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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国草』-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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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邹丽梅在被窝儿里用双手蒙上了自己的眼睛,两脚踢蹬着被窝,边笑边说:〃 真是羞死人了……〃
    俞秋兰掰开邹丽梅的指缝说:〃 我为你高兴。〃'
    〃 多难为情呵!我那双辫子成了展览品!〃 邹丽梅柔声地说,〃 都怨他太马大哈了!他……〃
    〃 怎么能怨他呢!' 俞秋兰凝视着邹丽梅那双美前的大眼睛,为马俊友开脱说,〃 如果他有什么' 错' 的话,就是' 错' 在他心中无私;他忙着先为别的伙伴晾晒被褥,而没想到自己、他把你给他的那两根辫子,压在自己枕头边上。伙伴们抢起他的被褥去晾晒时,把那桦木皮包儿掉在了那棵大橡树下。看!小马对同志多么热诚。对你又有多钟情啊!〃
    邹丽梅脸贴着俞秋兰的脸,笑了。
    夜已更深,两个女伴在这冰封雪冻的北国之夜。静听着垂挂在帐篷周围的冰糙的断裂声;那嘎巴嘎巴的声响,和掠过夜空的野鸟寻窝的苦苦啼鸣声,使邹丽梅和俞秋兰更加感到热被窝儿的温暖。
    〃 你知道这是什么鸟在叫吗?〃
    〃 不知道。〃 沉醉在遐想中的邹丽梅说,〃 那一长一短的叫声,叫得八怪难受的。〃
    〃 听玉枝说,这叫打更鸟,一更时分叫一声,二更光景叫两声;刚才叫了三声,说明已经到了半夜了。〃 邹丽梅看看腕上的手表:果真时针正指向零点,她奇怪地问道:〃 它躲在窝里报更不行吗?干什么总得在半天空报时?〃
    〃 该怎么对你说呢?据说,报更的都是雌性鸟儿,她必须用她的声音呼唤起雄性鸟儿的回答才能进巢。如果那个雄性鸟儿,一夜也没有回声,她就要一直叫到五更天亮。你看,她要获得一点点爱情该有多难?〃
    〃 那雄鸟太残酷了。〃
    〃 有点。〃
    〃 它为什么那么冰冷无情?〃
    〃 不是说,树林子大,什么鸟儿都有吗!〃 俞秋兰感叹地说,〃 人也是一样呵!并不都象马俊友那样,用感情回报感情,冷冰冰的人也还是有的。……〃
    〃 谁是那号男人?〃
    〃 ……〃 俞秋兰沉默了片刻说,〃 你听,打更鸟都很了三更了,咱们睡吧!〃
    俞秋兰翻了个身,想把脊背甩给她;但这条棉被太窄了,背对背的睡觉,被窝儿四处冒风,她只好又把身子翻转过来。
    邹丽梅那双探索的眼神望着她:〃 你在影射什么人吧!是不是说咱们大姐?〃
    俞秋兰伸出手来,用手指强硬地合上邹丽梅的眼皮说:〃 丽梅姐!睡吧!素琴大姐处境正好相反,诸葛井瑞扮演的是打更鸟儿的角色,' 圣母' 对他冷得象块冰。〃
    〃 难道诸葛井瑞配不上她?〃 邹丽梅重新睁开眼睛,她有些吃惊。
    〃 人和人不一样,因此世界上没有一只笔,能画出各式各样爱情的曲线来的。〃 俞秋兰说,〃 比如说白黎生,生活中突然来了一个急转弯儿,碰到了他遐想中的' 村姑' ,短短的日子,他们的感情象火箭一样升腾;使许多垦荒队员难以思议的东西,竟成为一个铁的事实。相反的,大伙都认为诸葛井瑞是全队的秀才,他向大姐发动' 攻势' ,一定能拿下这座' 感情碉堡' ;而大姐却对他冷若冰霜。这事儿甭说我感到奇怪,丽梅姐你也会认为反常;你还记得吗?在讨论' 白黎生失踪事件' 的那个会上,平日那么稳重的素琴大姐,第一个失声地为诸葛井瑞的发言叫好。咱们对男人心理分析不了,可是对咱们自个儿总能透视个八九不离十;我看得出来。在垦荒队的男小伙子当中,叫大姐最动心的,莫过于诸葛井瑞了。那天,他为诸葛井瑞发言喝彩时,脸上泛起了少见的红晕;还用问吗!那是她流露出来的真实心声……可是,还是这个素琴大姐,当' 小诸葛' 把他偷偷画下她的几幅肖像拿给她时,她冷漠地拒绝了。瞧!多怪!怪得简直使人难以理解!大伙儿谁也想不到,神通广大的' 诸葛山人' ,在咱们素琴大姐面前吃了闭门羹;他那么聪明,可是他那把钥匙,就是捅不开大姐紧闭的两扇心门!〃
    〃 姐妹们帮帮' 小诸葛' 的忙嘛!〃 邹丽梅惋惜地说,〃 男' 秀才' 和女'秀才' ,真是珠联璧合的一对儿。〃
    〃 帮了,我和大姐聊过几回,她只是朝我摇头。事后我想,也许是因为大姐心灵上那块创伤还没有愈合吧!〃
    〃 也许……〃 邹丽梅轻轻地说,〃 她真是比我还不幸。〃
    〃 你有什么不幸?〃
    〃 我是说我过去的生活!〃
    〃 现在呢?〃 俞秋兰把邹丽梅额前的散发,向后拢了拢。
    〃 在新生活里,我寻觅到了应当属于我的幸福。〃 她笑了笑,反问俞秋兰说,〃 你哪!你不是比我更幸福吗?你们一块在冰天雪地的森林伐木,多有诗意?!〃
    俞秋兰没有回答。
    〃 对我还封锁消息呀?〃 邹丽梅追问着。
    俞秋兰闭上了眼睛。邹丽梅摇着她的肩膀:〃 讲讲你和他的生活吧!一定很有意思!〃
    俞秋兰睁开眼睛,涌出来两滴泪花。
    〃 小俞,你……〃
    〃 我就象那只打更鸟儿,只管叫,可是很少听见他的回声。〃 俞秋兰明明是在笑着,可是那两只泪泉,却又不断涌出大颗大颗的晶莹的泪珠,〃 你都把辫子交给小马了,我们可还象是在原地踏步。原来,我以为小白是横在我和他之间的一道墙。眼前,这座墙已经不存在了;按说,他会象小马对你那样,热乎点吧!没有,他没往前走一步。他心里好像有我,又好像没有我。就拿刚到伐木队的头几天情况来说吧,卢华颇费心机地把小白和玉枝分在一盘锯上,把' 小诸葛' 和大姐分在一个伐木小组里,唯独把我和他分开,一个在大东头,一个在最西边……甭说看,就是他的话音我也听不到。他的心就这么冷!〃
    邹丽梅给俞秋兰擦着眼窝说:〃 快别说傻活了。这不正是卢华做事公正的表现吗?你刚才说小马因为忘我才丢了辫子,卢华不也是因为无私,才有意识这样做的吗?!你挺聪明的,怎么能当事者迷呢?!〃 其实,邹丽梅这些评论卢华的话儿,也正是俞秋兰内心感到生命充实的支柱;不知是一种什么心理状态的支使,她愿意从伙伴嘴里听见这种声音,而不愿意从她自己嘴里倾吐出来一句对卢华的钦佩;正好相反,姑娘们大都有以抱怨的口吻,对自己钟爱的人进行表扬的本能,俞秋兰也不例外。她从邹丽梅的话中得到了满足,得到了安慰,于是埋怨卢华的话,就象大河决堤一样,滔滔不绝地说开了:〃 有一天,他端着饭碗,站在诸葛井瑞搞的宣传木牌前,两眼看着' 小诸葛' 用苍松翠柏的枝叶,组成的' 青春万岁''祖国万岁' 的大字。我悄悄溜到他的身边,为了刺激他一下,有意地不喊他的名字,对着他的耳朵用劲咳嗽一声。
    〃 是你?〃 他侧过头来望着我,' 吓了我一大跳。'
    〃 我说,' 原来你还有感觉神经呵!我以为你的神经被冰雪给冻麻木了呢?!'
    〃 他嘿嘿一笑说:' 怎么着,小俞对我有意见了?'
    〃'你还知道我叫小俞?' 我话里带刺地说,' 没把我的姓忘掉了,还真不错!'
    〃 他马上品出味儿来了,看看周围没人,压低了嗓门说,' 别挖苦我了,我咋能忘了和我一块打前站来荒地的小俞同志呢!她勇敢、有个性,又有文化,比我这肩上扛过枪、怀里抱过挖煤电钻的黑脸汉子强多了。'
    〃'你别净捡好听的说。' 我瞥了他一眼,' 我问问你,你两眼看着〃 青春万岁〃 这四个大字,你懂得该怎么度过青春吗?' 我不等地回答,就又给他加了加温说,' 我知道,你会说忙呵忙呵!对!革命工作总忙,将来在北大荒还要盖大楼呢!盖完大楼还要盖电影院呢!盖完电影院还要修公园呢!修完公园还要……大概你就是这样的逻辑,可是你想过精神生活没有?比如文化生活,爱情生活,还有……'〃
    〃 你说可气不可气,他用筷子敲着空饭碗,只是对我嘿嘿地笑着,笑了好一阵之后,他对我说,' 小俞,看样子,我要耽误你的青春了。说老实话吧!我有时也想想这方面的事,当然会想起你来,可是我更多的时间,是想〃 北大荒〃 和〃 北大仓〃 这两个相互关联的词儿。苏坚同志那几句风趣的话,你没忘吧!他要求我们要向祖国贡献粮食,要北大荒' 鸡叫、狗咬、孩子哭' ,你想,这副担子是轻松的吗?〃
    〃'对!咱们全队的小伙子和姑娘都该向你学习。' 我心里暗暗笑了,脸却绷得象块铁板,' 可是有一个问题我要请教你,〃 鸡叫〃 好办,〃 狗咬〃 也不难,要是都和你那样,那〃 孩子哭〃 可怎么实现哪!'
    〃 他脸腾地下子红到耳根:' 你……小俞……'
    〃'我怎么了?这是实际问题嘛!' 看着他那副窘样儿,我咬住了嘴角。看着他到底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 丽梅姐!别看他是个堂堂的男子汉,遇见这样的问题,他比咱们姐妹还腼腆哩!他把空饭碗从左手倒到右手上,又把它从右手倒回到左手里,转悠了老半天,才说;' 这不是秃子脑袋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吗?小白和玉枝、小马和丽梅……人家用不着我这当队长的操心,也用不着你这团支部书记发什么号召。水到渠成,瓜熟蒂落。'
    〃 我用眼睛问他:' 别忘了,还有你自个儿呢!'
    〃 卢华对我的目光,反应并不迟钝,他似笑非笑地说。' 该怎么对你说呢?!我们这次伐木,盖不起那么多单间宿舍。我们要优先盖会议室、图书馆、卫生室、仓库、马棚、灶房。按照我脑瓜里那张图纸,最后那间单人宿舍,才能属于我卢华。我算了算,至少还得等上两到三年。' 他说出这些话来之后,大概发觉到还没能说清楚,便又补充地表白说,' 这些都是大实话,我不强求任何人依从我这个计划,但我自己必须执行它。小俞,我劝你还是考虑得多一点。'
    〃 你听,他不但没对我说上一句热乎话,反而对我下了通牒令。当时,我气得鼓鼓的,要不是围上来一群伙伴,我准会甩上他几句话,叫他也难受难受;可是,那群小伙子拉着他进森林去采' 猴头' 去了。我只好把气咽进肚子里。夜晚,我躺在帐篷里前思后想;难道卢华的想法不对吗?一只领头的大雁如果只顾自己,而不顾身后的伙伴,能当好那只头雁吗?想着想着,我不禁心疼起他来了。就拿他那一双手来说吧!由于都是冻裂的大口子,上面缠满了横一条竖一条子的橡皮膏,远远看去,就象医院里打的石膏一样了;他那双棉胶鞋,前边裂了嘴,后边露出了棉花,说得形象一点,简直象个要饭花子穿的棉鞋。对比一下马俊友,你把他从头武装到脚,我突然感到自己向卢华要求的太多了,而自己付出的太少了。第二天早上出工之前,我把我爸从北京给我寄来的一双' 毡疙瘩' ,垫上茅草;又把一双新棉手套给他拿了去,一块递给他。这个执拗的家伙,死活不接,还是那群小伙把他按倒在地铺上,硬把他那双裂了嘴的棉胶鞋扒了下来,扔到帐篷顶上去;把那双' 毡疙瘩' 绘他套在脚上,他才没咒念了。就在扒下他那只又臭又破的鞋时,伙伴们都惊呆了:原来他两只脚上的大拇趾,由于开花棉胶鞋不挡寒,两个指甲盖儿都冻掉了。什么时候掉的了谁也不知道;因为他没有声张过,也没有向伐木队的卫生员——唐京琴大姐索取过药育和绷带。
    〃 丽梅姐!我从那个时候起,就甘心当卢华身旁的打更鸟儿了。虽然这非常清苦,但苦中有甜。你也一定有这样的体会,为一个值得你爱的人去受罪,苦也是甜的!对吗?昨天。卢华宣布了雪停休息的命令,他自个儿可没休息,开着'斯大林八十' 往咱们庄点送木料。我知道主动请求和他一块来,会碰钉子,索性我穿上所有的衣裳,在他发动拖拉机的时候,我偷偷爬上后边的拖斗。找个木料间的空挡儿坐下来,跟着他一块返回庄点。
    〃 他坐在不进风的机舱里。
    〃 我坐在露天的拖斗车上。
    〃 他心里没有我。
    〃 我心里可有他。
    〃 他把皮袄甩在座位旁。
    〃 我把皮袄裹得紧紧的。
    〃 他在车舱里悠然地抽开了烟。
    〃 我在拖车上不断用热气哈着我冻僵的手……
    〃 丽梅姐!爱情就是这样不平等,而我甘心情愿为他做出牺牲。我冷得实在不行了,就对自己个儿说,' 秋兰!秋兰!打更鸟儿虽然可怜,可是它的感情是崇高的。' 就这样,我尾随着他,一直到了铃铛河。我想他可能会绕远走那座拱桥过河,没想到他把拖拉机开上了冰面;我站起身来喊他停车,可是那冰层断裂声和' 斯大林八十' 的轰鸣声,湮没了我的喊话声。还算万幸,拖拉机倒是爬上河坡了,拖斗可一下陷进了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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