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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性与自尊兼具、透著冷漠表情的那张睑,每每都令秦野觉得心痛。
抱过秦野之後,真芝总会浮现异常痛苦的表情。他愈想摆出扑克脸,便愈是透露心中的焦躁和後悔。
(与其事後追悔不已,倒不如早点和我这个大叔划清界限。)秦野百味杂陈地注视著真芝虚张声势的模样,甚至觉得同情。秦野藉由吐烟的动作,暗中叹了一口气。
不管如何,两人间的肉体关系已经持续了半年以上。
藉由将身体最隐密的部位结合在一起的行为,无论再怎么不愿承认,他们的关系的确开始出现转变。
尽管双方互不相让,但是率先软化的总是秦野。谁叫对方是个别扭的年轻小子呢。每当秦野开始让步,真芝的态度也会随之转硬。这就是两人固定的相处模式。
「……下次是什么时候?」
对现在的秦野来说,光是以乾涩的声音提出问句,便已是艰巨无比的任务。
「礼拜五我会再来。」
真芝的声音同样也很乾涩。不过他身上非但没有留恋不舍的感觉,反而比较接近桀惊不驯。尽管如此,秦野仍旧从真芝身上嗅到哀伤的气息,他不再言语,将视线从离自己远去的背影中调离。
新宿的夜晚满是粉味和酒精,尽管如此,整个空间却弥漫著一种难以言喻的空虚感。
这里的空气和安稳的日常生活之间,有著—道分明的界线。那是热闹而虚无的。在这个有点寂寞的日子里,他们相遇了。
同学会延续到第三摊,留下来的几乎部是同一类人。
就人种而言,他们和秦野幸生一样,几乎全是单身汉,但这并非耽溺於玩乐的结果,反倒比较接近滞销般的清冷。
二十几岁的时候,黄金贵族似乎是自由的代名词,一旦越过三十大关,似乎便沦为寂寞的孤家寡人了。
而且,死不承认自己很寂寞的通常是男性,同辈的女性老早就看破结婚去厂,似乎也都乐在其中,那种精力充沛的空气在这群男人间是找下到的。就算有家室也还要逞强,口中直嚷著今晚就是不想回家。
(难得的周五夜晚当然去同学会狂欢,这样才算有面子吧?)有些同学已经开始出现大肚腩,让人深切感受到岁月不饶人这句话。可能是有一张娃娃脸的缘故,秦野平时还感觉不到自己属于那个世代,但今天倒是重新有了这层认识。
秦野的五官和体态几乎与学生时代无异,说起他身上的变化,人概就属肤色变得白皙了吧。念书时几乎整年都参与社团活动,整个人也晒得乌漆抹黑,自从搬到东京,不知不觉已经过了十几年,某一天他才赫然发现,自己的肤色竟比一般男性雪白。
原以为静止的时间,在秦野还没发觉时,无声无息地流逝了。尽管如此,偶尔出现在他脸上的老成表情,绝对不可能在年轻人身上得见。
第三摊的场地位於新宿歌舞伎町,是一家略微冷清的居酒屋。似乎是身材走样的中年男子经常聚集的小馆,但对不管怎么打扮部像二十岁年轻小伙子的秦野而言,反倒显得格格不入了。
到了这年纪,每个人差不多都开始拥有各自的「心事」。有了酒精壮胆之後,昔日同窗们纷纷口出狂言,不断批判自己的公司和同事。
尽管一出口便有人应和,但恐怕根本没人用心在听吧。反正彼此没有利害关系,气氛倒也不显得尴尬。
第二摊的时候,秦野还能努力装出参与其中的模样。不过他并不在上班族的体制内,因此不管同学们说得多悲哀,他也只能默默倾听,完全无法给予建议。
秦野目前的职业是幼教人员,也就是所谓的保父。他在熟人经营的私立托儿所上班。
纤细温柔的脸孔,加上占了极大比例的黑瞳眼睛,不只园内的小朋友,就连家长们也很喜欢他。举凡和小孩子有关的工作,娃娃脸肯定比一脸横肉来得吃香。秦野一边耙了耙不见一根白发的黑发,一边想著别看自己这样,其实早已是能够独当一面的保父了。
其实幼教之类的工作并没有表面上那么轻松简单,但至少没有业绩压力,和同事间的相处也遗算愉快。秦野曾经当过几年上班族,有了那段经历,托儿所内的人事问题对他而雷根本是小儿科,
从前的秦野并非沉默寡言的人,不过也不是率先炒热局面的开心果。酒酣耳热之际,尽管老同学们彼此聊得十分开心,却也不会硬逼他加入。
秦野目前是一人独居,根本没人会等他回家。而眼前的老同学则有个薄情的妻子,两人共有一种寂寞,不想回家的心情都是一样的。
「——呀、抱歉!」
正当同学会没完没了地进行到第四摊的时候,秦野不小心撞到一名醉汉的肩膀。
这画画在灯红洒绿的新宿根本不算什么,每个人都喝得醉茫茫,想要不撞到旁人也难,因此没有人会在意这点小事。
秦野也一样,以轻松的口吻道歉之後便要离开。
就在下一刻,身後突然传出巨响,秦野吓得赶紧回头。
「你、你没事吧?」
秦野绷紧因酒精而泛红的脸颊,将手臂借给跌倒在地的男子。
「……啊、对不起……」
然而,尽管秦野以紧张的声音赔罪,男子还是没有起身的意思。他转眼一瞄,发现对方是个五官端整的好男人。
清楚的双眼皮,直挺挺的鼻梁。前额覆著整齐的发络。
(哦,这男人还真帅。)男人穿著出色的西装,秦野暗想著那套衣服还真是适合他。
呜呃,一身酒臭的男人吐了一地。跌倒时大型纸袋顺势掉落在地,从中滚出一样像是婚礼纪念品的包裹。
「唉呀呀,难得的纪念品……」
觉得抱歉的秦野赶紧拾起包裹,望向满面通红眼神虚茫的男人。男人轻声说了句没关系。
包装纸上果然印了『寿』字。秦野将东西放回纸袋递到男人面前,可是男人却看也不看。
「没关系……反正我不相要……」
「不,这怎么可以呢……』
对方不肯将东西收回的话,基於道义的立场,自己也不好离场。
秦野窥视若这名有点棘手的男子,不过对方还是一动也不动。
(伤脑筋……)从男人脸上看不出任何异常,还有他说话的音量虽小却十分清楚。秦野判断,男人的外表虽然正常,但想必他早就暍得酩酊大醉了。
尽管大气已逐渐回温,但晚风还是带著一定的凉意,就连喝到热烘烘的脸颊也能感受到,要是放任男人趴在原地睡觉,隔天大概会感冒吧。
「总之你先站起来,不然可就糟蹋了这身好西装啰。」
「对不起……」
从声音中的清朗可以听出,男子应该比自己年轻。因此秦野的语气不自觉便向年长的那一方。
秦野噗地笑出来,一边想著自己好像正在教训托儿所的小朋友,一边半强迫地将男人拉起来。拍掉男人沾在外衣的泥巴後,他发现对方的个子还挺高的。
精悍的小麦色脸庞非常适合那套色泽鲜明的西装,而年轻气盛的男人总难免会引来同性轻微的嫉妒。
正因如此,烂醉如泥的模样看来就显得特别可笑。
「喂喂、振作一点。」
男人连直立都做不到,甚至还左晃右摆地摇动著上半身。不得已,秦野只好苦笑地伸出手撑住那男人。他当然不是那种急公好义的人,只是男人会如此狼狈多少和自已有关,加上他也已经有点醉意,才会做出平时没有的亲切举动。
或许是职业病和个性使然吧。对於处於危急的人,秦野实在没办法视而不见。
保父这工作并不轻松,成天应付小孩子可不是件容易的事。秦野的身材虽然瘦小,但他对自己的体力倒是相当有自信。
然而,天壤之别的体格差异以及醉客特有的瘫软体势,长时间下来绝非乐事。
(哇,这下该怎么办……)既然已经把手伸出去,那就更无法中途抽身了,秦野顿时陷入困境。此时,背後突然有人叫他。
「幸生——喂、你跑到哪儿去啦?」
原本走在秦野身旁的友人,似乎正在寻找半路消失不见的他。
相对於总算松了一口气的秦野,将脖子垂靠在秦野肩膀的男人,身子顿时一僵。
「你在干嘛啊?他又是谁啊?」
「那个、我不小心撞到人家……」
正当秦野对友人说明的时候,冷不防听到痛苦的呻吟声。
「啊、喂,别闹了,你没事吧?」
「我的……头……」
男人捣着嘴巴微微皱起眉头,似乎真的很不舒服,眼角甚至泛了一层泪水,秦野无奈地叹了一门气,对站在一旁觉得莫名其妙的友人说了句「对个起」。
「你先走吧。我等一下再和你们会合。」
不能让自己一个人耽误大家的时间……秦野如此说明之後,老同学仅回答一句「那你小心点」,便乾脆地离开了。
「真冷淡……也不会帮我一下。」尽管明白彼此间原本就是这样的关系,秦野还是忍不住浮现苦笑。「——你叫幸生吗?」
目光一直追随著霓虹灯那头的秦野,耳畔赫然听见清清楚楚的说话声,不禁有点吃惊。
「咦?啊啊、对。我叫幸生没错。……那、你怎样?身体没事吧?」
「你的名字和我朋友一样。」
男人不但没有回答秦野的问题,反倒自顾自地攀谈起来。
「咦?」
「今天我就是去参加他的结婚典礼。」
男人的眼睛被蓬松的浏海遮住,看不见他的表情。
声音虽然轻浮,语气却充满讽刺。加上扭曲的嘴角,不难看出他心有不甘的模样。
(……难道、他爱上了朋友的新婚妻子?)见男人再度深深叹了一口气,秦野不禁在内心嘀咕著「伤脑筋耶」。
「我……被甩了。」
(……唉呀……宾果……)所以,这个年轻大帅哥才会一个人喝到烂醉如泥。正因是青年才俊,遇到这种事才更显得悲凉无奈吧。
「……是吗,难为你了。你叫……」
「真芝、真芝贵朗。这是我的名片……」
男人虽然喝到醉醺醺,怪的是说话时的咬字一直很清楚。不过,将名片从胸前口袋掏出来时,他的手指却微微发著抖。
名片上印著秦野知之甚详的大企业名字,害他忍不住要低叹。
哪怕是外貌无懈可击的社会菁英,人生道路依旧不可能—帆风顺。
「……真芝,你要不要换个地方喝酒?」
为什么会脱口邀请他呢?秦野自己也颇感意外,不过真芝瞪大眼睛的神情似乎透著一种说不出的稚气,而秦野一向无法拒绝无助的人。
「闷酒也得有人陪才喝得起来吧。」
秦野对男人笑了笑、这也算一种缘分吧。
同情心和酒精打乱了秦野的判断,以至於男人只是佯装脚步踉跄、依靠他的手臂却充满力道一事,他都浑然不觉。
奈野并不知道,几个小时後,这男人将会彻底颠覆他的人生,将他卷入浪涛之中。
後脑勺感到一阵剧痛之後,秦野的视线也随之泛黑。
鼻尖能闻到焦焦的味道,他费了一点时间才明白,原来自己倒在地板上了。
眼前一片漆黑,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眼睛是睁开还是开著。好不容易他才终於能判断目前的情况。
秦野试著伸出手,想要摸摸头部有没有受伤,可是双手被绑住了无法动弹。此时,头上传来低沈的男声。
「……不准动。」
(咦?)就这样,脑子逐渐恢复意识,秦野开始明白此时的状况。
透过眼皮细缝,他看到熟悉的壁纸和家具摆设,可以确定这里是自己的屋子没错。秦野一边皱眉,一边在心中推测目前的情势。
胸口凉飕飕的。自己正躺在大门前方的地板上,而且手腕被衬衫反绑住了。
还有,覆盖在上方的沉重身躯。
——是谁?「你……你要做什么!?……好痛……!」
就算勉强想要撑起身体,膝盖却被人从上方抵住,根本无法使力。
「……你是谁…!快说!」
秦野极尽全力挤出凶狠的声音,但在无以名状的恐惧和痛楚双重打击之下,声音听起来非常虚弱,他的威吓根本发挥不了作用。
「真芝贵朗。……你不记得了吗?我才刚把名片给你而已耶。」
男人的声音非常平板,一点也不像施暴的凶手。他虽然故意报上全名,但不见得就是真实姓名。
「这算什么……而且你为什么会在我家?」
「天啊……你连这个都不记得。」
名叫真芝的男人一边从喉间发出笑声,一边说著那也无所谓啦。
可能是头部受到撞击,不管秦野再怎么回想,仍旧只记得在新宿和朋友把酒言欢的事情而已。
今晚恐怕是喝多了。残留在口中的酒气十分浓烈,对刚刚才酒醒的身体而言,那滋味实在不太好受。
(怎么会这样……!)秦野试图挣脱被衬衫绑住的手腕,却还是解不开上头的死结。
「你找错人了……我家里根本没钱……!」秦野痛苦地呻吟道。
「……我想要的不是钱。」夺去他身体自由的男人冷酷地笑道。
男人声音中的异色味道给秦野带来重重一击。於是,仿佛想要更加刺激秦野的不悦感般,男人的手指爬上秦野赤裸裸的胸膛。
「……你要做什么……」
那指头又细又长,触戚异常冰冷。一点也不符合即将发生在秦野身上的事。
秦野咽下一口津液,背脊嫌恶地沁出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