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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2005年第3期-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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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学生们唱完,随着又发出一阵哄笑。几乎同时,另一伙学生以更大的声音比赛般跟着高唱起来: 
  孙凯先,三更天; 
  孙凯先,羊角癫; 
  孙凯先,强——奸! 
  这回轮到孙宇立吃惊了,他苍白着脸色,同样用惊异的目光看看面前这伙学生,又看看北林,看看教学楼前蹲着的年轻老师。眼前的情形实在令人难以置信,孙宇立一家离开牌上离开歌珊这么多年,他的父亲也死去这么多年,早以为跟这地方没有丝毫瓜葛了,这地方忘了他们,他们也早已忘了这地方。谁也没料到许多年时间过去,父亲孙凯先的名字仍然以顺口溜、以童谣的方式在歌珊,在这么一个无人知晓的山角落里,在一代代小学生口中传唱着,响亮,清晰,活灵活现,不容置疑。直到走出老远,两人重又走回村委会院前的大枫树下,仍听到从小学校那边传来的整整齐齐的童音: 
  陈道龙,蜈蚣虫; 
  陈道龙,猪嘴筒; 
  陈道龙,轰——隆! 
  孙宇立只想尽快从眼前这片地界上离开,他急急忙忙、跌跌撞撞一路朝前走着,走过好一阵才有些清醒,顿觉自己的行为毫无必要。他到路边找到一处坡地坐下,回过身重新向来路张望。这里的地势较高,不只能看到村委会的枫树、房屋、院落,而且能看清枫树脚下的那座土台,土台旁漫不经心弃置着的一块石头。 
  “张家怡,卖荸荠,”北林自语,“这个张家怡,是不是你早先同我们说起过的那个地主婆,你曾跟着一伙高年级学生到她家水缸底下挖金条的?” 
  “我早先同你,”孙宇立道,“说起过她吗?” 
  “那么那个陈道龙,”北林又问,“就是批斗时被人浇一身开水,从高台上摔下来的老地主了?” 
  孙宇立点点头。 
  “也就是你刚才说的,喜欢站在你父亲身边的那个又瘦又小的老地主?” 
  孙宇立同样点头。 
  孙宇立讲过的话自己显然已经忘了,但北林却没有忘。张家怡、陈道龙一定是给孙宇立留下深刻印象,同时也造成重大影响的人物,孙宇立不但反反复复提起过,而且作过极其细致的描述,时间一久,那些人那些事对北林来说就好像不是听来的,而是自己亲身经历的一样了。可能跟陈道龙三个字的读音有关,北林觉得这位老地主平日应该拖着一对长长的鼻涕,身穿紧绷绷的棉袄,当然还有高高的猪嘴筒,还有滚烫的开水,及开水浇出的血肉模糊的面皮。张家怡则面目清秀,身材姣好,脑后梳着一只圆圆的发髻。 
  坐在村委会对面的山坡上,孙宇立用缓慢却带点惊魂未定的语调,又一次讲起当年的那些故事,讲起张家怡、陈道龙,还有他的父亲孙凯先的故事。孙宇立说在当时的牌上大队,张家怡名声很响,这不只因为她的地主家庭身份、她的女性身份,更因为她的年轻、 她的美貌,及笼罩在年轻美貌之上的某种暧昧色彩。有关张家怡的种种说法是极多的,说她的丈夫是省城医院的名医、教授,专门给县里给省里的大干部看病,不但医术高,而且会写书,随便写一个字就能换回几块钱。丈夫长年不在家,只留张家怡带一个十来岁的女儿在牌上生活,张家怡的家连同张家怡的身体,自然成为一处人人可以光顾可以践踏的公共场所。孙宇立就不止一次跟着高年级同学以造反的名义登过张家怡的家门,一次是翻挖张家怡家的水缸脚,据说那里埋着金条。又一次是到张家怡家的饭锅里埋“炸弹”——一种装满生石灰的墨水瓶,据说瓶里的生石灰遇水即可爆炸的。至于张家怡的身体大约只对大人们开放,一般的小学生并不能有多少了解,反正人们都众口一词这么说,孙宇立等一帮小孩也跟着说。说一只破簸箕么,什么东西不可以装,什么人不可以上,老的少的,丑的俊的,大凡是个男人,都可以一簸箕搂进的。 
  如果说人们对张家怡的态度里尚存有一些狎昵与戏谑的成分,那么对陈道龙,则只剩下单纯而赤裸裸的残暴了。陈道龙,猪嘴筒,陈道龙,轰隆!这首童谣或顺口溜所描述的,就是牌上历史上真实发生过的一个事件。那是在牌上历史上十分有名的事件,孙宇立和他的母亲都是亲眼目睹者,多少年时间过去,孙宇立每次提及,仍会不由自主地面容失色,心跳加剧。 
  据孙宇立所述,那应该是个冬天,孙宇立正在牌上小学读书。那天的情形明显不比往常,孙宇立吃过早饭来到学校,上课的铃声便急剧响起来。铃声持续响了那么久,一声催促着一声没有停歇。铃声里奔走的小学生们脸色都有些苍白,脚步都有些慌促。谁都知道这还根本没到上课时间的。 
  铃声果然不是上课的铃声,是紧急集合的铃声。小学生们由老师带领,高举旗帜来到半里路之隔的大队部,按白灰划定的界线坐好,四周的人潮已如决堤的大水,一浪高过一浪地从屋场、路途,从树林中汩汩漫出。土台早已加宽加高,一层一层的饭桌、课桌、乒乓球桌,玩杂技那样堆叠着,桌面再铺上厚厚的门板。一左一右跪在台前的两排专政对象一个个头戴白纸糊成的高帽,下巴上还给兜上同样用白纸糊成的长长猪嘴筒。大会达到高潮时,那位肩佩红袖章的基干民兵出现了,他手提一壶刚刚烧好的开水,准备到前台给发言者加上。水杯装满了,基干民兵没给发言者递过去,却顺手浇在老地主陈道龙的后颈窝里。陈道龙短促地惊叫一声,身子随之矮了。基干民兵一时性起,将整整一壶开水对准他的脑顶咕咚咕咚倒下去。陈道龙杀猪般尖叫着,哀号着,上下翻跌,基干民兵顺势一脚,将他从两三丈高的台顶踢下。这一瞬间全场静寂。还没等人们反应过来,台侧有人呼起口号,口号如一道闪电,尖啸着在空中扯起,直上云霄。接着会场发生了骚乱,两个同是臂戴红袖章的基干民兵一手持枪,一手拖死狗一般拖着陈道龙向人群奔来。人群纷纷避开,接着又后悔般以急迫的心情往前合拢。孙宇立也极力向一旁避让着,但他离人们让开的那条通道实在太近,于是清清楚楚看见了地面上那个仍在不停翻跌的身体,那破烂溃散的高纸帽、猪嘴筒、黑棉衣,以及同样破烂溃散的毛发和面目。毛发和面目尽管破烂,尽管溃散,但它们的主人仍拼命屈起双手朝自己的毛发、面目及身体各处抓挠着,抠挖着,好像一心要挖去点什么。 
  孙宇立一边回忆,一边还抬起手不时给北林做上一个动作。显而易见这种回忆过于艰难,他的话语和动作也表现得同样艰难。大半里开外的小学校清晰地传来上课下课的铃声,以及小学生们的读书声、哄叫声。更近些的山脚下,松树林中,有位放牛的老头正跟着他所放的老牛缓缓走动着,某段时间忽然对这边说话的两人发生了兴趣,抬头低头间不时扫过来几眼,有一刻甚至夸张地侧起耳朵,仿佛一心要听清点什么。村委会那边有扇窗户“砰”的一声给人推开,一个头发蓬乱的男人伸长颈项朝四周张望一眼,又“砰”的一声将窗扇关上。这一切都有些让孙宇立心神不定。他讲几句,朝老头那边看看,又朝村委会看看。接着讲几句,又朝老头看看,朝村委会看看。孙宇立终于匆促地站起身,同北林说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吧。 
  从某种角度看,相隔几十年之后重新回到牌上的孙宇立还真有点像个小孩。下午在村委会在村小学,他大概受到了不小的惊吓,夜里睡觉时便显得很不安稳,睡着不久就一身大汗醒来,说做了一个噩梦,梦见他父亲孙凯先被人抓起来,吊起来。父亲给吊在村委会土台上方那根大树杈上,无数的人围着他呼口号,吐唾沫。后来那被吊起的似乎并不是父亲,而变成孙宇立自己,地点也不在大枫树下,而在上课的教室里。那似乎是一节体育课,教室里人走空了,只剩下最后几个同学,他们将孙宇立双手双脚捆粽子那般捆紧,上下各系住一根绳头,脸朝下倒吊到房梁高处。为增加重量,又在他的脊背压了几块沉重的红砖,直勒得孙宇立眼珠暴突,舌头朝外伸出老长。过会儿孙宇立又做一个梦。还是在牌上小学,还是那几个同学,不对,应该是更多的同学,几乎是整个学校的学生都出动了。学生们说孙宇立是逃犯,要把他抓起来。孙宇立想做一点分辩,说自己不是逃犯。完全容不得他把话说出,孙宇立便突然发现自己已陷入无数人的围追堵截之中。冲啊,杀啊,学生们满山遍野嗷嗷大叫着。 
  还有一个梦比较复杂,用孙宇立的话说是有些奇怪。孙宇立觉得这并不是梦,而是他们家曾实实在在发生过的一件事。其中的一切那么真切,那么熟悉。可当你要把这事认真记起来,弄明白到底是家庭历史上哪个时期发生的事,是在什么情况下发生的事,又茫茫然没有半点踪迹可寻。想来想去感觉还应该是个梦。梦中的孙宇立也在睡觉,并且还睡得很深,很沉。等到他终于从梦中惊醒,事情无疑已开始了好久,他睡觉的那间小房,这时满满当当挤的都是人。都是那种基干民兵,每个民兵手里都握着一杆枪。 
  那是真正的枪。孙宇立平生没有看到过那么多的枪。步枪、手枪、冲锋枪、步枪头上有的还装上了亮晃晃的刺刀。孙宇立一定是听到了某种响动,迷迷糊糊从睡梦中醒来,双眼一睁,便看到了那些人,还有那些枪。人挤得太多,其中任何一个略一转身,枪刺和枪刺便能撞到一起,发出咯咯嗒嗒的脆响。孙宇立清清楚楚记得,他的第一个念头是想大叫。他想不顾一切大叫出声。不过随后又明白,他不能叫。他吭也不能吭一声。孙宇立保持半起半卧的姿势静默着。 
  “起来!”随着一声低沉的喝叫,孙宇立看到了一个黑洞洞的枪口。枪口紧紧指住他。那黑洞都快抵到他脸上了。孙宇立又想大叫。但孙宇立最后仍没叫出声。孙宇立按照命令从床上爬起,衣服也没来得及穿上,便乖乖蹲到父亲和母亲身边。 
  隔壁房间正进行搜查,父亲和母亲早给押到这边小房来了,就蹲在房门背后的角落里。这时候孙宇立的记忆有点零乱,不知为什么他一直认为,房间里应该还有另外一个人同他们蹲在一起。那是家里的一个亲戚。好像是母亲娘家的一位婶娘。当时的情形是这样:父亲由上了刺刀的两枝步枪押紧,伏身埋头蹲在门后;母亲用双手半扶住他的肩膀,面朝门外侧身而立;婶娘则坐在靠床的一把木椅上,手又扶住母亲的肩膀。满房持枪的人继续静静地站着,仿佛在一心等待着什么结果。他们在等待隔壁房间的搜查结果。等待是长久的,不安的,更是紧张的,因此尽管身前身后挤了那么多人,却没有半点声音。偶有一个民兵走出门,或从门外进来,枪刺与枪刺相互撞击,便发出一阵咯咯嗒嗒的响动。 
  孙宇立的话语很缓慢。孙宇立的话语越来越慢。慢到后来便没有了,再不见一句跟上来。北林不由有些奇怪,问:“后来呢?” 
  北林问:“后来那些民兵在你家搜出什么东西没有?” 
  “搜出什么东西没有?”孙宇立喃喃着。孙宇立说他也不知道后来搜出什么东西没有。似乎事情并没有得到最后结果,梦到这里就完了,结束了。 
   
  六 
   
  一个晚上连做这么多的梦,并且每个梦都如此凶恶,如此怪异,北林有些明白马瑞云交代的那番话指的是什么意思,明白喜欢做梦为什么也能算一种毛病了。北林内心很有些紧张,也有些害怕。他看出孙宇立同样有些紧张,有些害怕。当孙宇立拉开头顶的电灯,脸色苍白,满头大汗,手撑床沿想让自己坐起时,他的一双手却颤颤抖抖,怎么也不能着力。北林到外间倒来一杯水,看孙宇立咕咚咕咚喝下,又从衣袋里摸出烟,一人一根点着,斜靠床头吸起来。 
  两人就这么边吸烟,边谈话。实在说无论是北林还是孙宇立,分明已表示出这样的意思,表示出不敢再次入睡的意思,表示出就以抽烟、以谈话的方式,慢慢熬过剩下这大半个夜晚的意思。他们只没料到,大山里的夜晚跟其他地方是截然不同的,你越摆出一副姿势一心来熬,那夜也就显得越发漫长,甚至越熬越长。似乎时光已同你较上了劲,时光在这里已彻底停止流动了一般。后来他们终于睡着了。直到他们真正睡去,意识深处仍以为自己没有睡,烟在手头拿着,身子在床头倚着。这么几经反复,才心犹不甘地熄了灯,躺下身子休息。 
  孙宇立是真累了。做梦其实比什么都累,尤其是做那种噩梦。北林也累了,他感觉那睡已经不是简单的睡眠,那完全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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