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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翰林马知云,也来跪求道:“下官是修文学的,本于国政无关,怎会攻讦刘爷,尚祈明鉴。”刘瑾鼻中哼了一声,吓得马知云似狗般地伏着,气都不敢喘了。张彩在旁把脚在马知云头上一踢道:“快滚出去吧!”马知云闻命,如重囚遇了恩赦,抱头鼠窜地出朝而去。刘瑾又道:“你们还没人自首吗?”这时众大臣又急又气,真弄得敢怒而不敢言。又值榴花初红的天气,正当懊闷,一个个穿着朝衣,戴着朝冠,挨得气喘如牛,汗流浃背,大家只有抱怨那投诉状的人。
王阳明进士及第碑户部主事董芳见两班文武甘心受辱,没半个血性的人,不禁心头火起,更瞧刘瑾那种骄横的态度,俨然旁若无人,气得个董芳七窍中青烟直冒,便掳起了袍袖,挺着象简抢到刘瑾的面前,戟指着大喝道:“你为了一张匿名的诉状,却擅自召集大臣,任意得罪,俺老董是不怕死的,且和你一同见圣驾去。”刘瑾也怒道:“你是谁?可报名来。”董芳笑道:“你连俺董芳都不认识,怪道你如此飞扬跋扈了。”刘瑾冷笑道:“咱在六部中不曾闻得你的名儿,小小一点职役,也配你说见驾吗?”董芳咆哮如雷道:“俺是朝廷的臣子,何必定要你阉竖知道!”说着便来拖刘瑾,张彩、焦芳齐出,攘臂阻住董芳。
董芳举着象笏,直望刘瑾打去。吏部尚书张彩、光禄寺卿焦芳忙护住刘瑾,也把象笏还击董芳。侍候刘瑾的小太监挥拳齐上。董芳究竟是个文官,又兼双拳不敌四手,转眼被小监们拖倒,打得血流被面,董芳兀是破口大骂。看看小太监等拳足交加,董芳已声嘶力竭,武臣班中恼了靖远伯王蔚云,奋拳大喊一声,大踏步打将入去。焦芳回身来迎,被蔚云一拳正打中鼻梁,鲜血直喷出来。张彩不识厉害,要在刘瑾面前讨好。他见焦芳受伤,飞起一脚来踢蔚云,吃蔚云将足接住,顺势一掀,张彩由朝房的东面直跌到西边,仰面睡在地上爬不起身了。蔚云又把小太监们一阵地乱打,打得小太监们一个个鼻塌嘴歪,抱头逃命。蔚云便去扶起董芳,令他在侍朝室里暂息。刘瑾眼见得武臣们来动手,心里越发大怒,即召殿前甲士捕人。
其时伺候室中的值班侍卫听得外面声声嚷打,忙出来观看,认得是靖远伯在那里动武,自然不敢逮捕,只好上前相劝。偏是那些殿前甲士,但知奉刘瑾的命令,真个拥将上来,把蔚云围在正中。蔚云大喝道:“谁敢捕人!”说犹未了,双拳并举,早打倒两个甲士。又是一腿,踢倒了两人。那些甲士吃了这样的大亏怎肯干休,况又是刘瑾的主意。当下内中一个甲士便鸣起警号来,召集了值日的甲士,殿内外不下六七十名,和虎吼般蜂拥来捉蔚云。平西侯王强、将军常如龙、殿前指挥马成梁等看了都有些不服,一声吆喝,并力上前。那些甲士不过恃着蛮力,又不懂什么解数的,因此给王强等一顿的乱打,把六七十名甲士早已打得落花流水,四散狂奔。
蔚云见甲士打退,抢前去抓刘瑾。刘瑾满心想甲士们去捕人,不防众臣一齐动手,朝房做了厮打地,一场好斗,甲士纷纷逃避。刘瑾觑得不是势头,方要滑脚逃走,门上被一班文官拥塞住了,连一点儿隙地都没有;待往正殿上逃,恐受众臣的讥笑。正在进退踌躇,不提防蔚云直抢过来,一把抓住刘瑾的衣领,大叫:“一不做,二不休,大家索性爽爽快快打他一顿。”众臣听了,凡和刘瑾有怨气的谁不愿意打他几下?董芳虽然受了伤,还一拐一跷地出来帮打。刘瑾被蔚云捺在地上,任众人打死老虎似的。直打到刘瑾叫不出救命了,大家方才住手。
平西侯王强等众人齐集了,乃发言道:“今天大打刘贼,果然是痛快的。但他是皇上的幸臣,怎肯受这场辱?俺知大祸既已酿成了,要死大家同死,到了那时休得畏缩。”将军常如龙道:“咱们趁此时再去警诫他一番。”说罢回顾刘瑾,已由小太监一溜烟抬往私第中去了。如龙笑道:“这贼逃得好快,今吃他脱身,祸就在眼前了。”众臣见说,又都你看我我看你的,各自抱怨着当时太莽撞了。王蔚云高声叫道:“俺拼着这靖远伯不要了,又没有杀人,有甚大事?英雄一人做事一身当,你们且莫鸟乱,等俺独自一个对付他就是了。”说着气愤愤地走了。众人又商议了一会,觉得没有良策,大家也只好渐渐地散去。
到了第二天的早朝,大家料定刘瑾必已进宫哭诉过了,因此各怀着鬼胎,准备了贬罚受处分。谁知退朝下来,并不见正德帝有甚谕旨,一时很觉诧异。众臣正在互相推测,只见王蔚云在那里暗笑。大家晓得其中必有缘故,于是围着了蔚云询问,才知蔚云学了他师傅韩起凤的故技:当夜悄悄地跳进刘瑾的私第里,留一张警告他的柬儿,又将一口锋利的钢刀轻轻地置在刘瑾的枕边。待刘瑾醒转过来,觉颈旁有些冷飕飕的,把手去一摸,摸着了钢刀和红柬,吓得刘瑾魂飞魄散。次日只去正德帝前告病,拿这场殴打的事,不敢提起。大家算白打了一顿,很大的风波,竟得无形消灭。
再说兵部主事王守仁,是浙江余姚人,孝宗弘治间成进士,正德二年才做兵部主事。现在为了弹劾刘瑾,被谪为贵州龙场驿丞。守仁到了贵州,在修文县北将东洞改为石室,题名叫做阳明洞,以是后人称他做阳明先生。说到王阳明的学问,可算得有明一代的大儒。
再讲那正德皇帝,自有豹房,日夜和一班美妓娈童宣淫。不到一年,早已厌倦了。这时的刘瑾,差不多皇帝是他做了,为了轻微的一桩小事,将朝中大小官吏三百余人一齐囚入狱中。李东阳闻知大惊,忙上章援救。刘瑾哪里肯听。直待他自心发愿了,才把三百多名官员释放。三百人中,如推官周元臣、翰林庶吉士汪元深、主事钱钺、礼部司事马君德、礼部礼官周昌、进士丁公谖、江砚臣等二十余人,在狱中受了疫疠,出狱时都呜呼哀哉了。合当刘瑾恶贯满盈了。那主事钱钺,是内务监督太监钱宁的胞兄,弟兄间极其亲密的。如今钱钺被刘瑾下狱病死,钱宁得知,哀痛非常。讲到钱宁,正德帝十分地宠他,甚至饮食相共,同衾寝卧。钱宁面儿似处女,娇嫩如脂。正德帝爱他不过,收为义儿,赐国姓为朱。刘瑾自知貌陋年长,敌不上钱宁,内务自愿退避三舍,只独揽着外政。钱宁因刘瑾杀他胞兄钱钺,就和刘瑾结恨,时时在正德帝面前攻击刘瑾,刘瑾便渐渐地有些失宠起来。
正德五年,安化王寘结连大盗作叛。这寘是太祖高皇帝的第十五皇子名的曾孙,老安化王秩炵的嫡孙。秩炵的儿子青年夭折,由寘袭爵。那时宁夏地方,有个著名的风鉴家殷五的,相人颇有奇验。他说寘的相貌有帝王的福分,如须长到腹,便是登极的预兆。其实殷五是个江湖术士,不过阿谀寘,借此赚些钱罢了。他私下对人讲寘乃是虾蟆相,虽然大贵,但不可生须(蟾有须,必受人刮酥)。如有一有须儿,必至过铁(杀头也)。须如过腹,那时死期到了。但当了面,反誉寘有五九之分。寘信以为真话,暗里贿通了指挥丁广、千户何锦、大盗杨六杨七等,都结为死党,准备乘机起事。
到了正德的五年上,寘真个须长及腹,不觉想起相士殷五的话,便拜殷五为军师,丁广为都督,何锦为总兵官,杨七杨六各授为都指挥,总兵周昂为大将军,连夜兴兵起事。寘将历年所积的军器搬出来充了军用,藩库做了粮饷,杀了巡抚安帷学、大理卿督粮漕官周东、总兵姜汉、督理太监邓广等,占据宁夏诸城,声势浩大。正德帝得陕西将军吕良弼的飞奏,忙召群臣会议,令成国公朱刚往征,竟至全军覆没,关中大震。正德帝看了雪片般的章奏,也觉得有点着慌了。吏部主事杨廷和主张前都御史杨一清复职,令统师平乱。正德帝准了,擢杨一清为右都御史兼提督军务,以太监张永为监军,即日出师。
杨一清奉了上谕,便点起大军十万,偕同张永飞奔陕西。讲到杨一清,是文武俱备的,到了陕地,第一阵把丁广、周昂等杀得大败。接连几战,斩了何锦等,生擒了安化王寘。那个狗头军师殷五见势不好,已一溜烟走得无影无踪了。捷报到了京师,正德帝大喜。授杨一清为陕甘总督,坐镇边地待命。张永统了大军,押同叛藩寘班师回京。张永临行的时候,杨一清设筵相送。张永在席上讲起刘瑾怎样的专横,怎样的揽权,言辞很是愤愤。张永当初与刘瑾同党,本是八虎之一。这时因暗中大家夺权,怨仇结得很深。杨一清见张永确是真情,嘱他进京后伺隙除去刘瑾。张永统兵还都,在献俘虏的当儿,把刘瑾不法的事,密禀正德帝。钱宁在旁也怂恿了几句。正德帝便下手谕,当夜逮系刘瑾。从他的家中抄出金珠宝物、银钱粮糈、器械军服等不计其数。正德帝闻奏大怒。立命将刘瑾,并羽党张彩、焦芳、刘宇及家族三十余人一并弃市。
巨阉见诛,内监钱宁又复得势。恰巧霸州大盗张茂作乱,游击江彬擒了张茂,逮解进京。又贿通了内监钱宁,把著名歌妓刘芙贞献入豹房。那刘芙贞生得妖冶艳丽,姿态明媚又善唱词曲儿,不论是旧调新声,一经她上口,便觉音韵悠扬,听得人回肠荡气,更衬上她的呖呖珠喉,唱起来如莺簧初转,格外比别人好听。正德帝这时方厌弃豹房,蓦然间瞧见一个明眸皓齿的美人儿,云鬓鬖鬖中隐隐显出点点梅花,愈见得雪肤花貌,可人如玉了。那美人遥看着正德帝,只微启朱唇嫣然地一笑,万般的媚态都从这一笑中流出来,把个好色如命的正德皇帝看得半截身儿麻木了。半晌才悄悄地去问小太监。回说是钱爷(钱宁为帝义儿、宫中悉称之曰爷)送进来的。正德帝笑了笑,忙走入后院。见那美人倚着石栏,看金鱼池中的鸳鸯。正德帝蹑脚蹑手地走到那美人的背后,伸着脖子去瞰池中,却是一对鸳鸯在水面上飞逐着。
第五部分第四十四章 风流皇帝游宣府(1)
春风和舒,袅袅地播送着花香。那些蜂儿蝶儿,都翩翩地从下风舞蹈,随地去寻找他们的工作。深沉的院落里,阶前红卉初艳,池中金鱼跳跃。正是明媚的大好春光,万物都呈着一种快乐的景象。那时的美人儿,方倚栏瞧着池内的戏水鸳鸯,呆呆地发怔。蓦见池水,映着的倩影背后,又添映出一个白面金冠的男子来,把那人吓了一跳,忙回过粉脸儿去,见是正德帝,不由得红晕上颊,风吹花枝般地盈盈跪下说道:“臣妾刘芙贞见驾,皇帝万岁。”这两句莺声呖呖又娇脆又柔软的话说,将院落中的沉寂空气打破了。正德帝便伸手搀起芙贞,觉得她身上的一阵异香,直扑入鼻管里。正德帝神魂早飞上了半天,只牵着芙贞的玉腕,同入侍月轩中。正德帝坐下,芙贞待重行见礼,正德帝微笑把她捺在椅儿上,就问长道短地胡乱讲了一会。内监们进御膳上来,正德帝笑道:“怎么天已午晌了?朕的腹中很饱,大约是餐了秀色吧!”芙贞见说,也笑了笑,便替正德帝斟上了香醪,自己捧着壶儿侍立。正德帝叫再设一副杯盏,令芙贞侍膳。名称上是侍膳,实在是对饮罢了。芙贞的酒量极洪,那种小小的玉杯子放在她什么心上,一举手就是十杯。正德帝见她吃得豪爽,命内监换上高爵儿。这爵杯可就大了,一杯至少要一升以上。芙贞又连喝三杯,不觉有些半酣。俗话说酒能助兴。芙贞多饮了几杯,引起她一团的高兴,便把象箸儿击着金钟,顿开娇滴滴的喉咙,低低地唱了一段《雁儿红》,正德帝连连喝采不迭。芙贞知道皇上素性好歌,这时显出她的所长,又唱了一出《玉环怨》,真是凄楚哀艳兼而有之。歌罢犹觉余音袅袅不散,听得正德帝摸耳揉腮坐立不安起来,口里还哼着“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的老调,两只眼珠子,骨碌碌地只瞧着芙贞,斜着嘴儿,涎着脸,霎时间丑态毕露。芙贞见正德帝那种怪模样,忍不住噗哧地一笑,樱口中所喝的半盅香醪一齐喷在席上,索性格格地大笑了一阵,香躯儿直笑得前俯后仰,柳腰轻盈摆动,几乎要扑翻身去。正德帝不禁亦哈哈狂笑,引得侍候的内监都个个掩着嘴好笑。
正德帝和芙贞呆笑了一会,命撤了杯盘。内监递上金盆,洗漱好了,正德帝一把拖了芙贞,走进侍月轩的东厢,是正德帝平日午倦安息的所在。两人斜倚在榻上,正德帝怎能制得住意马心猿,便等不得到晚上了。芙贞也有了几分酒意,自然是半推半就,于是任正德帝在这侍月轩中临幸了。此后正德帝宠幸那芙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