助下,大家顺利通过了这个地段。
吴锦雄是队里惟一被允许使用氧气的队员,王勇峰和藏族队员只是背着氧气,但不能用。
翻上了峭壁之后,吴锦雄坐在雪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王勇峰从他旁边经过,示意吴锦雄不要着急,慢慢走。
可刚一迈步,他感觉自己的腿上有东西在拽,停下一看,是吴锦雄。他用冰镐钩住了王勇峰的腿。
王勇峰一脸疑惑地望着吴锦雄。大概是伸手钩住王勇峰耗费了体力,吴锦雄喘了半天气,才说出话:“我的氧气用完了。”
王勇峰也没有想到,吴锦雄这么快就把瓶里的氧气吸了个一干二净。
他摇了摇头:“不行,这是明天登顶用的,不能给你。”他身上有4瓶氧气,一瓶是他当天要用的氧气。其他的是全队的氧气,这一天,他负责背氧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