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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族[梁凤仪]-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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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要呆在三藩市的华人圈子里去讨生活,这样不会有起色,不容易衣锦回归到香港去。”
   她鼓励荣必聪到美国东岸的纽约去。庄钰茹把要走的路,要摸的门径,要争取的人际关系,全联系安排上了,她说:
   “在纽约,我有位世交叫保罗威顿,他一直替我父母管理美国的金融与地产投资,我们去敲他的门,相信会受到庇荫。你投身美国的金融界,是最接近香港即将要走的路,这是我不只一次,跟在父亲身边时,听到他和其他的商家人说的话。”
   荣必聪不仅对庄钰茹感恩,且满是敬佩,道:
   “保罗威顿既是你父母的朋友,他未必会答应照应我们。”
   “放心,他一定会。洋鬼子对婚姻自由很尊重很拥护,那反而是我们手上的一张皇牌,拿出来博取同情,得益不少。而且,我母亲会有信给他。”
   “若给你父亲知道呢?”
   “他会知之为不知。”
   这句话就是一番很深的哲理了。
   香江的上流社会之内,不知有多少段畸恋以及不为上一代认同的婚姻,到头来,还是冤家变亲家,化干戈为玉帛,只因为血浓于水,要中国人斩断亲情,并非易事。
   庄钰茹是太聪明了。
   果然,到了纽约之后,保罗威顿非常热诚地接待他们,且一阵子功夫,就把荣必聪介绍到美国最历史悠久的证券经纪行美林机构内任事。
   职位并不高,但有了一个好的、正确的开始,就是成功的—半。
   对于荣必聪,从纽约大证券行的跑腿开始干起,以至成为较有分量的市场调查员,这个事业的历程要比在三藩市唐人街洗碗碟,发展到成为餐馆老板要棒很多倍。
   不是对后者的贬抑,而是前者正好把荣必聪在金融上的潜质提炼出来,使他在若干年后,配合起香江的发展来。
   荣必聪对金融业是绝对有天分的,他在美林证券内的资料调查部门,一下子就擢升为独当一面的小组主管,因为他老是能准确地预测股份的前景。当一大堆数据以及公司资料放到他面前去,经他整理分析之后所得出的结论,总是跟日后发生的市场反应差不了多远。
   在股市中能预知三分钟后的情况,就已经炙手可热,翻云覆雨。
   美林证券每月出版一本股市分析,荣必聪负责的几支股份往往最叫客户甚至经纪受惠,这番本事很快就被上头发现,于是荣必聪受到重用。管辖机构客户部的高级副总裁李察波尔还决定把荣必聪抢到自己部门去,将一些比较重要的户口拨归荣必聪照顾。
   李察波尔对荣必聪说:
   “别以为我不信任你,故而把这几个不算是大户的户口拨给你。他们的底子极厚,故此疑心甚重,非要看到经纪为他们服务的成绩斐然,不会放心下重注。对于这些可栽培的客户,我们非常重视。你明白吗?”
   荣必聪当然明白,对于有潜质,可拓展的户口才是生意之所在。相反的,奉侍那些靠展投机的客户最艰难。市况大好,任何户口的表现都良好,不见突出;市势衰弱,首当其冲的自然是展客,就算忍心斩仓,都可能是两败俱伤。客户拖欠经纪行的债务时更是难缠,不知有多少场这类投机官司搁在一旁,左右为难,费时失事。
   故此,最好奉侍的就是有实力的大客户,风调雨顺时可以给他们做巨额投资,稍见逆风忤水,仍有资格按兵不动,不必割价求售,以待雨过天晴。
   荣必聪很相信投资周期,股市一如人生,总有低沉时刻,可又总会有蓦然抬头,拨开云雾见青天的一日。
   最紧要是在低潮时忍耐得住,支持得来,一旦熬得过去就好。
   为此,对李察波尔交到他手上去的几个大户,荣必聪隆而重之地细心照顾,果然甚见成效。这几个投资户口在半年内的投资总值几乎增加了两倍,等于说作为投资代理的经纪行的盈利大幅上扬。
   荣必聪的个人表现得到极高的分数。
   有一天,李察波尔把荣必聪叫进办公室里来,说:
   “我今天跟保罗威顿吃午饭,把你的工作成绩告诉他,立即捞到一宗大生意。”
   “是吗?”荣必聪关心地说。
   “保罗威顿手上有很多大客户,由他主宰投资策略,把钱分配到哪一个金融经纪手上,投资于哪一种金融工具,都只看他的决定。故而,不论外汇、黄金、股票、债券等等的经纪都与他保持密切来往,希望能做到他的生意。
   “保罗威顿是华尔街内出了名的无宝不落的凤凰。”
   他肯光顾谁,就证明谁的投资眼光与魄力不弱。能得到保罗的青睐,本身已是一项荣耀,且在行业内能起宣传作用。
   李察波尔把一个档案递给荣必聪,说:
   “这是你要打理的新客户,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可以直接问保罗,他全权主理这个大客户的投资。”
   李察波尔稍稍俯身向前,用手按着那个档案,郑重地说:
   “把这个客户服侍得妥妥帖帖,我们部门今年的花红一定极为可观。通过他,不难把香港,以至台湾的很多大户投资户口拉到我们手上来。
   “为什么呢?因为这些日子来,香港的政治局面极不安稳,主要是中国大陆闹文化大革命,香港怕被波及,于是人们慌忙走资。只要让他们尝到了投资在欧美的甜头,不怕没有生意。”
   这是个难得的时机,荣必聪晓得把握。他在走出李察波尔的办公室前,是非常爽快而肯定地答应,他必会尽心尽力而为,而且很有把握把这个新户口的投资打理得有声有色。
   然而,当他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翻开档案一看,情况就有变了。
   荣必聪赶快地把档案合起来,定一定神,重新再将之打开。
   一点都没有错,新客户的名字正是庄经世。
   由自己去为庄经世管理他的个人与家族投资户口,这是个很大很大的冲击和引诱。
   聪明盖世的荣必聪飞快地就掠过几个念头。他绝对可以让庄经世的投资受损,叫他亏大大的一笔,甚至可以安排他先尝甜头,引他下重注后,才要他一下子摔得头破血流。
   正如李察波尔所言,现今香港人心惊肉跳,不知多想寻求资金的避难所,趁着他们心理虚弱,急谋援手之际,报复前仇,正是千载难逢的机缘。
   没有比叫庄经世在自己手上栽倒了更痛快的事了。
   当然,荣必聪也可能把照顾这个客户的责任推卸,不劳把自己的本事贴补在姓庄的人身上。
   还是,应该趁这个机缘,做好功夫,以祈重修旧好。说到底,庄经世是自己的岳父,且已是刚满周岁的荣宇与刚出生的荣宙的外祖父。
   血浓于水,何来解不掉的恩仇。
   荣必聪思前想后,不知如何是好。
   枕畔的妻子在哺儿之后,精疲力竭,总是睡得很熟,并没有察觉到荣必聪午夜梦回,惘怅满怀,旧恨填胸,难以入寐。
   经过了多天的心理挣扎,他终于把决策定下来了。只为接到父亲荣恩泽的信,给了他很大的启迪。
   信是这样写的:聪儿:
   你们一家在美,想是辛劳干活,但心境还是开朗的吧?
   没想到年前迫不得已地远走天涯,异邦谋生,如今却成了很多香港人梦寐难求的出路。
   中国文化大革命令香港的经济与安定都蒙上了阴影,人人自危似的慌忙走资移民。
   我可是泰然处之,老是相信一个道理:今日的福,可能是明朝的祸;今日的祸,也可能是他日的荫庇。
   做人,不能只看目前,必须向前看很多个循环,才能大定人生的顺逆贫富与贵贱。
   总之,眼前的因,未必是因,眼前的果,亦未必是果。世事发展要看我们的造化,而造化又得端视我们做人的宏量……阅函至此,荣必聪的胸怀开拓了,思路清晰了。父亲的一番话,令他决定在商言商,公私分明。
   不能把昨日的仇恨与怨怼,牵引到今日的工作上头。
   为了报复,把分明可以替庄经世赚到的钱亏蚀掉,赔进去的还有自己的商场名誉,平白地委屈了自己的本事与才干,让辛苦积累的功勋蒙上阴影,太不值得了。
   就把庄经世视为一个普通的客户去尽心照顾好了。
   主意立定之后,整个人也畅快起来,更投入工作。
   果然,十个月下来的投资业绩斐然,由此而获得保罗威顿拨来更多的户口与投资金额,荣必聪拿到的花红与薪酬实在令他喜出望外。
   保罗威顿对他说:
   “怎么样,钱赚到了,是不是准备押在自己欲投的股票之上?”
   荣必聪摇摇头,说:
   “不买美国股票。”
   “什么?”保罗威顿问,“有比你预测上扬的美国股票更好的投资目标吗?”
   “有。”
   “是什么?”
   “香港地产。”
   “你开玩笑。”
   “我是认真的,对你或未必尽然,对我是百分之一百。”
   “为什么?”
   “你是美国人,我不是,我总要回去寻根的。如今辛苦赚来的钱原本就打算用作本钱,好好地在香港搏一搏。你看,如果我把这些积蓄放在美国股票上能赚得的那个百分比,对我的前途与生活能起什么催化作用,还不是像现在的有日过日。我把钱押到最低潮的香港地产去,输了,在美国不见得我生活不下去;赢了,我就回去大展拳脚。”
   “你真有回去的打算?”
   “只待机缘而已,那是我的故乡,我是在香港出生的,有与生俱来的情分。且还有一口冤枉气,早晚要把它出掉。要出掉这口气,最切实的办法无非在于强化自己。”
   保罗威顿一听,过来拍拍荣必聪的肩膊,说:
   “就是这句话了,能否成王,全仗胸襟。我给你打理庄经世的投资户口,原以为你还带了三分要吐气扬眉的成分在里头,如今连这个疑虑也没有,可见你真是将帅之材,有容人律己的厚量。老弟,你前程无可限量。”
   “尽心尽力而已。”
   “好,我告诉你,老弟,你回港发展的机会来了。”
   保罗威顿没有告诉荣必聪,那个机会是什么。
   倒是家里头的庄钰茹给他报告了一个骇异的消息,钰茹对丈夫说:
   “我收到母亲拨过来的长途电话,她跟父亲要到纽约来,父亲公干,她是特地来看荣宇和荣宙。”
   “你父亲会来见他们吗?”
   “母亲没有说,我也没有问。”
   是的,既来之则安之。
   缘分只可以相迎,不能相拒,亦不可强求。
   庄傅秀珠来探望女儿与外孙儿的那一天,荣必聪不是有意回避,因为不是假日,他必须上班。
   周一到周五的纽约华而街从来都是繁忙拥挤热闹墟场似的,在其间干活的人只恨一天没有四十八小时。
   一旦接触到那个分秒可以定成败输赢的股票市场,时间急逼得活像一眨眼就过。
   正当荣必聪埋头苦干之际,保罗威顿摇电话来,说:
   “我在大堂,准备跟一位客户上来探望你,你有空出来把他带到你办公室内细谈他的一个计划吗?我刚好另有约会,没法子招呼他。”
   “好的,我这就到大堂去。”
   走到大堂处,遥见一个熟谙的身形,面壁而立。荣必聪缓步走过去,在他身后站定了,便轻轻而礼貌地招呼了一声:
   “你好。”
   回过头的庄经世,面容是肃穆的,显然比以往要苍老憔悴得多。
   “可以到你办公室去坐一坐吗?”
   “欢迎,请随我来。”
   荣必聪把庄经世带到办公室,坐下,很气定神闲地待对方开腔。果然,一坐下来,庄经世就说:
   “你知道我来了纽约?”
   “钰茹曾提及此事。”
   “钰茹没有什么事隐瞒你的,是不是?你则不一定把所有事情告诉你的妻子。”
   庄经世这样说,脸色还是温和的,可见得并非提出责难,只是疑问。
   荣必聪平和地答:
   “钰茹应该知道的事,她都知道。”
   “我以为你会把打理我美国股票户口的这件事告诉她。”
   荣必聪笑道:
   “那不是她应该知道的,知道了反而会白担心,何必。”
   “故而,你尽心地为我处理投资,并不是因为钰茹向你提出请求。”
   “当然不是。无须她提出请求,因那是我分内的责任。况且,我也不认为家里面的女人,有权影响到商务上的常规决定。”
   “聪,我看过保罗威顿的报告,你的业绩斐然,且表现持续了很不短的一个时期,这很难得。”庄经世说。
   “你过誉了。”
   “看来,我们以前的恩怨并不存在了吧?”
   “对我,早已烟消云散。”
   “很好。聪,你岳母见着了荣宇与荣宙,很开心,我们说到底是一家人,你不反对我这句话吧?”
   “怎么会反对?”
   “那么,回来助我一臂之力。”
   荣必聪没有即时作答,他略为沉默,静观其变。
   “我的意思是香港的情势越来越坏,我很需要有人在外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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