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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饭已晚上八点,苏威先去了趟二姐家。宝宝还没回家,派出所也没回电话,说明宝宝尚处于失踪状态。不过二姐的情绪好歹有些恢复。中午时有两只猫跑回来了,是二姐最钟爱的那两只,一只叫“刘巧儿”的,一只叫“赵振华”的,这是对感情甚笃的夫妻,一只爪残,另一只眼瞎,当初都是二姐从大街上捡回来的。二姐按捺不住兴奋起来。二姐一兴奋就哭,那种很安静的垂泪,边垂泪边给夫妻俩洗澡,洗完澡又给它们煮方便面。苏威看着二姐弯着腰往锅里下面,心下就难受起来,心下一难受,就忍不住从兜里掏出五十块钱塞二姐手里。二姐说什么都不要,两人就推搡起来,苏威的手机就是在两人激烈的肢体运动中响起来的。
“我爱你。”
苏威先一愣,然后等着对方说话。对方嗓子尖利,猫叫春似的。
“我爱你。”
苏威就说:“爱我啊?爱我好啊,先洗干净了,在床上等着我吧。”
然后苏威就听到对方嘎嘎地大笑。除了小爱还能有谁?这姑娘刚从一家私人设立的所谓艺术培训中心毕业,分团里一年多了,整天梦想着哪天时来运转,成为一名天后级歌手。像她这样的傻姑娘怎么能时来运转?像她这样的傻姑娘只配呆在这个半死不活的小歌舞团,永远唱那种别人唱过的歌。她竟敢嘲笑他。苏威关了手机,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二姐喂猫。
这一夜和前两夜没什么区别。苏威再次听到了那个陌生人的表白。她的声音让他心里很安静,一种迸溅着火花的幸福细细地从苏威的心脏出发,开始顺着血管在全身的器官流淌,他觉得舒服极了,是的,舒服极了。在那一刻,他忘记了尚未支付给小培的住房基金,忘记了失踪的痴呆症外甥,甚至,忘记了自己是个只会跳舞的人。他紧紧地将话筒贴住耳膜,听那个人使用那种并不标准的普通话,说着那三个漫长的、极富音乐质感的字:
“我……爱……你。”
第四日
这一天不是愚人节,苏威却接了八个电话。打电话的八个人分别是:小爱、小美、大海马、狼青、美女蛇、苏联红……苏威一下就听出了她们的声音,她们把嗓子弄得很温柔,很嗲,苏联红甚至是捏着嗓门哼出来的,这个离婚三次的老女人声音沙哑,以翻唱徐小凤的老歌为生,苏威没想到她竟然也加入了开玩笑的行列。她们一准都疯了,当她们被苏威很轻易地认出时,无一例外地喘息着大笑,并且在大笑声中迅速关掉手机,也许,她们觉得没有比这件事更有意思的事了。
这样苏威很被动,说严重点,就是很尴尬,像他这么自尊心强烈的人,怎么受得了这帮女人没缘由的闹腾?他开始后悔把这件事告诉了她们。女人们似乎天生喜欢和比自己小的男人调点小情,而且将这种无伤大雅的调情看成是点缀生活的乐趣。苏威干脆关了手机,又陪二姐去了趟派出所。接待他们的是一位大门牙警察。可能中午吃的饺子,一说话牙齿上便露出片绿生生的韭菜。他很认真地安慰二姐。他说她要相信他们,既然已备案,肯定会把孩子找回来,这只是时间上的问题。即便找不回来,这么一个患痴呆症的孩子,丢了就丢了吧,丢了可以再生一个嘛,当然,要二胎的时候,要注意孕期安全,不要吃感冒药,不要吃阿莫西林以及标签上注名“孕妇禁用”的所有西药……二姐边听边点头,边点头边看苏威。苏威就拉着二姐从椅子上起来,对这个警察表示了诚挚的感谢。
把二姐送回家,苏威给小培挂了个电话。小培的态度不生硬,也不温和,她只是提醒他尽快把钱凑齐,如果凑不齐也没关系,大不了房子不要了,房子不要了也没关系,大不了婚不用结了。苏威听着闹心,挂了电话,往单位跑了一趟。
在单位碰到了很多人,她们见了他都和他打招呼。她们打招呼的方式很特别。她们好像刚学了唇语,她们的嘴唇在跳动,苏威却听不到她们的声音。苏威狐疑着把耳朵凑到她们的唇边,然后听到暴雷似的叫声:“我爱你。”苏威的耳朵这一天受到了严重的创伤。可受到创伤的不止他的耳朵,还有刘姐。刘姐嗓子也没吊,见了苏威便开始和他谈心。她教育他作为一个年轻的帅哥,要时刻注意保持形象,如果连保持形象的能力都没了,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接下去她开始拿自己当例子剖析苏威的精神状态。她说虽然现在他物质上不丰富,但是精神上做个富翁就可以了,就像她,她知道自己很胖,而且是那种超越了大众审美趣味的胖,可这有什么关系?她虽然一直忙着减肥,可那只是照顾大家的情绪,说实话,她觉得自己很美,而且是那种超越了低级审美趣味的美,也就是说,她表面上虽然在减肥,但是内心却一直在拒绝减肥。总而言之,她要说的是,苏威作为一个没结婚的男人,不应该给那些女孩子轻易嘲讽他的机会,他应该懂得什么时候保持沉默,什么时候保持健谈,分清是与非的观念,做个迷人的、有棱角的、诚实的男人。
苏威对刘姐的肺腑之言表示认同。他说他只是没想到姑娘们如此刻薄。
“那你干吗和她们说那种玩笑?你为什么虚构一个向你求爱、严重说是向你求欢的姑娘呢?”
苏威觉得事态好像严重了。他板着脸告诉刘姐,他所说的事情是真的,那姑娘不是他虚构的,而是客观存在的。看着刘姐越来越狐疑的表情,苏威觉得有必要拿出证据,于是他说:“你要真不信,我今儿晚上就把她的声音录下来,明儿一早给你听听。我们处这么多年,你就是我肚里的一条蛔虫——我什么时候说谎话不眨眼来着?”
那天苏威向一个朋友借了支录音笔,很小,薄薄的,私人侦探和记者钟爱的精密仪器。他很轻易就掌握了它的用法。整个晚上躺沙发上,如临大敌般等女人的电话。说实话他不是一般的紧张,中间去了三趟厕所,看了两集警察被黑帮诬陷的电视剧,还接了另外两个电话。一个是二姐打来的,她向他汇报,又有三只猫咪回家了,另一个是小爱打来的,这一次她好像没开玩笑,而是正式邀请他一起看《黑客帝国III》,苏威拒绝了她。后来终于等到了女人的电话。免提键按下,录音笔也在安静转动,女人简短而富于穿透力的声音被轻松地录下来。这一次苏威什么都没说,那个女人似乎有些意外,她好像在等待他说点什么,当然,这短暂的等待并没打扰苏威,他托着下巴,听到挂电话的声音在午夜的房间里空荡荡地暴响一下。再后来,苏威反复播放着这个女人的声音,他边听边想,这个女人,会是谁呢?他都快被她打动了。也许,他已经被她打动了。
第五日
这一天团里召开了半年工作总结大会。书记和团长纷纷讲话。他们说团里的形势越来越好,演出机会越来越多,希望唱歌的好好唱,演评剧的好好演,说快板的好好说,跳舞的好好跳。苏威没心思听领导分析演出形势,单等着漫长的会议快点结束,好让刘姐听听物证,好让刘姐明白明白,他苏威并不是那种好高骛远、吹毛求疵的人。
待散了会,刘姐却好像忘记了昨天的事,她似乎在唠叨什么。开始时身边只有一两个人,慢慢地就围了七八个,苏威也凑上前,听了会儿才明白,原来刘姐的女儿想去澳大利亚留学,学校联系妥了,钱也备好了,就等签证。不料昨天大使馆来电话咨询,问刘姐在澳洲有无亲戚。当时电话是丈夫的秘书接的,秘书说有啊有啊,孩子的阿姨在那边。秘书以为这是最明智最恰当的回答,孰不知是最愚蠢的回答。“他真笨啊!我姐哪儿在澳大利亚?她就是农村一菜农嘛!这下好了,说我们有移民倾向,”刘姐说,“这不把孩子的前途给耽误了吗?”
众人一阵唏嘘,都说秘书素质低。苏威看刘姐精神萎靡,手里的录音笔又放回兜里,想是否找小培谈谈心。小培这人好着呢,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再者苏威跟刘姐借的钱足够应付她,说句软话,再用肉体实际行动行动,她还能说什么。
刚想走就听到刘姐大嗓门开唱了:“苏威,你过来。东西拿来没?”苏威就返回去开始放录音。放录音时刘姐又忽悠着大嗓门把小爱小美苏联红她们招呼过来。她的意思是,苏威要想证明自己没撒谎,很有必要把陌生人的现场录音给这些长舌妇听听,让她们明白明白,苏威可不是个白给的男人。苏威本觉得无所谓,录音的目的只是应付应付刘姐,也不用开什么记者招待会。这下好了,事情发展得越来越完美:在几个女人的监督下,苏威把那个女人的声音放了七遍。女人的声音在空旷的排练厅显得极飘渺,苏威甚至觉得,女人的声音其实很没个性,也就是说,她的声音和午夜两点听到的声音,像是从两颗核桃里滚出的两粒果肉:形状颜色相差无几,而味道却有着青涩和成熟之分。总之,苏威在几个女人的指挥下播放着陌生人的话,反反复复,中间苏威不知怎么按错了一个键,于是女人的声音像得了癫痫病的鹦鹉那样滑稽地重叠着:
“我爱你苏威我爱你苏威我爱你苏威我爱你苏威我爱你苏威我爱你苏威我爱你苏威我爱你苏威。”
苏威觉得头快爆炸了,而女人们的笑声,也突然在房间里爆炸了。本来女人大笑的声音差别很大,比如说刘姐,她大笑时声音是肥胖的浑圆的;而小爱大笑时,是玻璃刀割玻璃的刺耳声;小美呢,大笑时是火鸡下蛋后的咕咕声——可在那一刻,苏威觉得她们的声音巧妙地重合了,从她们肺部喷出的气流沿着相同的轨迹发散、攀缘和融合……苏威觉得他彻底丢份了。尤其是刘姐,苏威没想到她也笑得这么厉害。这有什么可笑的?这真的很可笑吗?
苏威严肃地盯着她们的身体花枝乱颤,扭头走了。
其实也没走远。二姐家就在单位附近。进了二姐家,二姐在沙发上哭,蟾蜍在椅子上抽烟。蟾蜍是苏威以前的姐夫,也是宝宝的父亲,跟二姐离婚六年了。这六年里他好像从没回来过。他还是和以前那样黑,脸上拱着青春痘。见到苏威他笑了笑。看来事态更严重了,不然二姐不会把蟾蜍叫过来。她喜欢蟾蜍就像布什喜欢本·拉登。
原来是派出所来电话,说在某个小区湖边发现了一具男孩尸体,让她去认一下。
“那快去啊!哭什么哭!”
“这不刚回来吗?”蟾蜍解释道。
“那是不是宝宝啊?”
“不是啊,”蟾蜍说,“是宝宝的话就好了。我们就彻底省心了。”
二姐也不哭了,说:“我们想在电视台、报纸、电台和网上登寻人启事。你说他都失踪六天了,他吃什么啊?他喝什么啊?他又不认路,还没猫聪明。”
苏威就和蟾蜍一起到电视台登寻人启事。电视台的人很同情,给免了五十块钱。蟾蜍好像也很上心,非拉着广告部的人去喝酒。喝酒好,一喝酒什么都变得美好起来,况且是蟾蜍请客,不多喝点哪里对得起二姐?苏威一喝多,就忘记自己怎么回的家。反正是等他醒过来,床单被吐成了垃圾箱,喉咙用火烤着。灌了几杯自来水,看看窗外,黑糊糊的,也不知道几点。等电话响时,苏威想除了那个女人之外还能有谁?可这个女人究竟是谁?她为什么说爱他?她爱他哪一点?她为何每天深夜骚扰他?如果是骚扰,那就骚扰得疯点彻底点也成,可以在电话里回忆甜蜜的事(她无疑认识苏威),也可以在电话里有节制地调情,当然,如果愿意,在电话里还能做更火爆更激情的事,可她骚扰得这么温柔、这么简洁、这么让人郁闷。苏威盯着电话,还是接了。
“怎么这么慢?”
苏威一愣。她终于说第二句话了。她的口气有些苛责的成分,更有担忧的成分。她的声音比往常要温润些,他甚至听到她在电话那边轻微的喘息声。
“你到底是谁?”
“我爱你,苏威。”
“光说有屁用?你凭什么爱我?我连你是谁都不清楚。”
“这很重要吗?”
“去你妈的,”苏威道,“你要是再这么神神叨叨,我以后就不接你电话了。我可忙着哪。真的,我没骗你。我干吗骗你呢?我没有理由骗你。”
对方沉默了会儿问,你小学时最喜欢的女生是谁?苏威说,没有最喜欢的女生,那个时候不懂那个,只懂吃。女人又问真的没有吗?苏威就仔细琢磨了琢磨说,真的没有,我那个时候除了到少年宫练围棋,就是到校队练短跑,哪有心思想女孩?那时我最想的,是拿了少年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