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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敢迎接他墨镜後的凌厉眼神,赶快低下头猛吃面包。
「明天到底可不可以?」老板硬著声音问我,脸色愈来愈阴沉。
「可以……」我答得既不甘愿又很怯懦。
「下午四点半,不准迟到。」
「知道了……」
我真是个孬货。
见我又听话了,老板捏了捏我的脸说:「干嘛苦著一张脸?你是要去赚钱诶。」
「对呀,又可以赚钱又可以爽!」杰在旁边很快地补充一句。
气得我又在桌下踢了他一脚。
这回,他也不甘示弱地踢回来。
我当然不认输地马上踢回去。
动作太大,被老板发现了。
「你在干嘛!」
我马上收回脚坐好,因为老板最讨厌我们表现出没礼貌的样子。
免不了又被教训一顿。
骂完我之後,老板转过头对杰说:「请你没事不要搅局好不好?」
怎么语气和用词都差那么多?是不是我错觉啊?
「我只是想帮忙,不行吗?」看,杰还顶嘴呢!
「帮忙把自己管好就够了。」老板瞟了他一眼,竟只这么轻描淡写地说,一点也生气
。这是什么世界啊?
8。
和老板道别之後,因为杰要去拿特别订购的香皂和洗发精,於是我们又搭计程车回到
市中心。
杰花钱和赚钱一样厉害。
换句话说就是购物狂。
杰的眼光很高,但只要是他看上眼的东西,他就会像搜集邮票那样地购买。常常买了
一样两样不过瘾,还非要把同一系列不同设计的也全都买下来。购物的乐趣对他而言
,就在於当场花钱和回家拆封的刹那,不管物品本身如何希奇昂贵,也不管获得的过
程如何曲折,只要带回家拆了封,那些奢侈品就像瞬间失去光环似的,他是未必会记
起来拿出来穿用的。
我没像杰那么恐怖,不过我也喜欢花钱。
赚钱的时候要做那么多讨厌的事,如果赚钱之後还不能随心所欲使用,那就太可怜了
。
没有钱更可怜。
妈妈就是受不了家里没钱才会跟人跑掉的。
「赚钱要快,花钱要爽。」杰常常这么说。
我想他说得很对。
世界这么大,生命这么短。如果只是为了赚钱生活,用最短的时间去就赚好了。以後
,只要念了书,只要有了钱,我可以做好多好多事。那时候,谁会管我的钱是怎么来
的呢?
谁也不会管。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
在计程车上,我把信封里的钞票拿出来,又重新数了一次。
每次郁闷的时候,只要算一算赚来的酬劳,或是看一看银行户头增加的数字,我就会
一下子开朗起来。
可是今天不知道为什么,不是那么开心。
「怎么啦?」在路口下车时,杰问我。
我叹了一口气:「唉,一想到明天就好闷。」
「担心太爽吗?」杰简直毫无同情心,这时候还调侃我。
我低下头,又大叹一口气。
「搞清楚,你是要去赚钱诶。」杰用手肘推了我一下。
是啊是啊,但是,唉。
「在床上被人任意摆布的恐怖,你不会懂啦。」我说。
「谁说我不懂!」杰从鼻子里哼一口气,瞪我。
我连忙抓住他的手臂:「真的吗?那你怎么应付的?快告诉我!」
「闭上眼睛享受罗。」他用手指卷起发尾,仰起脸,贼忒兮兮的说。
「就这样?」
「对啊。」
我丢开杰的手,闷著头往前走。
「干嘛,不满意我的答案啊?」杰追上来,捶了我一下。
「什么屁答案嘛!说了等於没说!」我回手捶他,忿忿地说:「到底怎样才能控制自
己嘛,我看你根本也不知道!」
「控制什么啊,不需要啦,猪头。」杰眼角一转,流利地骂我。「顺其自然就好啦。
」
为什么?
为什么顺其自然就好?
顺其自然不是正中别人下怀吗?!
杰见我不服,便又说了:「平常总是被又丑、又皱、又胖的老头子抱,一旦遇见又年
轻又帅的人,会兴奋是正常的嘛,再加上他那么会做,你当然就闭上眼睛好好享受罗
。」
「可是,他太强势了,我实在………」实在怎么样我也说不上来,反正力不从心就是
了。
杰端详了我半晌,突然笑出声来:「那也没办法,谁叫你是兔子嘛!」
「喂!」
「开玩笑,开玩笑。」
到了店门口,杰停下来点起一支菸说:「别再钻牛角尖了。人家长得帅,又搞得你那
么爽,最後还给你钱,这多好的事啊,再说,你也没什么损失嘛。」
我喃喃重复他的话:「是没什么损失。」
不过就是自尊心受挫,再加上腰酸背痛而已。
好吧。
「放心把自己交出去吧,小兔子。」杰用力一拍我的肩膀。
「我警告你,别再这样叫我!」我竖起食指指著他。
杰歪起嘴角嘿笑,没再说什么,推开店门自己先进去了。
我忿忿不平地跟在他後面,瞥见玻璃门上的倒影,却不觉又停下脚步。
……我就真的那么像兔子吗?
9。
既然又舒服又有钱赚,就把自己交出去嘛。
真是的。
害我郁闷了这么久。
这次我不再作无谓的抵抗,也不想和他一较高下,我只管享受就是了。
周二下午只有两堂课。四点半,我就准时到达了那间巴洛克大厅。
上回那个扑克脸的先生原来是管家,他领著我走到窗边一张蓝布绒的长椅前,微微躬
身後,便离去了。
留下我和讨厌鬼两个人。他坐著,我站著。
他坐在那张布绒长椅上,身上穿著洁白的衬衫和浅褐色的长裤,在即将隐去的阳光下
,看起来不再那样盛气凌人。
再仔细一看,他的膝头放著一叠纸,上面印著密密麻麻的图表和数字。长椅上和旁边
的茶桌上也放满了这种纸。
他看了我好一会儿,这才淡淡地说:「我还要忙,你先坐一下。」说完又低下头去聚
精会神地看著那些数字图表。
什么嘛!
还以为他会一见面就把我拖到床上,不由分说地脱光光,然後这样那样地做个没完咧
,没想到他竟然,竟然………
我什么都准备好了,他竟然--
脸颊突然烧烫起来,我不敢再往下想。
我退後两步,盯著他。
盯了很久喔,他却连头都不抬一下。
啪啦啪啦。自尊心碎裂。
真想回去算了。
我转过身,朝向碎石步道走去。
他没有反应。
我跨著步,每一步都重重踩下,可惜地毯太厚了,根本就发不出任何声响。我就这样
横行无阻到了大门口,途中没有遇见任何人,就连冷面管家也都不见踪影。
我走罗--
才刚手搭上雕刻精美的门把,眼前就浮现出老板的脸,墨镜後的眼睛闪著阴森的凶光
,嘴唇掀动著不知道又要骂我什么了………
做人不能太冲动。
我收回手,转身走回大厅,同时自我安慰地想:欣赏一下这间房子,也没什么不可以
啦。
经过他的面前,我又用力地踏著步,还故意绕了他一圈。
………,哼。
他看得可真专心。
我放弃打扰他的主意,开始沿著墙到处走来走去,仔细观察每一个建筑细节,顺便浏
览墙上美丽的油画。
记得去年正式开课前,系主任曾经说过:空间不只是用来容纳东西的。空间是媒介,
是氛围,是关系,也是观念。
这句话我一直似懂非懂地记在心上,直到现在站在这里,才体会出话的真意。
这间位於市区的35层顶楼,充满了与世隔绝的旧世纪气息。
走出大门,期待的是等候在前庭的马车,而不是电梯;望向窗外,期待看到的是碧绿
如茵的庄园,而不是城市的天空。
住在这房子里的人,自然而然会感染到它的影响吧。
我踱进赭红色的大厅,在小型海洋旁缓缓蹲下,用手拨著温凉的水花,内心渐渐安静
下来。
没有车声,没有人声。
时间彷佛静止了,世界上什么都消失了,只剩下这奇异绚烂的草原,还有一个小小的
海洋,还有我。
我停下拨水的动作,凝望自己的倒影。
水中的倒影似乎有种神奇的魅力,让人望著望著会忘了自己。
忘了哪一个才是真正的自己。
纳西塞斯就是这么坐著,望著,然後就变成水仙了吧。
我幻想著自己就是纳西塞斯,水仙一般地纯洁美丽,不过这种遐想很快就被打断了,
因为水里出现了另一个倒影。白色的高大身影,而且比我好看得多。
我用力拨了拨水,把影子打乱,用手撑著身体想要站起来,却忽然向後一栽倒坐在地
上。
因为脚蹲麻了。
再次应证了那个残酷的真理:愈是讨厌的人,就愈容易看到你出糗。
我挣扎著站起,拂开他扶持我的手,没好气地埋怨:「你走路都不出声音啊!」
他挑了挑单边眉毛,一脸淡然:「并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走路那么用力。」
什么?我刚刚用力走来走去他都知道?
那他是故意不看我的?!
可恶!
我撇开头,盯著墙边摆放的大理石胸像不说话。那是一个用手指比著噤声动作的丘比
特,看起来很讨打。
「你喜欢这间房子?」他问。
我没搭腔,也不理他。
「我很荣幸。」他很绅士地顿了一下,又说:「这是我的设计。」
啊!你的设计?!
我太惊讶了,一不小心就抬起头,不意迎上他俯视的眼神,还看见他向我伸出一只手
。
干嘛啊?
我狐疑地瞪了他一眼。
「我带你参观。」他说。
我轻轻哼了一声,没说话。
参观你家又不是带小孩逛动物园了,牵什么手哪!
但他的手还是伸著,笃定了我就是会把手放进去那样。
真是骄傲的人。
如果我现在转身就走,他一定会窘得要命吧。嘿嘿。
我心里这么想著,但只是想而已。
我还是把手放进了他的手心里。
没办法。建筑系的高材生没办法抵挡参观这栋房子的诱惑。
他接过我的手,紧紧牵著。
「我们从卧房开始。」
卧房?!
妈的我又被耍了对不对?
我立刻想抽回手,但是没有用。
他的力气比我大得多,上次就发现了。
我撇了撇嘴角,心不甘情不愿地被他牵著,向卧房走去。
牵著我的手,走上台阶进入卧房,他说:「这栋建筑是矩形的,在这房子里所有的隔
间也都是矩形,只除了这间正方形的卧房。」
咦?
「……你的右边和正前方,几乎没有墙……」
真的开始解说?
那,是我太小人了?还以为他只是想把我骗上床而已。
………真笨。
他要的话,说一声「跟我上床」,我还不是会乖乖的照做,本来就
没必要骗嘛。
幸好刚才没有破口大骂,否则就糗了。
他不知道我在心里千回百转地想些什么,继续正正经经说话:「……把这两面墙做成
相连的落地窗--」
我一听立刻忍不住打断他:「这就像是浮在空中一样!」
他俯看我,嘴角微微牵起。
我赶紧住了嘴。
不能让他太得意。
他领著我,继续往房间左边的两扇白门走去。
其中一扇通往罗马浴室,我真是喜欢得不得了,所以又走进去看了一遍;另一扇通往
洗手间,上次也使用过了,只是觉得很奇怪,进去之後,为什么有两个盥洗间,像镜
像那样左右对称配置,而且各有三扇门呢?
正解:「这是为了同时提供两个人使用,这三扇门可以通往卧房、浴室和书房。」
真是贴心的好设计呢。
不过可不能告诉他。
返回卧房,在前往客厅之前,他打开更衣室让我看了一眼,里面是几乎不见尽头的狭
长空间,两旁衣物整齐吊挂著,像是等待校阅的士兵。
「更衣室为什么那么长?」我问。
「因为贯穿了整个『池厅』。」他答。
「池厅?」
「就是你刚才发呆的地方。」
他牵著我,走回进入卧房前必经的第二个大厅。
我在他背後偷偷做了一个鬼脸。
「这里有水池所以叫做『池厅』?」我问。
他点头。
「那,那间大的呢?」我手指向甫进大门那间挂满油画的长形大厅。
「接待厅。」他像老师一样地解答。「接待客人的地方。」
「每个房间都有名字?」我又问。
他又点头。
是吗?那真的很像是旧世纪的豪宅耶。
从接待厅进入一间像是图书馆的地方。
书房。
书架钉在三边墙上,一列列都向上延伸到天花板,正对著门的落地窗外,树影随风摇
动。
一定是空中花园!
我急於求证,拖著他的手快步走向窗前。
好美。
好美的空中花园。
深深浅浅的绿树和草坪,点缀著蜿蜒的白色碎石步道,简单又自然。
「好棒的花园喔!」我把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