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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国草』-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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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您这是……〃
    〃 我要把这块手绢保存起来。以后,我一看见手绢上的血痕,就能抑制我工作上的鲁莽。〃 宋武沉重地说,〃 同时,它也能叫我记住,在这块大荒草甸子上,还有着象你这号的冒牌党员,以认识我肩膀上的沉重担子。〃
    迟大冰听见〃 冒牌党员〃 四个字,简直从头发梢凉到了脚根。他最怕丢了头上这块金招牌,因而低垂着头,喃喃地向宋武忏悔自己的错误,并请求宋武给他一个改过的机会。宋武虽然嫉恶如仇,但考虑到他是垦荒队的发起人之一,来荒地后,还是为开荒流了不少的汗水,便嘴硬心软地说:〃 你的品质决定了你不能再当支部书记了,至于给你什么处分,卢华回到骑马岭,会把全体党员的意见报到县委来的。我们要根据全体党员的意见,和你自己对错误的认识,最后作出决定。〃
    迟大冰从宋武的话里,嗅出了回暖的味儿,便连续上交两次文字检查。今天,他又带来了第三篇检查,为了防止最坏的结果,他匆匆奔县委大院而来。
    由于他心急如火,在县委大院内的影壁旁边,差点和出县委大院的邹丽梅撞个满怀。
    两个人同时闪身,停住了脚步。
    邹丽梅看清是他,抬腿就走。
    迟大冰迟疑了一下,招呼她说:
    〃 小邹同志——〃
    邹丽梅没有回头,脚步却停下了。
    迟大冰狐疑地望着邹丽梅背影:〃 你去找宋书记了?〃
    〃 嗯!〃 邹丽梅应了一声。
    〃 他在办公室吗?〃
    〃 在。〃 邹丽梅不愿多说一个字。
    迟大冰绕到邹丽梅面前,低着头说:〃 过去,我很对不起你,希望你能原谅我。〃
    其实,迟大冰对邹丽梅的表态,纯属是一种试探,他想从邹丽梅的回答中,揣测阴晴寒暖。按照迟大冰的推想,邹丽梅一定知道南北〃 两路人马〃 在凤凰镇会师的原因——因为她刚刚从宋武的办公室出来;除此之外,他还想窥视一下邹丽梅目前的心情,他刚才隔着玻璃窗看见马俊友还瘫在病榻之上,邹丽梅对马俊友再衷情,对她自己一生的幸福也不会没有一个抉择吧!生活旋律的突然变化,会不会给他已经死去的心愿,带来一线生机呢?!
    邹丽梅的心田,象夏天草叶上的露珠一样清澈透明。她马上轻信了迟大冰的诚意,低声说:〃 事情已经过去了,就不要再提它了。〃
    〃 我可不能忘记它。〃 迟大冰显得更加虔诚。
    邹丽梅手足无措地站在影壁之前,她不知道回答什么才好。
    〃 小马同志的伤有好转吗?〃 迟大冰明知故问。
    〃 下肢还没恢复知觉。〃
    〃 不会残废吧?〃 迟大冰貌似关心地问。
    〃 医生说脊髓震荡周期一过,就会恢复知觉的。〃 邹丽梅诚挚地回答,〃 现在,他已经感到下肢阵阵发麻,这是喜兆。〃
    迟大冰心口不一地说:〃 祝愿他早日恢复健康。〃
    〃 谢谢同志们的关心,我走了。〃 邹丽梅迈步向县委门口走去。
    〃 小邹——〃 迟大冰再次喊住她。
    〃 你还有事?〃 邹丽梅感到惊讶。
    〃 没事。我只是想问问你,盖房的活儿那么紧张,为什么把我们叫到县里来?〃 迟大冰忐忑不安地注视着邹丽梅,〃 是不是要开什么大会……〃
    〃 我不太清楚。〃 邹丽梅摇摇头。
    〃 你估摸着这是什么意思?〃
    〃 我想……〃 邹丽梅沉思了半天,〃 我想,是不是因为小马母亲来了,想和大伙见见面?!你去看看吧!在前门火车站为咱们送行的老妈妈,在宋书记办公室呢!〃 邹丽梅淡淡一笑,转身走了。
    迟大冰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他认为邹丽梅的推想是合乎情理的。〃 有娘家人在场,我该不该把第三份检查交上去呢?〃 迟大冰站在影壁前苦苦地思索着,〃 交上去吧!事情很可能传到团中央去;不交上去,万… ……〃 他围着影壁转了两圈,还是拿不定主意。
    〃 老迟——〃
    背后有人呼唤他。
    迟大冰一惊,还没容他回过头来,身穿老羊皮袄,头顶狗皮帽子的卢华,已经站在他面前了。他眉眼挂着北国冰霜,向迟大冰伸出了粘满胶布条的大手。
    〃 你好!〃
    〃 你好,卢华。〃
    〃 为什么站在这儿挨冻?〃 卢华拉着迟大冰的手说,〃 走,到宋书记屋里暖和暖和去:
    〃 不好意思。我和你的处境……〃 迟大冰欲言又止。
    〃 老迟!你的包袱背得太沉了吧!〃 卢华坦荡地说,〃 地球上的人,哪个人不犯错误?下决心改就行了嘛!你也知道,我在朝鲜因为违犯了俘虏政策,不是受过党纪和军纪的处分吗?宋书记告诉过我,他在' 抗联' 时,也受过党纪处分。有一次,他们抓住了五个在草甸子上指挥中国劳工盖细菌实验厂的日本兵,他下令把几个鬼子掘坑活埋了……〃
    迟大冰心里清楚,卢华讲这些事例的目的,是拐弯抹角地告诉他应该正确对待处分,有可能要对他亮〃 底牌〃 了。他屏住气,目不转睛地看着卢华。
    不出迟大冰所料,卢华用唾沫粘了一下手上被风吹开的胶布条,思索了一下,开始把话锋拉到正题上来。他说:〃 你的两篇文字检查,党内几个同志都传阅了,大家认为写得还算深刻。宋书记前几天到骑马岭,听取了同志们的意见,为了你更好地改正错误,县委同意支部意见,决定由小马同志接替你的支部书记的工作。〃
    这一点,早在迟大冰的意料之中。他最关心的是,他头上那块〃 金招牌〃 是否会被摘掉?他焦虑不安地问道:〃 关于对我的处分问题……〃
    〃 我知道你很关心这个问题,刚才是给你打打预防针。〃 卢华诚挚地说,'咱们俩都是垦荒队的发起人,我希望你能正确对待处分。〃
    〃 我已经做好了思想准备,你说吧!〃 迟大冰把狗皮帽子往上托了托,等待着命运对他的裁决。
    〃 同志们全面分析了你的情况,经过辩论,最后统一了认识,一致同意给你党内警告处分。县委经过研究,同意了支部意见。昨天县委秘书去骑马岭通知我们今天来凤凰镇时,顺便把县委决定告诉了我:鉴于你已经检查了自己的错误,就不再开批判会了。〃
    迟大冰喉头蠕动了一下,长长地出了一口大气。
    这些天来,迟大冰对生活作了两种抉择,而这两种抉择,都是以是否能保住头上的〃 金招牌〃 为轴心的:如果他当真被清除出党,一切都将付诸东流,他继续留在荒地上受罪,将不再有任何实际价值,他准备孤注一掷,卷起行李南下;如果能被留在党内,哪怕是受到留党察看的严厉处分,他要积蓄力量,和不如意的生活较量到底。记得,有一天他在他住的那间小帐篷里,头枕在双手之中,正在仰面朝天地想心事,忽然在帐篷角角上,发现了一只生命力顽强的蜘蛛。严冬时节,那个有大衣扣子一样大小的黑色蜘蛛,蜷缩在残破的多角形蛛网里,似在冬眠。本来,迟大冰因贪慕大帐篷里升起的炉火,曾有过搬到大帐篷里去享受炉火温暖的念头;自从这个奇异的发现之后,他象突然受到了什么启示似的,决心在小帐篷里过冬了。迟大冰下意识地感到:他就象这个北大荒的大蜘蛛,苦心吐丝结成的网,虽然被帐篷缝里钻进来的冷风,吹得残破不全了,但它还在活着——在蜷缩着身体活着,在为未来而活着。
    由于蜘蛛的启迪,迟大冰从反面吸取了力量,他决心重新吐丝结网。他考虑再三,直接和宋武对抗,是以卵击石自不量力;横在他个人奋斗路上的最大阻力,仍然是卢华。于是他用右手给县委写厚厚的检查,用左手给团中央写了一封有关卢华的匿名信。他不乞求这样的信件,能够立刻发挥效能,这是他重新吐第一口丝,结第一片网。匿名信写好之后,他迟疑着没敢寄出去,直到他听说马俊友砸伤腰骨住进医院,骑马岭的伐木队失去平静之时,才借着一天公休,踩着淹没膝盖的积雪,以到县委交检查为名,顺手把信掷进小镇邮政所的信筒里。因而,此时卢华站在他面前,诚恳地告诉他受到〃 警告〃 处分时,迟大冰脸上流露出既非欢快,又非懊恼的复杂表情。
    质朴的汉子卢华,无法理解迟大冰的内心世界,只当他对处分有什么想法,忙问道:
    〃 你个人有什么不同意见吗?〃
    〃 我只是感觉对我处理轻了。〃 由于迟大冰的个人欲念在生活中不断碰壁、已经形成心口不一的本能,他作出很躬谦的神态说,〃 你见到宋书记,请转达我的感谢心情。〃
    〃 走,咱俩一块去看看宋书记。〃
    〃 我不去了。〃
    〃 为啥?〃 卢华惊异地问。
    〃 这……〃
    〃 相处这么久,你还摸不透宋书记的脾气?〃 卢华说,〃 他是雷公的脾气,菩萨的心肠。〃
    迟大冰终于找到了解脱自己的理由,他说:〃 你还不知道,马俊友同志的母亲来了,万一要是问起我的情况来,我该多尴尬呀!〃
    卢华想了想,觉得迟大冰的话也不无道理。他再一次紧握了迟大冰的手,以诚挚的同志情谊,鼓励了他老半天,然后大步流星地朝宋武办公室走去。
    迟大冰看卢华走远了,他绕过影壁,拐进厕所,从裤袋里掏出准备上交给宋武的第三份文字检查,用力撕扯着。当这厚厚一叠纸页变成碎片时,他狠狠地往粪坑里一丢:〃 有初一,就有十五;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吧!〃
    北国草六下午,南北两路垦荒队员在凤凰镇会师了。
    这个北国的荒芜小镇,因为这些青春儿女的到来,而洋溢出罕见的青春气息。县委大院门口,张贴着红色、绿色、粉色的欢迎标语;县委小礼堂里炉火熊熊,来自骑马岭的伐木队员和来自青年屯的盖房伙伴,坐在一排排的长椅上,静待马俊友和诸葛井瑞的到来。
    医院实在太小了,它无法容纳下八十多名垦荒队员去探望战友,宋武便选择了这个有一百多张座位的县委礼堂,一方面叫垦荒队员们见面团聚,另一方面叫〃 北京来的娘家人〃 看看她的儿女们,正在艰苦生活磨炼中的成长。他别出心裁地在礼堂正面,贴出了〃 青春的检阅台〃 的横幅会标。
    古老的荒地上,虽然没有苹果、香蕉、桔子等招待拓荒者;可是野生的榛子、山葡萄干、黑杜梨等土特产还是很富有的。由于垦荒队员们要求见一见县委书记的〃 夫人〃 ,宋武同志的爱人潘洁,亲自出马招待这些年轻人。她,眉目清秀,身材苗条,和体形如同半截树墩子一样的宋武,恰好成为鲜明的对比。白黎生对此有超人的敏感,他见景生情地喊了一嗓子:〃 哎——同志们瞧哇!咱们县委书记创造了土洋结合的完美典型。〃 小皮球立刻接上话茬,尖声尖气地喊道:〃 那也比不了你呀!喝巴黎牛奶长大的洋孩,搞上了北大荒的' 草妞儿' !〃 哗地一声,整个礼堂都笑了。
    只有走过漫漫风雪里程的人,才能体会到炉火的温暖;只有尝过艰苦劳动滋味的人,才能理解坐下来休息时的愉快。北国冰铺雪盖以来,这些来自北京的拓荒儿女,还是第一次坐在温暖如春的炉火旁,开怀地畅谈哩!
    小礼堂的门被推开了。第一个进来的是唐素琴,她搀扶着诸葛井瑞蹒跚而行;接着是邹丽梅推着一辆医用两轮小推车走了进来,车上坐着负伤的马俊友。小礼堂里立刻乱了,小伙子和姑娘们离开座位,拥向门口,以致跟在马俊友母亲身后进来的宋武,不得不扬起手臂,大声地呼喊着:
    〃 肃静——〃
    〃 各就各位——〃
    〃 同志们!你们就不怕娘家来的人笑话吗?都坐到自己位子上去!〃
    宋武最后一句话起了作用,刚才向潮水般涌上来的人流,又象海水退潮一样流了回去。卢华带头站起来,向马俊文的母亲致意:
    〃 老妈妈好——〃
    〃 老妈妈好——〃 儿女们异口同音。
    老母亲的慈祥目光,掠过一张张黧黑的面孔,使她为之心动的是,拓荒的儿女们尽管相貌千差万别,但脸上都带着青一块紫一块的冻伤。特别是她走到〃 小不点〃 叶春妮身旁时,小火头军那双晶黑的眸子和耳旁垂落下来的短辫,一下吸引了她的眼睛。她记得在前门火车站为这些年轻人送行时,她曾亲过这个小小人儿的脸蛋。眼前还是这张稚气的脸,但两腮上挂着一串被透骨的冷风,冻起的水疱。老母亲难以压抑对小姑娘深爱之情,她俯下身去,脸贴脸地低声问道:
    〃 你好!小春妮!〃
    〃 我……我不好……不好。〃 叶春妮突然双手捂起眼睛,轻声地哭了,〃 我还没给国家出什么力,就叫马哥哥替我挨了砸。我后悔死了,恨不得把马哥哥从小推车上换下来。〃
    这几句挚情话,把老母亲的眼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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