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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国草』-第6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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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小马的老妈妈写了封信,卢华说叫你过目一下,再叫人骑马送到凤凰镇邮政所。〃 唐素琴说着,从口袋里掏出几张信纸,递给了邹丽梅。
    邹丽梅还没读信,两眼已经显出泪光,她抿着下嘴唇,手指哆哆嗦嗦地把信纸铺开,悲戚地看了下去:
    敬爱的老妈妈;
    您读这封信时,请您一定不要过于难过。我们相信,您比我们坚强,也比我们更理解创业的艰辛——您的儿子,我们亲爱的伙伴,为扑灭燃进几十垧麦田〃的大火,献出了他壮丽的青春。
    感谢您为祖国养育了这么一个忠诚的儿子。他日常沉默寡言,尤其不善谈吐。他平凡得象一块煤,但心田里蕴藏的却是一团火。马拉犁开荒时缺一匹马,他去顶替那个空位,和真马一起驾辕拉套;假日里,他叫炊事员休息,自己去充当火头军;伐木时,他总是最后一个离开工地;在那次倒树的事故中,他把生让给了别人。把死留给了自己……
    敬爱的老妈妈,您在离开荒地时,曾给俊友和丽梅同志留下一些钱;这些钱他们没有留下私用,为安慰同志们的心,他们用它买来一头小马驹……
    邹丽梅读到这儿,泪水泉涌而出,滴滴哒哒地滚下脸腮,洇湿了铺在她双膝上的信笺。唐素琴看她难以再看下去了,便把信纸拿过来,轻声地读给邹丽梅听:
    亲爱的老妈妈,世界上还有什么品质比这些更高尚的呢?据说,黄继光所以能在最危急的刹那间,扑向敌人的机枪眼;邱少云所以能在熊熊的烈火中,为赢得战斗胜利而一声不吭,都因为他们在日常的平凡生活中,培养了无我的高尚精神。您的儿子也是这样,在和平建设的日子里,他用无私的平凡,为自己修筑了一位极不平凡的生命金字塔——虽然他离开了我们,他的青春和年华永远象金字塔一样闪闪发光。亲爱的老妈妈,您不要为失去唯一的儿子而过于悲伤,不但邹丽梅是您喜欢的女儿,我们也都是您的忠实儿女。昨天夜里,我们一夜未睡,伙伴们都悲恸地哭了;我们思念俊友,我们也惦记着您——我们的老妈妈。我们想:这个噩耗只能给您本来已经花白了的头发上,再增添几根银丝,却不能从精神上摧垮一个真正的老布尔什维克。
    对于丽梅同志,您不必挂记,在我们这个大家庭里,生活会医治她心灵上创伤的。她感情虽说还比较脆弱,但已远不是北京温室里的花草,而是经过风霜雨雪吹打的一棵挺拔的杉树了。
    亲爱的老妈妈,写到这里,天色已经黎明,隔着窗子我们看见了草原上的一线曙光。那是我们北大荒明天的象征,我们将踏着俊友同志留在草原上的脚印,抬头挺胸向前走;俊友同志将作为祖国第一批拓荒者中间的第一个烈士而英名永存!
    我们为您有这样一个儿子而自豪!我们为有这样一个战友而骄傲。我们对您只有一个请求,把您在天安门前送给俊友同志的那半截皮带,给我们留下吧!
    老妈妈。您一定知道我们要保存它的意义——一那不是一条普通的皮带,而是继往开来的革命接力棒。
    爱的老妈妈,此时天已大亮,我们要去收割那些俊友以生命保存下来的小麦了。
    祝您
    健康;
    您的儿女们
    七月八日黎明
    信,读完了。
    屋内一片死寂。两姐妹的呼吸声,彼此都能听得清清楚楚。本来,这封信由诸葛井瑞和白黎生写成以后,是计划到割麦现场读给全体垦荒队员们听的;卢华否决了诸葛井瑞和白黎生原来的设想,他临去县里之前,叮嘱这两位〃 秀才〃 ,一定先拿给邹丽梅过目。唐素琴到现在才明白卢华的用心,卢华所以主张先拿给邹丽梅看,是想通过这封信,给邻丽梅一点力量,使她理智萌发,并从悲恸的感情中苏醒。卢华的苦心没有白费,当唐素琴激动地读这封信的后半截时,邹丽梅不知道从信中的哪一行哪一句受到了震撼,她第一次掏出手绢,主动来擦她脸上的泪痕了,尽管那不听话的泪水,一边擦一边流,不一会儿就润湿了手绢;但唐素琴还是敏感地觉察到,邹丽海正在镇静着自己的紊乱情绪,开始了从生离死别的痛苦深渊中的自拔。她象需要强大力量支持似的,把那封信反复地看了两遍。悲楚地咬着嘴角,哺哺自语说:
    〃 老妈妈收到这封信,不知会怎么样?〃
    〃 信上不是说了吗?〃 唐素琴为邹丽梅分担忧愁,缓缓地说,〃 只会给老人家花白头发上增添几根银丝,噩耗摧不垮老妈妈的精神。她比我们要坚强得多。〃
    〃 老人家只有这一个儿子,真……〃
    〃 丽梅,能把独生儿子送到北大荒来,本身就说明老妈妈是个强者。〃 唐素琴神色肃穆地说,〃 如果老人家是个感情上的懦夫,就会把儿子紧紧地置于自己的卵翼之下的,你说对吗?〃
    〃 可是大姐……我……我夜里醒过来时,曾经想到过……〃 邹丽梅没有把人世间那个最残酷的字眼吐出嘴唇。〃 也许……也许……我太脆弱了〃
    〃 如果你真那样做了,在封建时代可能有人给你立碑;在二十世纪五十年代的新中国,老妈妈会鄙夷你,小马在九泉之下会嫌弃休,〃 伙伴们也会责怪你。如果叫大姐说句不中听的话,你当真那样殉情了,同志们是不会同意把你和小马合葬在一口棺材里的。因为小马牺牲了爱情,为这片黑上献出了青春;而你做的却是牺牲我们壮丽的事业,去殉了儿女私情。丽梅,你想对于这两个生命的离去,能放在同一个天秤上称分量,用同一把尺来衡量他们的价值吗?〃
    邹丽梅痴呆地点着头:〃 我懂;可是……〃〃有什么话,都在大姐面前倒出来吧!啊?!啊?!〃 唐素琴掏出自己的一条手绢,给邹丽梅脑后的头发上扎系上了发结。
    邹丽梅眼睛又湿润了,她紧紧咬住抖动的嘴唇说。〃 我总觉得俊友走得太匆忙了。他……他……对我那么好,我在感情上还没有对他有个报答,他就匆匆地走了。〃
    〃 别说傻话了,在医院的时候,你不是对他付出你全部的感情了吗?〃 唐素琴抚摸着邹丽梅的黑发,宽慰着她的心说。〃 丽梅,你心地善良,总觉得给别人的东西太少太少了;就大姐这双眼睛看,你无愧于小马,骏友在医院养伤的那些天,你给他洗脸、洗脚,缝补内衣,还给他端大小便……怎么能说你没有感情上的回报呢?!〃
    〃 我恨我做得太少了。〃 邹丽梅两眼呆呆地望着墙角,〃 我为我没能陪他一块去医院,会悔恨一生的。当天,我们原想去照一张合影的;没想到连一张合影都没留下,他就……〃 邹丽梅痛心疾首地用双手捂起自己的脸。
    〃 别难过了,丽梅,大姐绘你想个补救的办法。〃 唐素琴摇着邹丽梅的肩膀,〃 放下手,听大姐对你说。〃
    〃 晚了,太晚了。〃 邹丽梅嘤嘤地哭了起来。
    唐素琴掰开邹丽梅捂脸的双手,把邹丽梅双手握在自己的手掌之中,轻声地说:〃 听着,大姐给你出个主意,如果你感情上总感到没有回报俊友的话,我建议你……〃
    邹丽海专注地听着:〃 大姐,你说。〃
    唐素琴摇摇头:〃 不,这……不太合适。〃〃只要能慰藉俊友的灵魂,我什么都能牺牲,大姐,你只管说吧!〃 邹丽梅仰起了泪洇洇的脸,恳求地看着唐素琴。
    唐素琴犹豫了会儿,把咽进喉头的话又翻了上来。她说:〃 为了纪念你的第一次爱情,你把曾经献给俊友的那对发辫,装进棺木,叫他带走,你心灵上感情的天平,也许会平衡一点。只是这样做,带点封建味儿。你要觉着不合适,就算大姐没说〃
    〃 你想得真周到。大姐!〃 邹丽梅脸上有了一点生气,立刻从枕下把那个桦树皮的包儿拉了出来,〃 俊友怕伙伴们取笑他,这对发辫始终放在我这儿,这回它可以永远陪在他身边了。〃
    邹丽梅的情绪略略平静了一些,使唐素琴心里感到安慰。卢华去县里时,曾这样叮咛过她:〃 唐素琴同志,你做小邹的工作最合适,要千方百计地使她在严酷的打击下坚强起来。〃 现在,她从这个感情的突破口,继续朝纵深的方向发展,她对邹丽梅说;〃 大姐还有个建议,你想听吗?〃
    邹丽梅点了点头:〃 听。〃
    〃 从今天起,你把辫子再留起来。反正这三、两年咱们不会去伐木了,你还是留着辫子显得更好看〃 邹丽梅摇摇头:〃 永远也不再留它了。〃〃为什么?〃
    〃 我不会再有第二次爱情了。〃
    〃 丽梅,这好像我两年之前说的话。当时,我发誓要在荒地当一辈子' 修女' ,现在回头一看,觉得十分可笑。记得吗?在医院时,你曾批评过我这种想法。〃 唐素琴发觉邹丽梅皱起了双眉。赶忙转移话题说,〃 当然啦,我说的是属于未来的事情,目前。我们姐妹先不谈这些事儿。哎!丽梅,你知道你是怎么活过来的吗?〃 ;
    〃 不知道。〃 邹丽梅无心了解这些。她专注地凝视着手中桦树皮的小包儿,这块桦树皮里,包藏着她的全部欢乐与悲哀;不久,她青春年华中的第一个梦幻,将随着这个小包儿到地下去长眠了。想起这些,她不禁叹了口长气,眼圈又红了起来。
    〃 当你趴在俊友胸膛上昏过去以后,伙伴们都吓呆了。〃 唐素琴不管邹丽梅想听不想听,她还是慢慢地说了下去,〃 当时,天下着瓢泼的大雨,伙伴们都淋得象落汤鸡一样,在麦田里抹泪。平日焉焉乎乎的贺大个儿,用袖口抹了抹脸上的雨水,突然抖着嗓子喊了一声:' 哭能把小马哭活过来吗?还是赶紧抢救活人吧!〃 说着,他弓下身子,先把你往他背上一背,顶着大雨就朝家里跑来了。丽梅,咱们来荒地以后,还没有经历过生离死别的感情煎熬,因而大伙都乱了手脚;伙伴们看你到了家还昏迷不醒,有人主张去请医生,有人主张马上把你送到县城医院。可是窗外雷鸣闪电,大雨倾盆,这道儿可怎么走哇?!贺大个儿不知向哪个乡村医生学来的土偏方,走到你旁边说了声' 叫我试试' ,伸出大拇指狠狠捏了你' 人中' 一下,这真是歪打正着,你' 哇' 地一下哭出声来。伙伴们都为你这一声哭,而感到欣慰;可是贺大个儿却激动得象个大孩子一样,呜呜地哭了,那眼泪如同散了串的珠子,扑啦扑啦地往下掉。男同志们离开咱们这间屋子时,天色已近半夜,姐妹们先七手八脚地给你换上干衣裳,又把你平放在床上。当姐妹们正换自己湿淋淋的衣服时,外边有人扣门,我说:' 有事明天再来吧!' 贺大个儿瓮声翁气地说,〃 我不进去,你把门打开个小缝就行了。' 我打开门,贺大个儿浑身滴着水,。从门缝里递进来一碗热姜汤,说了声' 让她喝了吧〃 ,扭身就走了。姐妹们都为这个粗中有细的贺大个儿行为所感动,小春妮顶上一顶草帽,跑到灶房,就把她那只芦花鸡杀了……丽梅,你能记起这些情景吗?〃
    〃 朦朦胧胧的象是个梦。〃 邹丽梅喃喃地说,〃 我感谢同志们的情意,我……我……要很好地生活。〃
    〃 这就对了!大姐就等你这句话哪!〃 唐素琴紧紧地攥着邹丽梅的手,似乎这样可以给邻丽梅以力量似的。
    邹丽梅如同被狂风暴雨袭击后的一株小草,把头依偎在唐素琴肩上,姐妹俩泪脸相贴,静听着房檐上垂落下来的水珠声:
    〃 滴滴哒哒……〃
    〃 滴滴哒哒……〃
    那连续不断的声音,象是谁在拨弄着忧伤的古筝……
    北国草六马俊友壮烈地献身于拓荒。
    迟大兵绞尽心思地南逃。
    在鹤岗市,他没有去医院检查身体,直接奔向了火车站,登上了南下的列车。
    在大雨倾盆的时刻,他府首在列车的小桌上,望着车窗上滚落的雨珠。他告别荒地时,采摘的那朵留作纪念的野百合花,虽然还插在上衣兜里,但花朵早已枯萎。他对此并无觉察,他全神贯注地写着一封给马俊友的信:
    支部
    马俊友同志:
    你好!
    在凤凰镇的十字路口分手后,我下了长途汽车,立刻去医院进行肺部检查。医生说我是开放期肺结核,建议我到大城市治疗。哈尔滨算是省内的大城市了,但我在那儿没有亲友;想来想去,还是回北京治疗为好。说老实话,我并不愿意回北京去治病,但这小地方又治不了我的病。列宁说,身体是革命的资本。毛主席也说过,在世界一切事物中,人是第一最可宝贵的。遵照这些指示,我考虑还是先回北京治病,是当务之急。
    这里要向你汇报的是:我在鹤岗市医院的诊断证明,在火车站买票时,顺手掏丢了;好在我在凤凰镇医院的诊断证明,你和宋书记都亲自过目了。因而,请你向同志们解释一下,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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