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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国草』-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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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俞秋兰有点急了:〃 白黎生哪?〃
    〃 替我挑着空饭担回青年屯了。〃
    〃 为什么?〃 俞秋兰脸色由红变白。
    〃 刚才,' 小皮球' 唱着老北京的儿歌:水牛儿——水牛儿——我听着满有老北京的味儿,随手掏出小本本给刘霞霞画人头素描,光线虽然暗点,可画得不算差……〃〃' 小诸葛' ,我问你白黎生的事情。〃 俞秋兰打断诸葛井瑞的话说,〃 你怎么这么絮絮叨叨,说简单点么!〃
    〃 我画画的时候,不知白黎生什么时候出了窝棚,过了会儿,他回来了,把这件老羊皮袄往我怀里一扔说;' 白天咱俩换一回工了,是你主动塞给我的喇叭筒;现在我头疼得厉害,我主动请求你替我干这后半夜吧!' 这有什么问题,我满口答应了,他拿起我那根防狼棍,挑起空饭担就走了。〃
    俞秋兰愣住了。
    〃 小俞,〃 诸葛井瑞掸掸皮袄上的黑土,胸有成竹地说,〃 你用不着发愣,根据我的分析,刚才他一定嫌' 小皮球' 的尖叫声扎耳朵,才出窝棚;出了窝棚以后……是不是看见什么了,比如,你和卢华在谈什么——这是我的揣测——也许他听见一耳朵半耳朵的,引起他的条件反射。没错!〃
    俞秋兰没有反驳〃 小诸葛〃 的推想,她沉思地听着。
    〃 小俞,我看这倒好。卢华,你和我,是垦荒队的' 先行官' ,我了解你俩,赞成你们俩……该怎么说呢?〃 诸葛井瑞咬文嚼字地说,〃 现在是二十世纪五十年代,你们之间的感情应当公开。小白当然痛苦点,可那有什么办法呢?!爱惜这码子事,不能迁就,不能怜悯,不能……〃
    〃 别说了。〃 俞秋兰心里虽然对诸葛井瑞的话,没有反感,嘴里还是制止他再往下说,〃 卢华刚才为这事批评了我一顿,我应该多给白黎生一些同志间的温暖。〃
    〃 可是他要的不是同志间的温暖哪!〃〃小诸葛〃 不服气地说,〃 我建议就这件事情,在团支部公开讨论一下,因为咱们这儿都是年轻人,迟早要经过这一关。〃
    俞秋兰心乱如麻,她觉得〃 小诸葛〃 的建议是很有道理的。但是这会导致什么结果呢?会不会增加白黎生的精神压力?她理不出个头绪来,纵身迈上拖拉机,回过头来叮嘱诸葛井瑞说:〃 你身子不要太僵太死,身子要随着铧犁摆动,这样,碰上树根,顶多打了趔趄,不会把你甩下来,你听懂了吗?〃
    诸葛井瑞还想继续对俞秋兰发表他的高论,一滴冰凉的雨点打在他的脸上。他打了个冷战,抬头一看,月亮和星星都不见了,夜空不知什么时候爬满了阴云,它乌黑得如同一只倒扣的锅底,铜钱大的雨点破天而落。
    〃 给你这个。〃 俞秋兰从驾驶舱里扔出一件雨衣,〃 省得把你淋成水鸭子。〃
    诸葛井瑞抱着雨衣,朝落雨的荒野望着。他想起了白黎生,此时连一半路也走不了,恐怕要挨一场雨淋了。他想叫俞秋兰晚开一会儿车,容他去追上白黎生,把雨衣让给他穿,可是这当儿,天地之间,亮起一道银亮的闪电,雷声响过之后,瓢泼大雨切断了他的视线……
    北国草一雨,一下就是七八天,仿佛天上的银河塌了大堤,滂沱的大雨下个没完。
    〃 小诸葛〃 献计——用白矾沉淀的水塘,已经平了糟八,垦荒队员重新喝开混浊的〃 芝麻酱汤〃 了。帐篷里铺垫的厚厚茅草,经不起潮气的渗透,男女帐篷里发出茅草霉烂后的呛鼻苦涩气味;铺在上边的被褥,湿得一拧就能滴水。这对于住惯了北京四合院和四白落地楼房的娇儿宠女们,已经是个难题儿了;但更其艰苦的是,连绵不断的秋雨,把大草甸子变成了水洼、泥塘,开荒时节又不能耽误,北大荒的泥又粘得如同乳胶,男女垦荒兵们只好赤着脚板冒雨下地。他们在雨里淋、泥里滚,每到傍晚收工时,除了从头发的长短和胸部的凹凸上,还能分出是男是女之外,都成了清一色的泥猴儿。
    如果仅仅是来自大自然的压力,那倒也好——这些北京儿女不是来北大荒住〃 席梦思〃 床、喝牛奶、吃面包来的。他们早有了迎接困难的准备——偏偏在伴随着荒地上雷雨,垦荒队员心里也响了一声霹雳:白黎生在雨夜失踪了。
    那天夜里,诸葛井瑞把空饭担儿给了白黎生。天亮时,他还没有回到青年屯。这个不愉快的消息,给垦荒队员心里蒙上一层浓重的阴影。在这愁云密布的日子,卢华和大个子贺志彪带着垦荒队员抢种;迟大冰,马俊友和几个来荒地后学会骑马的小伙子,骑上九匹蒙古马,驰进茫茫雨幕,分头到四面八方去寻找白黎生。第四天黄昏,马俊友失望而归时,在一片榛子林里发现了扁担、饭桶和一只陷在泥浆里的鞋。马俊友觉得这个发现很重要,骑着马返回县委,向宋武报告了这个新的发现。回到青年屯后,这只鞋成了各号帐篷猜测的话题:
    〃 会不会陷进' 大酱缸' 里了?〃 十四岁的小春妮,两眼闪着泪花说,〃 咱们来荒地时,连宋书记都差点淹在里边。〃
    〃 也许是在暴雨里迷了路了。〃 年纪最大的老大姐唐素琴猜测。
    〃 会不会遇上狼了?〃〃小诸葛〃 的神机妙算也失灵了,他忧心忡忡地说。
    〃 哪有那么多的狼!〃 石牛子不同意〃 小诸葛〃 的看法,〃 我敢肯定这小子脚丫上抹油——溜了。你们还记得不?在火车上大个子打呼噜,他都受不了,能受得了这苦?瞧!咱们这几个帐篷味儿的都象公猪圈和母猪圈了。〃
    没有人笑,也没有人应声。谁还有心思笑呢?雁群中有一只大雁离群掉队。它们还会在长空中哀鸣徘徊;何况白黎生是八十一个伙伴们的一个,他的安危福祸,紧紧地拴系在每个垦荒队员的心里。
    卢华眼窝塌陷进去,眼白里出现了青年人少见的红丝;在拖拉机上连轴转的俞秋兰,经受住了秋风苦雨中的磨练,却难以承受因白黎生失踪,而给予她的严重打击。这件事实在太出乎她的意料了,虽然她不喜欢白黎生,可是她也不相信,他会采取当逃兵的方式和荒地告别。年轻人的血管里,流淌的不是冰冷的水——尽管他有着许多缺点——循环在他肺腑之间的血也应该是热的。一连几天没寻觅到白黎生的消息,急得她嘴唇起了一圈火疱:难道真象迟大冰判断的那样,白黎生借着雷雨之夜当烟幕,当了垦荒队的第一个逃兵了吗?这简直使她难以思议。
    最使她痛苦的是,她从一部分垦荒队员的目光中,发现了对她的〃 ?〃 号;尤其是迟大冰,那张本来就冰冷的脸上,似乎又结上了一层冰,好像那张窄长的刀条脸颊,马上就要发生雪崩。在马俊友找回白黎生一只泥鞋的晚上,她终于被迟大冰从五号帐篷,叫到了队委会开会用的小帐篷里,迟大冰把放在木条桌子上的那只泥鞋,举在俞秋兰面前。
    〃 找到这只鞋那片榛子林,离凤凰公共汽车站不太远,它说明一个问题,白黎生确实是当了逃兵。〃 迟大冰的声音比脸色还冰冷。
    俞秋兰舔舔疼痛的嘴唇,没有回答。她一开口说话,那些火烧火燎的火疱,就会疼得钻心。
    〃 卢华不同意给白黎生的母亲拍发电报。〃 迟大冰放下那只泥鞋,继续说,〃 他怕白黎生的母亲如果没见儿子归来,接到电报会找到荒地来的。依我看,白黎生这时候正坐在他家饭桌吃夜宵呢!〃
    俞秋兰感到茫然,她两眼直直地望着那只泥鞋,心里想:那么讲究面子的白黎生,能赤着一只脚板,穿着沾满泥浆的衣裳,登上返回北京的火车吗?
    〃 你怎么不说话?〃 迟大冰察觉俞秋兰没有反响,声音一下变高了。
    俞秋兰为难地指指自己的嘴唇。
    迟大冰看看俞秋兰嘴上的火疱,毫不动情地绷着脸儿说:〃 你当然要比别人更着急,因为白黎生雨夜逃走,你有一定的责任。〃
    俞秋兰的心如同被针扎了一下,她顾不得嘴疼了:〃 老迟,你……你……说的什么话呀!?〃
    〃 白黎生刚刚有了点积极性,跟着你第一天夜耕就撒了丫子!你是给他温暖?还是给他一块冰?〃 迟大冰脸上开始〃 雪崩〃 ,两眼射出冷峻的光。
    〃 该给的温暖我都给了,他没带皮袄,我把我的让给他穿,怕他受凉。〃 俞秋兰说,〃 他……向我索取……索取……超越同志情谊的东西,我没有给,我也不能给,这……这难道是我的过失吗?〃 俞秋兰不知是因为嘴上火疱疼痛之故,还是感到了极度的委屈;她眼角有些酸胀,忙把头掉转开来,她不愿意叫人看见她的眼泪——这是她的性格。
    迟大冰虽然看不见俞秋兰的脸,但是他看见俞秋兰哆嗦着的双肩,他想象到俞秋兰哭了。到底是她脸上的热泪,融化了他脸上的那块〃 寒冰' 呢?还是他意识到了她的为难之处呢?不知道。反正俞秋兰一哭,他的脸色稍稍回暖了一些,声音也和缓了下来。他在这方寸大的帐篷内,来回地踱着步说:〃 是呀!人挨批评,心情总是痛苦的,前几天,我提出用马拉犁开荒,不过是想为集体增添荣誉,可是宋武狠狠□了我一顿,我嗓子肿了好几天,连声音都沙哑了。那有什么办法呢?该检查还是得检查。俞秋兰同志,那时候,你把拖拉机开出去了,受到县委书记的表扬,赢得垦荒队员的喝彩……那是应该的;眼下,你做检查,那也责无旁贷!〃
    〃 那件事和白黎生逃跑有什么相干?〃 俞秋兰忍不住心中的愤懑,朝迟大冰喊了一声。她扭过头来,仔细地打量着高高的迟大冰:〃 难道他真是个把自己信誉看得比垦荒事业还贵重的人吗?〃 她自己问着自己,〃 为什么在这节骨眼上,他还重提那件事情?〃
    老实说,初到荒地的日子,这个身材干瘦的〃 老青年〃 ,曾经赢得她的信赖。他老成持重,严肃认真,处理工作绝少年轻人的毛燥,干起活来。身子弓得如同一个虾米;无论从年龄和行动上看,都无愧于做一个垦荒队里的领导者。马拉犁事情发生以后,并没引起俞秋兰的疑窦:青年人么,哪个不喜欢荣誉!干出点出格的事情来在所难免。但在这短短的几分钟内,他的形象在她眼睛里开始模糊了;俞秋兰恍恍惚惚觉得,在迟大冰严肃的面孔后边,隐藏着什么她看不透的东西:难道他的心胸,真象他刀条脸那样狭窄吗?难道是因为我开出去拖拉机,他一直耿耿于怀吗?俞秋兰脑子乱成一团麻,她陷入重重矛盾之中。
    迟大冰似乎也觉察到自己泄露了心机,可是泼出去的水。已经难以收起,便舌头拐了个弯儿说:〃 我只不过用我的事情打个比方,意思是说,我们都应孩正确对待批评,严格对待自己。白黎生当逃兵以后,垦荒队里议论纷纷,大家都说这件事情和你有关系,你就该好好检查一下自己。〃
    〃 我问心无愧。〃 俞秋兰毫不含糊地说,〃 不能做违心的自我检查〃
    〃 俞秋兰同志——〃 迟大冰发了脾气,他目光直视着俞秋兰含泪的双眼说道,〃 你眼里不要没有党,也不要眼皮里不夹我迟大冰,告诉你一句实底吧,你要是不检查,就召开全体垦荒队员大会,解决你的问题,整整你这个闹独立性的青年团员。〃
    〃 什么时候开?〃 俞秋兰咽着苦涩的泪水问。
    〃 开完荒地。〃
    〃 那……好,我等着。〃 她挑开帐篷帘儿,忿忿而出。
    帐篷外边雨还在稀稀拉拉地落着,俞秋兰心里如同揣着一盆火,根本没发觉淋在她灼热面颊上的冷雨点,更没发觉帐篷角上站着一个身被雨衣的人,直到她几乎和他撞在一起了;才突然止步:
    〃 谁?〃
    那个人影没有回答,用袖子里藏着的手电,照照自己的脸,并□了一下嘴,示意俞秋兰不要出声。俞秋兰看出来了,这是诸葛井瑞。她跟在他身后,穿过沉睡着的帐篷,在遮雨的马棚旮旯里站下:
    〃 什么事?〃
    〃 刚才我出来解手,听见迟大冰正在□你,我心里很不是滋味。〃 诸葛井瑞嗫嚅地说,〃 当天夜里的具体情况,是我向老迟汇报的。我当时讲那些事儿的目的,是想叫领导知道得细致一点,能够使队里对白黎生的去向做出判断,没想到……老迟把这些话,变成他手中的一根鞭子,抽开了你。〃
    俞秋兰舔舔嘴唇上崩裂开的水疱,安慰诸葛井瑞说:〃 你应该把情况告诉老迟,你没任何错误。〃
    〃 哎!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他摘下眼镜,用掌心擦着镜片上的雨滴,思索地说,〃 小俞,有一句话,我不知道该说不该说……〃
    〃 你怎么了?〃 俞秋兰觉得奇怪。
    〃 刚才老迟的行为纯属报复。〃
    〃 你也是这么看?〃
    〃 不然,他为什么提你开出' 斯大林八十' 的事情呢?会说的不如会听的,刀砍的不如楦的圆。我看老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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