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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瓶梅詞話》第七十九回蘭陵笑笑生更以其生花妙筆,描寫潘金蓮如何藉胡僧藥之助「騎在西門慶身上」、如何「美不可言」、又如何「五換巾帕」,讓讀者看得臉紅心熱之後,「樂極生悲」終於「精盡繼之以血」…然後蘭陵笑笑生適時地走出來「詩曰」:「二八佳人體似酥,腰間仗劍斬愚夫,雖然不見人頭落,暗里叫君骨髓枯。」醍醐灌頂,讓大家的頭腦清醒一下。這種「風月無邊」之後,要大家立刻「回頭是岸」的結構,在書中四處可見,而且它同時也在傳遞一種訊息:女人(尤其是淫婦)是可怕的。而從醫學的眼光來看,頻繁的性行為是既不會「精盡繼之以血」,也不會「暗里叫君骨髓枯」的,但蘭陵笑笑生(也可能包括了多數中國男性)卻主觀地認為如此,而且大肆渲染,這不就表示他們在這方面的的懼怖心是多麼的「盲目而執拗」!
潘金蓮的「藥死」武大郎,「淘死」西門慶,都在彰顯淫婦的可怕。在武大郎的喪禮儀式中,潘金蓮竟在房間與西門慶幽會;而在西門慶的喪禮儀式中,他又和陳敬濟雲雨不歇。「性」與「死亡」的詭密結合,讓人不由得想到「黑寡婦蜘蛛」裕14、「血腥瑪麗」 …。等令男人戰慄的,陰森而詭異的雌性本伲
伍、結語
在中國傳統知識份子生命的文化結構裡,「性」雖然有它「敚Х拧沟暮线m位置,但是卻洠в姓務摰睦硐肟臻g。所以對於過去一些專家的不喜談論《金瓶梅》中的性問睿鋵嵤强梢泽w會的。
今天我們要探討潘金蓮的性問睿瑏K不是針對它表面所凸顯的問睿齺磉M行研究,而是要抽絲剝繭地去探究它潛在的問睿M而作「動機的分析」;簡單地說,就是從心理分析的觀點出發,「名正言順」地來談論《金瓶梅》的性問睿
我們從《金瓶梅》的一些資料中,或多或少可以感受出潘金蓮的無奈。我們可以說,潘金蓮真的是一個不幸的女人;由於自小家庭環境的使然,讓她不得不屈服於自己的命撸鵀榱饲笊妫膊坏貌粚W會服侍男人。她從小就被人賣來賣去,任意當作洩慾的工具。試問:這樣的身世背景, 又如何能造就出一個「潔身自愛」、「玉潔冰清」的人呢?而這也是蘭陵笑笑生在塑造「淫婦原型」的同時,對女性同胞手下留情的地方。至少,「淫婦」的形成並不是天生的,而是命叩亩噔督豢椂傻摹?
不管怎麼說,依照蘭陵笑笑生簡單的心思來分析,《金瓶梅》是一部「淫書」,潘金蓮則是一個「淫婦」,而身為一個藝術家的蘭陵笑笑生當然不會只是寫一本黃色小說而已,其實,他真正所想要描述的是,存在於他內心深處一些模糊而又與人生真諦有關的枺鳌6诠蠢L「淫婦原型」的過程 中,他自覺或不自覺地表露、宣洩了他的性幻想;同時,對他自己所創造的淫婦,在「陽」的一面,他給予公式化的譴責;在「陰」的一面,同時也暴露了一般男性對此的恐懼。
參考資料
一、書籍類:
(1)中國古典文學名著 金瓶梅(上) 笑笑生著桂冠圖書股份有限公司出版 75年3月
(2)中國古典文學名著 金瓶梅(下) 笑笑生著桂冠圖書股份有限公司出版 75年3月
(3)金瓶梅詞話裕п專ㄉ希∥鹤与呏
台灣學生書局再版 73年7月
(4)金瓶梅詞話裕п專ㄖ校∥鹤与呏
台灣學生書局再版 73年7月
(5)金瓶梅詞話裕п專ㄏ拢∥鹤与呏
台灣學生書局再版 73年7月
(6)金瓶梅散論 魏子雲著
台灣商務印書館出版 77年7月
(7)金瓶梅研究二十年 魏子雲著
台灣商務印書館出版 82年10月
(金瓶梅探原 魏子雲著
巨流圖書公司出版 68年4月
(9)金瓶梅風月話 牧惠著
遠流出版事業股份有限公司出版 78年4月
(10)金瓶梅的問世與演變 魏子雲著
時報文化出版事業有限公司出版 70年8月
(11)金瓶梅藝術論 周中明著
貴雅文化事業有限公司
(12)教育心理學 張春興、林清山著
枺A書局出版
(13)貪嗔癡愛 鄭明娳著著
師大書苑有限公司 78年1月
(14)文學中的女人 謝鵬雄著
九歌出版有限公司 79年3月
二、期刊論文類:
(1)從心裡分析觀點看潘金蓮的性問睿ū痹u論第三期P。158…166,王溢嘉著,民國77年1月。
(2)慾海無涯,唯情是岸《金瓶梅》的情與慾,聯合文學第六卷第十期P。138…144,鄭明娳著,民國79年8月。
(3)西門慶的人生與他那個社會,出版與研究第二十九期P。20…25,魏子雲著, 民國67年9月。
(4)潘金蓮這個女人,聯合文學第四卷第十一期P。45…52,魏子雲著,民國77年9月。
(5)金瓶梅婦女的財色世界,聯合文學第二卷第五期P。28…33,魏子雲著,民國75年3月。
(6)金瓶梅史料,中外文學第六卷第六期P。18…41,魏子雲著,民國66年11月。
(7)金瓶梅詞話的成書年代,出版與研究第三卷第四期P。3,魏子雲著,民國66年8月。
(金瓶梅的成書年代,中華文藝第二十五卷第一期P。48…56,魏子雲著,民國72年3月。
(9)情色專輯「金瓶梅裡的性文化」,當代第十六期P。25…33,民國76年8月。
(10)論金瓶梅的「色情」問睿挠栐驴谖迤赑。94…101,魏子雲著,民國72年11月。
宇文所安:繡像本《金瓶梅》的慈悲
繡像本《金瓶梅》的慈悲
新華網 ( 2003…03…04 15:19:11 ) 稿件來源: 文匯讀書週報文/宇文所安
在十六世紀的世界文學裏,洠в心囊徊啃≌f像《金瓶梅》。它的伲靠梢耘c塞萬提斯的《堂吉訶德》或者紫式部的《源氏物語》相比,但那些小說洠в幸徊肯瘛督鹌棵贰愤@樣具有現代意義上的人情味。在不同版本所帶來的巨大差異方面,《金瓶梅》也極為獨特:雖然繡像本和詞話本的差異在很大程度上是已經進入現代的明清中國出版市場所造成的,但這種差異對於我們思考文本本身卻產生了重大的影響。也許,我們只有在一個後現代的文化語境裏,才能充分了解這種差異。作者已經死了,我們不能夠、也洠в斜匾穼ぁ霸尽薄U驗檫@部小說如此強有力,如此令人不安,它才會被引入不同的方向。
我們現有的材料,不足以使我們斷定到底哪個才是“原本”:到底是詞話本,是繡像本,還是已經佚失的手抄本和作者的原本。學者們可以為此進行爭論,但是洠в幸环N論點可以說服所有的人。這種不確定性其實是可以給人帶來自由的:它使得我們可以停止追問哪一個版本才是真正的《金瓶梅》,而開始詢問到底是什麼因素形成了我們現有的兩個版本。顯而易見,這是一部令人不安的小說,它經歷了種種變化,是為了追尋一個可以包容它的真理。詞話本訴諸“共同價值”,在不斷重復的對於道德判斷的肯定裏面找到了它的真理。繡像本一方面基本上接受了一般社會道德價值判斷的框架,另一方面卻還在追求更多的枺鳎核臄⑹陆Y構指向一種佛教的精神,而這種佛教精神成為書中所有慾望、所有小小的勾心鬥角、以及隨之而來的所有痛苦掙扎的大背景。西方文化傳統中所常說的“七種罪孽”,在《金瓶梅》中樣樣俱全,但是歸根結底它們是可哀的罪孽,從來洠в羞_到絕對邪惡的輝煌高度,只不過是富有激情的,充滿癡迷的。
秋水(作者田曉菲的筆名為宇文秋水)的論《金瓶梅》,要我們讀者看到繡像本的慈悲。與其說這是一種屬於道德教誨的慈悲,毋寧說這是一種屬於文學的慈悲。即使是那些最墮落的角色,也被賦予了一種詩意的人情;洠в幸粋角色具備非人的完美,給我們提供絕對判斷的標準。我們還是會對書中的人物作出道德判斷——這部小說要求我們作出判斷——但是我們的無情判斷常常會被人性的單純閃現而軟化,這些人性閃現的瞬間迫使我們超越了判斷,走向一種處於慈悲之邊緣的同情。
關於“長篇小說”(novel)是什麼,有很多可能的答案,我不希望下面的答案排除了所有其他的詮釋。不過,我要說,在《金瓶梅》裏,我們會看到對於俄國批評家巴赫汀聲稱長篇小說乃“眾聲喧嘩”這一理論的宗教變奏(同時,《金瓶梅》的敘事也具有巴赫汀本來意義上的“眾聲喧嘩”性伲P≌f內部存在著說教式的道德評判,這樣的價值觀念從來洠в斜粧仐夁^,但是巴赫汀的“眾聲喧嘩”理論意味著不同的話語、不同的價值可以同時並存,最終也不相互眨汀_@部小說以太多不同的話語誘惑我們,使得我們很難只採取一種道德判斷的觀點。只有迂腐的道學先生,在讀到書中一些最精彩的性愛描寫時,才會感到純粹合乎道德的厭惡。在一個更深刻的層次,小說對人物的刻畫是如此細緻入微,使讀者往往情不自禁地產生單純的道德判斷所無法容迹耐椤
秋水常常強眨f,《金瓶梅》裏面的人物是“成年人”,和《紅樓夢》的世界十分不同:在紅樓世界裏,“好”的角色都還不是成人,而成年不是意味著腐敗墮落,就是意味著像元春那樣近乎非人和超人的權力。《紅樓夢》儘管有很多半好半壞、明暗相間的人物,但是它自有一個清楚的道德秩序,把毫不含糊的善良與毫不含糊的邪惡一分為二。也許因為在《金瓶梅》裏洠в幸粋人是百分之百的善良或天真的,作者要求我們理解和欣賞一個處在某個特定時刻的人,即使在我們批評的時候,也能夠感到同情。《金瓶梅》所給予我們的,是《紅樓夢》所拒絕給予我們的寬容的人性。如果讀者偏愛《紅樓夢》,那麼也許是出於對於純潔的無情的追求,而這種對純潔乾淨的慾望最終是缺乏慈悲的。服飾華美的賈寶玉盡可以披著一領大紅猩猩氈斗篷,瀟灑地告別人世間;但是我們也盡可以在一百二十回之外多想像幾回——也許會有一位高僧囑咐寶玉回首往事,讓他看清楚:他的永遠和女孩子們相關的敏感對於任何度過了少年期的人都缺乏真正的同情。
把《金瓶梅》稱為一部宗教文本聽起來大概有些奇怪。不過,繡像本《金瓶梅》的確是一部具有宗教精神的著作。與《紅樓夢》無情的自信相比,《金瓶梅》永遠地誘惑著我們,卻又永遠地失敗著。我們既置身於這個世界,又感到十分疏遠,直到最後我們能夠在不贊成的同時原諒和寬容。我們可以痛快地原諒,正因為我們變成了同郑怀錆M樂趣的前景和小小的、聰明的勝利所引誘著。
我們可以把《金瓶梅》視為這樣的一部書:它是對於所有使得一個文化感到不安的因素所作的解讀。我們可以把《紅樓夢》視為這樣的一部書:它是對於《金瓶梅》的重寫,用可以被普遍接受的價值觀念,解決那些令人不安的問睿N鏖T慶和賈寶玉,到底相距有多遠?
“不肖子”的寓言總是在這兒的:我們往往傾向於原諒一個大罪人,而不肯原諒一個小罪人。這裡有一個緣故。我們和西門慶、潘金蓮,比起和賈寶玉、林黛玉,其實離得更近——如果不是在行為上,那麼就是在心理上。繡像本《金瓶梅》給我們這些有缺陷的凡夫俗子提供了深通世情的寬容。但這樣的慈悲是不夠的:它必須被那些幾乎毫無瑕疵的、只在少年時代才可信的角色所代替,於是,在《金瓶梅》之後,我們有了《紅樓夢》。
(本文為該書序言,標睿齻S編者所加)
《秋水堂論金瓶梅》 田曉菲著 天津人民出版社出版
田曉菲《秋水堂論金瓶梅》简介
秋水堂主田曉菲,學貫中西,執教哈佛。作《秋水堂論金瓶梅》,逐回評,細細品,以成人的眼光重審風月鑒,讀活一本古書,頁頁都當回味悠長……
作者簡介:
田曉菲(筆名:宇文秋水)
1971年生人。5歲習古詩,少年時期,古今中外,閱讀頗豐。14歲破格入北大,1989年畢業於北京大學英語語言文學系。1991年獲美國內布拉斯加州立大學英國文學碩士學位;1998年獲哈佛大學比較文學系博士學位。曾在美國柯蓋特大學,康耐爾大學教書。2000年受聘於哈佛大學枺鼇唫S執教至今。曾有小說、散文、文學評論、詩集發表、出版;又有譯作《後現代主義與通俗文化》(中央編譯出版社)、《他山的石頭記:宇文所安自選集》(江蘇人民出版社)。現正致力於《塵幾錄——陶詩論稿》中英文書稿的著述。秋水堂乃田曉菲在波士頓居所書齋之名。
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