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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她身不由己。我叮咛她千万别把这事告诉玉涵。她没有答应,但说:
“玉涵要走了。”
“到哪里去?”我突然感到一种揪心的疼痛。
“她要到国外去读书了。”宫春梅说。
“为什么?”我急切地问。
“她男朋友不放心她在这里,他们要一起去国外。”宫春梅也有些伤感。
“她现在在哪里?”我问。
“她就在我旁边哭呢,她想再见你一面。”宫春梅说。
“你等着,我马上就到。”我说。
我回到客厅,只给我妈和大卫他们说了声“我有事,出去一下”后,就飞身出了家门。我开着车来到了学校,在玉涵楼底下,我给她打了电话。她出来了。我看见她的眼睛红红的,一只小手还在揉着眼睛。她这种可爱无邪的样子,使我心碎。
她坐到了后面。我拉着她一直飞到了我们第一次去看雪的那儿。我们没有去那家农家,而是去了山顶。我一直拉着她的小手——我的意思你们明不明白,并不是真的小,而是一种感受——她一直温顺地看着我,眼里已经没有了泪水。在山顶上,我第一次真正地拥抱了她。她在我的怀里又哭了起来,她说: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这些事呢?”
“我不想让你内疚。”我说。
“你为什么不去告发他们呢?”她问我。
“法律对他们是无力的。再说,这样对你也不好。”我说。
“可是,你越这样,我的心里越难受。”她说。
“没事的,我不好好的吗?只要你在国外生活得很幸福,我就真的心满意足了。”我尽量地控制着内心的悲伤。
“你真的是这样想的吗?”她问我。
“是啊!我还能怎么想呢?”我淡淡地说。
“有时候我就想,我活着本身就是个错误,还不如死了的好,只是,只是我一旦死了,我的亲人可怎么办?”她又哭了起来。
“别哭了。今天是我们最后见面的日子,应该高兴才是。”我说。
“你真的一点儿都不怨我吗?你是不是觉得我非常软弱?”她问我。
“我为什么要怨你?你也不是软弱,我知道你身不由己。你的勇敢恰恰是你敢于牺牲自己。”我说。
她看着我,又想笑又想哭,后来,她问我:
“我想知道……你真的爱过我吗?”
她的头低到了怀里,她不敢看我的眼睛。
“我永远都爱你,无论你走到哪里,我都一样爱着你。”我有些动情地说。
我们久久地拥抱在一起,非常冲动,但互相都克制着。几小时后,宫春梅给我打电话,说接玉涵的车快来了。我把她送到了校门口。她下了车,那样依依不舍地走着,一步一回头。我深情地看着她,向她招着手。突然,她又扑了回来,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把那芬芳的双唇印在了我的唇上。然后她走了。
我发疯般地开着车跑,直觉得自己太蠢太蠢,但又无计可施。不是已经看开了吗?怎么还会这样呢?人性真的是非常复杂的,人是易变的,易被感染的。手机一直响着,是母亲打的。我一直没接。直到太阳下山时,我才回到了家里。我的头上又透出了血。晚上,我发烧了。
第二天开始,我又重新输液打吊针了。还昏过去一次。我妈一直问我怎么弄成这样的,我始终没说。我爸则一直骂我。这次出事他大为生气。他说,他本来一直想等我好了以后再收拾我,没想到还没好,又险些出事。医生说了,要好好治病,否则会落下破伤风的。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我再也不敢出去。外公和外婆是在我回家知道我出事的,他们常常来看我,正好赶上父亲收拾我
,就制止了他。我的心里也非常难过。
花仙子给我还是发着短信。她还是没有要走的意思。玉涵走后,是她每天吸引了我的注意力。白天她总是在南大校园里转,不断地给我发着短信,说哪个地方很漂亮,哪个地方太难看。她还去看了韩燕秋和吴静怡,给我发来短信说:她们长得很漂亮,你为什么要抛弃她们?我当时真是苦笑不得。她还问我玉涵那天是不是吃醋了?有时,她会突然问我一句诗是怎么说的,问我六岁的时候做过一个梦没有,那个梦中是不是有一个女孩子长得像她一样。她说她在六岁时梦见过我,她就是因为这个梦才来找我的。她见我时,当时很惊奇,与她梦中所见过的我一模一样。我不知道她说的是不是真的,反正我已经忘了我六岁时做过怎样的梦,更想不起来梦中有没有她。她还问我十六岁时有没有爱上班上的女孩子,问我在所有谈过的女孩子中最爱的是谁,对她们的爱与对她的爱,哪一个真?哪一个深?总之,她要问我的问题往往让人猝不及防,难以回答。不过,她也不一定非要我回答,说以后回答也可以。
晚上的时候,我问她在干什么。她说在写作。这个回答把我差点笑死。她会写作?我问她在写些什么,她说在写我们的童话。唉!她给我的印象是一个不真实的幻象,她与我的所有的一切都可能是我想象和杜撰出来的。
但有一件事情是无法杜撰的。
就在我可以出门的那天早上,我下楼去拿了报纸让大卫和父亲看。大卫也可以慢慢地走路了。他还需要一段时间的疗养,才能出门。苏杰已经不来了。原因是她觉得我家里人太多会打扰父亲的写作。在这一段时间的接触中,父亲几乎将大卫当成了自己的儿子。我妈对大卫的感情也很深。他们主动要给大卫联系工作,希望大卫就在这座城市工作、生活。
我不喜欢看报纸。我觉得报纸上的很多东西要么不真实,要么就很无聊。晨报和晚报上每天都在登一些凶杀案和青少年自杀的报道,还有就是没完没了的房地产广告和治疗性病的广告。
大卫却在我家养成了看报纸的习惯。他坐在单人沙发上,父亲坐在三人沙发上,我妈手里拿着电视的遥控器。我反而倒像是个局外人。我妈已经为我们请了一个月假。她和我一样不爱看报纸,都爱看电视。
“子杰,你看,你看这个……”大卫突然冲我喊。
我一看,又是一则凶杀案,可是当我往下仔细看的时候,惊呆了。报纸上说在昨晚十一点多时,在南大附近的电视机厂第八幢居民楼701号内,发生了一起凶杀案。天哪!这不是我住的地方吗?
花仙子死了,按照公安人员的判断。她是先被强奸,然后才被杀害的。我的脸色可能白了。大卫看着我,对我说,你先别急,也许是弄错了呢。我的手机在充电,昨晚上十点多充上的。当时我跟花仙子发完了最后一个短信,告诉她,我的手机没电了,要充电。我赶紧打开手机给花仙子打电话,电话关着。我妈一看我这样子,就问是怎么回事。大卫看着我,我无措地看着他。我爸也问我怎么了。我只好把情况给他们说了。一时之间,父亲气得恨不得把我从窗户里扔出去。我妈则一句话也没有。我霍地一下起来了。我爸说,干什么去?我冲他吼道,我得去看看啊,她是来看我的。说完这句话后,我的泪水竟然出来了。我爸说,你等着,我跟你一起去。我妈也要去。大卫一个人呆在家里。
根据报纸上说,我屋子里所有值钱一些的东西全都被那帮行凶者盗走了。在路上时,屋主就给我打电话,问我怎么到现在才开手机。他证实了花仙子的死。我把车开得飞快,我妈就劝我说,慢慢走吧,人都已经死了。我现在倒是没有泪水了。我想不通这是为什么。
当我和父母亲走进我的房间时,公安人员也正在那里等着我。我一看,我的屋子里一片血迹。床上和沙发上到处都溅着花仙子的血。而花仙子已经血肉模糊地倒在地上。我跑在地上要抱她时,却晕了过去。等我醒来时,我就一直流着泪,坐在地上再也不想起来。我想起她的样子和给我发过的每条短信,而想起这些都使我难过。公安人员已经从花仙子的飞机票和身份证上知道花仙子的真名,并跟她家人取得了联系。直到现在,我才知道她真名叫花香。她真的姓花。
我的笔记本电脑和吉它、CD等稍微值钱能用的东西都丢了。记者还要追踪报道,被父亲阻止了。他给各个报社的老总打电话,告诉他们不要再炒这件事了。他无颜再面对南大文学院的领导,但他还得厚着脸皮给他们陪着笑脸。
我坚持要陪花仙子,可是我妈不行。她说我的伤刚刚好,不能再有什么意外。公安人员也希望我回去好好休息,以便给他们再提供一些更为重要的线索。除了那本没有装订起来的诗集,我几乎是含着泪空手回到了家里。那里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拿走了。我妈也不让我拿其它东西。
一路上,我抱着那本没有被装订起来的诗集流泪。实际上没有泪,就是觉得自己还在流。我看见第一页上溅着花仙子的血,那是华兹华斯的一首名为《一阵昏沉蒙住了我的心灵》,这首诗是我在跟欧阳分手后我复印来的,老实说,我并不是非常喜欢它,可是花仙子将它放在了首页。
我轻轻地读起来:
一阵昏沉蒙住了我的心灵
我没有人间的恐惧
看来,对于世上的年月相侵
她已经不会有感觉
现在她不动,毫无生命力
听不到,而且看不见
只是同树木和岩石一起
每天随着地球回旋
我的心十分吃惊。难道一切都是巧合?她的梦,这首诗。我妈看见我拿的这首诗上有血,让我要把它扔掉。我用血红的眼睛瞪了她一眼。后来,我告诉了她。她认为如果花仙子没有骗我,也就是说,她如果真的做过那样的梦,一切便都是命运,是谁也改变不了的。
父亲不相信这些。我恍恍惚惚地听着父亲一直在对着我吼,骂我没出息,还是个二流子,一个地地道道的纨绔子弟。我们家沉浸在一片痛苦之中。第三天,花仙子的父母赶来了。他们是从青岛坐火车来的。他们不相信这是真的,他们的女儿不是一直在天津上大学吗?怎么会跑到这儿来呢?他们在看到我时,恨不得将我碎尸万端。我爸给他们解释了整个事情的经过,他们对我的仇恨化解了一些。都是独生子女,当他们失去唯一的孩子时,他们几乎丧失了活下去的信心。他们没有任何希望了。我一直泪着泪,低着头,不想理任何人。在这个时候,我恨不得花仙子的父母把我一掌一掌打死。
花仙子在她死后的第四天被火化了。火化的时候,我妈坚决不让我去,可是我必须得去。直到这时,我还是不能接受花仙子是真的和我谈过恋爱这件事。我只觉得,是我一直在骗她,只为了自己的好玩。
在她父母走后的第三天,案件被破了。原来是从山西太原来的几个民工干的。有一个本来就犯过罪。据他们招供,他们是在花仙子来的第四天注意上她的,他们观察了好几天才动的手。那天晚上,正好花仙子出去买方便面,他们就跟了来。他们敲开了花仙子的门,说他们是这个屋主的亲戚,来找屋主的。就这样,不幸的命运落在了花仙子身上。
我的吉它据说被他们盗走后,20元钱卖给一位大学生了。而那个笔记本电脑因为他们要价高学生无法购买而留了下来,但他们把电源线丢了,而电池里的电已经被用完。
我得去学校了。大卫因为不好意思再在我家住下去,要回家去。他说现在他可以回家了。我妈不行,但大卫说,我再这样呆下去,您也上不成班。我外婆说,正好,我家的房子太大,我又整天没什么事,你就到我家去,等你康复得差不多了,再回家去看看也好。大卫不愿意,非要回家。
我劝大卫说,我们要不就回宿舍吧,反正别人都去实习了,宿舍里就我们俩。大卫说,这样也好。我们回到了宿舍。刘好和苏杰常常来帮我们,有时,我们四人就在一起打扑克。刘好已经考上了南大文学院世界文学的研究生,她说,她是在给我借书的过程中逐渐地喜欢上世界文学的。苏杰要工作,她说她不想再上学了,上学太累。
回到学校一周后,我终于配上了电源线,赶紧打开电脑。我想起花仙子说她写过小说的事,便找了起来。在“我的文档”里没有,在专门设置的文档里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