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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尘艺人 作者:边云山-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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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掳上山。
    山上也有女人,有首领们的,有众兄弟的。她们也都是被抢来的,已习惯了山
上的生活,一早起来就哼野调子,像是很快乐似的。
    这像个村庄,有女人也有孩子,婴孩儿的哭声十分响亮,把晨光都震下来了。”
    泽兰木然地想,她当真要在这山上住下来,当个匪婆?
    她希望自己是丑的,肢残的,那样土匪就不想要她了。
    槐山打开门吓了一大跳。
    炕上坐着的不是他想要的泽兰,而是个青面女鬼。他一步步走近,突然笑了。
    “小丫头,你抹再多的炕灰在脸上,也掩不住你的好看。”
    泽兰的心突然好受一些了。
    男人都是一样的,普通人也罢,匪也罢。男人需要女人的情状也大致相同,一
个卖艺的女人啥都不该害怕。况且她现在哪只是做营生的女人?
    “你不该杀我,我还有娘啊!”
    泽兰突然流了泪,心里很酸楚,把黑脸淌出两道白来,样子有几分凄艳。
    “让我给你唱一个,你就放我走吧。”
    他不敢再往前走一步,他在她面前感到了自己的龌龊和卑贱。一个好男人是不
该做匪的,而一个好女人却应该像泽兰这样清白。
    槐山看着泽兰,看她年轻的腰身年轻的抹了黑灰的脸。
    他想起了草兰。

                                   2

    昨晚,槐山站岗时,觉到有人拍他肩膀,他想定是狼,只待他回头好咬断他的
喉咙,他就不回头,一动不动,急急地想对策。
    可那并不是狼,那是草兰的梦魂。草兰窄腰丰乳,娇俏可人,是荒原上所有男
人都稀罕的。
    草兰说:“我嫁了,可我怨恨你。”
    槐山壮着胆,“你怨我,但你不该来呼我!”
    “我是想让你知道我对你有多好!”
    “草兰!”
    他比任何时候都动情地叫了她。
    草兰倾刻间就憔悴了,但仍是个娇悄的女人,只不过成了妇人模样,是个藏在
深宅大院苍白无血的地主小老婆了。
    “说到底,我还是该感激你。”
    “我坏着哩。”
    他是真心的。他想反正草兰嫁走了,他该向她说几句中听的话,他的良心有些
不安了。
    他毕竟是穷苦人家的秧苗,心再恶能恶到哪里去?总是有善根的。
    草兰凄惨地笑了笑,衣裳被夜风吹起,扫在了槐山脸上,他闻到了他同她的混
合气息,那使他真正难过起来,也后悔起来。
    草兰用一只冰冷的手握住他的大手,“荒原上的女人是苦的,她们的心苦,可
男人们却看不到,都以为她们野浪。就不想女人为啥野浪哩?”
    “为啥?”
    他傻乎乎地问,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了。
    她不答,把同样冰冷的睑贴在他胸口上。
    “我听见里面有善神的脚步声,你不可以欺辱卖艺的女人,那也许是你前世的
娘呢。”
    他到这会儿才知道害怕。草兰寻来,定是要索债。他欠她的太多,每次相会她
要是要两块钱的话。天哪。他哪里还得清。这女人实在是对他有恩情的。
    “卖艺的女人苦哇,能有啥好结局呢?”
    槐山想着,难道荒原上的男人不苦吗?是苦的,生活难讨,婆娘更难讨。又有
了日本人,随时有被捉被杀的可能。
    “你已嫁出去了,现在要到哪里?”
    “我在逃呢。”
    “逃什么?”
    “我在逃脱卖艺,我不乐意哩。”
    一个人有多大罪孽睡着了也不安宁?槐山想不明,他不懂草兰咋会这么怕卖艺,
她多浪哩声音多甜哩。
    “难道你不怕没有饭吃?不怕你的汉子踢你的小腿?不怕一个人躺在夜里?”
    “我怕,我怕哩,所以,我才不卖艺呀。”
    “我当匪也没有路。”
    “那你该咋办?”
    “我也不知道。”
    草兰的姿容渐损,越来越苍白,与黑夜形成一种对比了。脸是那种惨白,她的
衣裳是比黑夜还黑的。
    “如果你还念着我的好处,你就帮我一把,我是再也不想做卖艺的女人了。我
唱够了,腰也要扭折了。”
    “我咋帮你,你说?”
    “哪里有老虎洞?我愿做只老虎。”
    “红岩下有一个。”
    “那好,你用真心助念,我会奔到那里去的。”
    草兰想跪别,可搂在她脖子上的槐山的手却牵住了她。她慌慌地逃进原始森林
中。
    “生到老虎窝里也好。”
    与槐山一起站岗的土匪终于忍不住,战战兢兢地推推他。
    “你抱着棵大树在叨叨些啥?怪吓人的。”
    槐山在空气中还能闻到草兰残败的花香气,那是遭了风雪的百合花的气息……
    槐山咋看泽兰咋觉着像草兰。是哩,她俩是一个娘生的哩。
    “草兰。”槐山几乎跪下来了。
    草兰曾经是荒原上最野浪的唱二人转的女人,她总是把衣裳做得紧卡腰身,连
大棉袄也掐出腰来,方圆百里的女人数她最浪。
    “我不是草兰。”
    “你哪里是草兰,草兰已经嫁走了。”
    她们还刚刚长成大闺女,卖艺没几年,就被人瞧不起了。
    槐山笑了一下,“我不该拿草兰比你,她嫁她的,你却是我想要的。”
    泽兰端坐在炕上,听外面匪婆们叽叽喳喳地说笑,暂且忘了自己的处境,直到
槐山跳下炕,她才吓着了似地缩成一团。
    “你别怕,咱走后门,到泉水那里把脸洗净。”
    泽兰顺从地下炕,扯起自己的斜大襟把脸埋起来,出了石屋门。
    有男人和女人起哄的声音,一些话也无法入耳,很脏污的,好在泽兰听惯了那
些话,要么她光羞也要羞倒了。她只是想哭,卖艺的女人还是个人吗?
    她埋着脸就不能看路,槐山在众人的哄笑中揽住了她。

                                   3

    在荒原上,无论什么样的女人想起蓝蟒岭都会生出复杂的情感来。假设一个富
家小姐长年居于深闺,身边只有比自己还不谙事体的小小丫环,长年做着做不完的
针线,光绣鞋就做了够走到来生的了。在这样无限寂寞的时光中,她想到了蓝蟒岭。
先不想那些匪,匪是近百年才有的,到了近几年才泛滥起来的,想就先想那是怎样
一条蓝蟒?它身上的花纹好看得犹如迷蒙着一层蓝烟的梦境。在树木葱定时,绿出
不同的层次,有黄菠萝、紫椴、蒙古栎、核桃楸、白桦……绿虽都是绿的,可却绿
得各有风范,是旁的树种不能相随的。
    到得秋天,这蓝蟒岭好像突然仄了下身子,让人看到的不再是它腹侧的绿色花
纹,而是背部的斑斓了。
    一个人单觉得百合、妖盏、紫穗的花朵是美的,那这人是没见过蓝蟒岭上秋天
的树叶。
    什么花能整树整树地一同开放,又能那样经住秋雨?又能在风雨中唱歌舞蹈?
又能把落于其间的红点颏、黄连鸟以及最美的娇凤比得竟像一枚得了病的烂树叶?
秋天的白桦、蒙古栎、水榆、花楸、白牛槭……和一些灌木都是能担此任的。
    森林中还有许多凶猛的和温良的野兽,得了大道的狐大多在那里修行,不升天
就下世济人,附在人身上,为荒原的人禳灾去难。大仙请仙时总要这样唱:

        别问我大仙哪个洞来哪个府
        蓝蟒岭上有我的兄弟和老母
        ……

    求道的所在已经言明了。
    这小姐继而想到戏仙的美丽,于是在镜中望自己,想戏仙竟迷荒原上英俊的男
人,剩下的都是她不中意的。
    那一刻,这小姐愿自己是戏仙,从林中借月光飞飘到某个男人的炕前,唱一段
迷他。
    小姐不敢再想,脸已经红透了,又想到土匪身上去了。如果遭了打劫,给抢到
山上,是死还是活哩?心下里便吓得要死,把剪刀时刻揣在怀里。到底还是刚刚长
成,是十分恋生的,退一步想,土匪中也有好的,比把自己交予富家的花花公子要
好。这小姐就这样虚妄地想着蓝蟒岭,等待出嫁的日子。
    如果这想蓝蟒岭的是个穷家女子,恰又已长成,做了娱人的营生,那她的想法
会是另外的样子。
    她并不怕被土匪掳去,只怕土匪杀人,她的心是善得男人欺辱她都不肯咒骂的,
她如何能容忍自己去娱一个杀人的恶人?她望蓝蟒岭,便有时刻被抢去的那种紧迫
感了。
    她在设想如真被掳了,她就用她的柔语柔身子化掉土匪手中的屠刀。
    她的心中滋生了伟大的自我牺牲的感觉。
    可很快她自己的肚子饿了,她便垂头丧气地想,土匪不去抢不去杀人,他们如
何活?地都是富人的,富人向来只愿穷人多干活儿少吃饭。
    长工们到老了连死的力气也没有了。长工是做不得的。
    想要有饭吃,除了打猎、撵鹿、挖参这些行当,并无旁的好法,但,这些活计
又不是每人都能做得。
    那么一个穷苦的男人该干啥去哩?似乎也只有做土匪这一条路,就像她们女子
也只有从男人那里得生活一条路。唱二人转的女人也全靠男人们捧。
    总之,蓝蟒岭是让人咒又让人生出诸多好奇和幻想的地方。
    要是一个女子当真来到了蓝蟒岭上,所遇到的或许已超出所有的想象了。
    泽兰便有这样的惊愕。
    一个恶人突然掷下屠刀,成了佛,这善念是因何而起?大约是因为美。善念本
身的美不必说;同情和怜悯的心也是美的;生命的美自然该是善念的根源。
    在男人眼中,女子的美会使他的情变柔,粗糙的言辞变得悦耳,连平日凶极了
的两道目光也会因女子的可人而卷了刃。
    那会儿,土匪槐山便觉出自己完全改变了往日的性情,他想为眼前的泽兰做一
切事,充当她的使役。
    泽兰把自己的脸埋在衣襟里,磕磕绊绊地随着槐山走。
    因为蒙着眼,透过布丝并不能看清路,她几次都险些跌倒了,而几次都让槐山
及时接住。
    土匪中谈不上纪律,但规矩总还是有的。各个山口和要紧地方都派人把守,不
当职的便不许随便出山寨。
    泽兰和槐山走出一段后就看不见什么人了,只隐隐传来起哄和说粗野话的声音。
    “没有人看你,把脸露出来吧。”
    泽兰听到这么和暖的声音反而心慌起来了。
    如果一个女子已经准备好了来对付男人的恶,但这男人却突然改变了路数,比
一只家养的兔子还温顺,那就会使这女子不知如何应付。虽然她在三角窝棚里接待
过他一次,可这次是在匪窝里,不一样的。
    泽兰把脸蒙得更严,却不想她把脸是遮掩了,可却露出一块雪白的肌肤。起初
槐山没有望见,泽兰又被一墩乌拉草绊着的时候,他才看清了那片白。
    有许多的鸟在叫,叫声也像不同颜色不同形状的花朵,散发异香。有早熟的植
物的籽实在微微地摇响,犹如一个刚做了婆娘的女子在向一个知心的近人诉说衷肠。
野果子有不可说那么多种,单是山里红、山梨、山了子和刺玫果的香甜就够了,又
有一些藤蔓上所结的浆果,那芬芳就无法言明了。
    这季节里一切都在悄然成熟,人在这时候最不愁吃的,肚子饱了,力气和激情
就有了,这是孕育后代的好节气。
    这一切的妙然泽兰都感到了,那她就更不肯把脸露出来。
    人断乎不可以为草木无情。在一个心地善良有一副好心肠的人眼里,万物都是
一样的。
    人的喜怒、愁苦、厌烦,万物也都具备。
    人心即佛,便说了当中的大法。
    泽兰不忍让这些美东西好东西见到她的难看,她活着每时都想给别人一些喜悦
而不想为别人制造一点点痛苦。
    她现在希望的是立刻到得泉边,洗去脸上的脏污,无愧地去看鸟兽、花草还有
那沉坠于枝头的野果子。
    槐山在看到泽兰雪白的肌肤时,想到了草兰,深深的内疚使他的心跳跳地疼。
但与泽兰比,草兰是十个也不如的,他的错和罪过便是他的这种想法。
    一朵开到极限美到极致的花,别说去嗅闻去把它摘下,就连悄悄走过去,也怕
身体所带起的浊风使那好花受了侵害。
    不过,又让人那么稀罕,该如何?槐山便处在这种两难境地中。
    “你是想让我死哩。”语气几乎是可怜的哀求了。
    泽兰没有听清。她正专心听两只鸟的谈话。一个人眼的功用若失去了,耳朵便
会听得到万物灵魂的颤动。
    那是两只不同种类的鸟,一个是女鸟,一个是男鸟。它们居然在谈论它们的婚
事。
    女鸟叫声哀婉,它在极力回绝又万分难舍。男鸟的音韵是近乎有血了,所说的
话使泽兰都听了去。她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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