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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李园曲径-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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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谁给了你们权力?口气倒不小,还没接管就想压人,呸!一位女教师睥了他们一眼喃喃道。
  一会儿,那位女老师叫冀文星说:“文星,文星,来我这儿写吧,咱们研究研究。”
   文星摇摇头给她送去不敢乱地跑,得赶快写的眼色。
   她的笔锋与众不同,既没写打倒谁,也没喊空口号,而是自我检查,虚心接受再教育。她只以为自己还写得不错,哪知被许三云恶狠狠地夺走了。他将文星的大字报高高举在手里向全体高喊:“你们看!这叫事不关已高高挂起,不愿坚决斗资,却在浮浮浅浅演说自己。”
  许三云哈哈大笑。
  全场人沉默寡言不答不理。长久地沉默、沉默……
  突然一位年轻人打破了沉默,冷冷地说:“斗资?谁有走资的心,谁有走资的行,最数自己了解自己。”
  他说惟有自己对自己才能挖得干净斗得彻底。每日啃着糠面,穿着粗衣,哪像是走资?
  全场人听了一个个失魂落魄,吓得直愣着眼睛大气不敢出。
  冀文星暗暗思虑:“这青年的正色敢言虽然令人起敬,可惜他单人匹马孤行己见,恐受祸乱者暗算。唉!还不是由自己引起的……”
  她为那年轻人担心害怕,但出乎她预料的是许三云不但没有斥责那年轻人,反而笑嘻嘻地向他摆摆手说:“坐下,小主任,别发怪论,你是贫农的儿子,应该与我们一道紧跟形势闹革命,踢翻走资派,牢掌无产阶级刀把子哪!”
  年轻人白了他一眼嘟哝道:“乱臣逆子,随风倒,美其名曰……”
  许三云再不敢正视这位贫农的儿子、烈士的后代。他又指东划西罗嗦了一气走开了。
  大家对那年轻人互相投送着敬若神明的目光。
  那年轻人在大家赞颂和关注的气氛中,又冲着许三云的后背直言正谏道:“喂!还要继续写吗?你没听见呀?已经鸡叫了啊!”
  教师们一听那年轻人又向许三云喊了这么一句,有的悄声拍手响应,但是大部分却慌得低下头嚓嚓嚓地写起来。

 
二 
 
  写大字报直到凌晨。
  冀文星没有回秋园小学,住在了王成毅的办公室。
  刚刚躺下,只听得隔壁书记办公室“乒乓”乱响。紧接着,书记惨叫一声,“哇哇”大声哭起来。
  “再哭!宰了你,起来!规规矩矩地接受对你的再教育。”
  成毅一肚明白,文星散魂落魄。
  成毅要出去相救,被文星一把拉住说:“哎呀!现在谁也救不了谁,要救,得等人家走了,再去看他。”
  成毅咬着牙停住了脚步。
  一会儿,造反派侯其林和许三云等人高喊:“天一亮,你就到后院那个黑房里住,这个门要封了。你看!你的书柜上的封条动着一点,都得由你负责。”
  说话间,“砰”的一声带上门走了。
  成毅两口子疾步到书记室,可怜的钱祥圪蹴在床前无声地哭泣。他两手抱着头,地上扔着一大撮头发,鲜血顺着手指间滴在袖筒里。黄瘦的脸上血泪交零。他一见成毅和文星又惊骇万分,好像要往床底下钻。
  “钱老师,不要怕,我们是来看望您的。”文星突然哭出声来说。
  随即,成毅又给他倒来杯开水。
  “老钱,上床歇歇,你要挺起腰杆来呀!这才是难关的开始啊!还得争取活下去才好哩。天一亮,可能人家又要来揪斗你,是不是?”
  钱祥老师点点头,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人家说了,要揪斗。”
  他喘息了一气又说:“老弟,咱们共事这么多时候;您觉得我怎么样?有什么地方表现出想走资?有哪些地方表现出想背叛革命,想与人民为敌?特别是那腐化堕落表现在哪些地方?兄弟,您给我说说呀!他们为什么这样凶恶?我怀疑不是上级的指示,而是奸臣在歪曲良策。”说完,蓦地站起身,伸出血淋淋的双手紧紧地捉住成毅冰凉冰凉的十指久久地不放。
  成毅夫妻噙着两眼泪无言可答,他们内心里知道钱祥确实是个好人。从他的工作方面说,忠心贯日;从他的革命态度说,处处坚持原则,时时注意正确贯彻执行党的政策,并且相信群众,依靠群众,与成毅几个副手团结如钢;从他的生活作风上来说,他那瘦小的个子齐年尽月穿一身黑灰色补补钉布衣布裤。人们有句俗话说得好,嫖干净赌邋遢,你看他,既不像赌更不像嫖,不只是操外心,就连和他的妻子也无空儿多见面。只有高高的颧骨的方脸上,那张嘴巴一见了歪风邪气及无原则的事,总是直撅撅地说教人家。个子虽然不高,但长相标致,那两条健美的腿没乏没累地为工作跑跳着。他的双手硬茧不褪,是热爱劳动的象征。一个人钻在校园的试验田里;锄草种菜管理庄稼。特别是少有的书记代课站在第一线上;感动得教师们都喊他“能吃苦,好带头”,与他年纪相仿的教师就干脆当名字叫他“好带头”。然而,带头带得反被揪了头。
  他怕,他气,他伤心。他此刻的头脑疼痛、沉重。哭着,哭着,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文星两口子见钱祥老师好不容易入眠就退了出来。
  成毅还在打着香甜的鼾声,文星蒙眬的眼睛正在凝视着拂晓鱼肚白色的窗户,一阵急促的铃声将他俩唤醒。
  王成毅蓦地坐起身问文星:“你一直没睡着吗?”
  文星点点头。
  “唉唉,瞎操心,快起床吧,今天还要开批斗大会。”
  全体教师都是草草吃了点和子饭,就肃立在会场上。
  批斗钱书记的大会真够无情。而无情者却是他一手培养起来的“好部下”,也就是他所认为的忠臣干将、心腹和知己。然而,他的心腹知己,竟能将他踢倒叫起来,推倒喝起来。在平地上还不够,又叫他站在凳子上自我检查回答问话。说不对,就将他一棍子打到台子下,跌在人群里。遇到好人还好说,否则,又得挨一顿好揍。甚至揪头发、揪耳朵、扭胳膊、打脸,一阵子就把他捏成个血人儿。
  谁要为他哭,谁就是走资派的马童。
  冀文星“咕咕”咽着泪水暗想:“天哪!这样要中伤大多数人哪!”
  她看着黑压压的全场人,有低头的,有圪蹴的,有瞪眼的,还有大胆流泪的,只有极小部分在台前帮凶的。
  “老师,快站起来,不要哭,看人家治罪。”文星对身旁的一位老教师附耳悄声。
  “我倒怕他们哩,他们在杀害忠良,任意胡为。呸呸!”他又朝台上台前唾了两口。
  文星听了吓得面如土色,感到在此地不妙,才慢慢挪动身子,磨蹭到安全的角落中。她,躲在茅房里才敢伸手揩泪。
  钱祥书记在冷水的喷洒下死去活来。
  会散了,校院里静悄悄的,只是不时从后院的一间小黑房里,传来钱祥的呻吟声……
  
  志再坚,骨再硬,也硬不过严刑折磨。
  月刚一度圆的子夜时分,钱祥见看守他的人睡熟了,就匍匐在离这间黑房子不远的一口院井边,用两只血手左右开弓,在井边的青石上留了几句话:“我冤枉,我是受害者,我不是这场革命斗争的对象,希望后人鉴别吧。”
  他先伸下头看看不深的井底,月光照得水面镜一般的明亮,他的眼睛却模糊了:平镜似的水面上忙碌着他七旬有一的双亲。
  苦累着他三十有六的妻子。
  蹦跳着他未尽少年时代的一子一女。
  他的脑子轰的一下,泪水泉涌而出。并随手捡起一块石灰遗诗一首:
            井石遗言
          清空冷月洒霜寒,
          井底哀声天地怜。
          苦辈含冤归地府,
          幽灵盼后有明官。
  之后;他不由高喊:“爹,妈;我的妻子;我辜负了您们对我的期望。”这喊声渐渐消失在井底。此刻,惟有天地鬼神才能知道,才能听得这“扑通”一声水波四溅。这溅水的声音,不但淹没了忠臣良将,奇怪得是波及到成毅的梦境中:
  “成毅,快开门,我有话告你。”
  成毅听得是钱书记哀叫的声音,一骨碌滚上一件内衣,急急打开门。只见钱祥满脸血迹;两手被火烧伤。穿着一身血迹斑斑而又破烂的黑布衣;赤着双脚,两条小腿被烙铁烫上焦熟流油的黑印。他一瘸一拐迈进成毅的门限,惨然落泪。
  “老弟,我得快脱离这人间地狱,他们找不出我有走资的事实,却又污蔑我有腐化堕落的行为。我;我实在受不了他们那无端的加害和折磨了。此刻,我特来告诉你,下一步,他们的计划是……”他抽泣了好一阵才说出“你”字来。
  “你”字唤来了成毅满身大汗,他,忽地醒了。心,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剧烈地跳动。他点着一盏煤油灯,凝视着一闪一闪的灯花,它好像也在为他将要大难临头而着急着。
  成毅还在“呼哧呼哧”地喘息,院子里传来了喊叫声:“不得了啦!钱书记投井自尽啦!”
  “还叫什么钱书记;他畏罪自杀是叛党叛国行为;你为甚喊他的职务?”
  王成毅听之是张英的尖声,顿时心胆俱碎,热泪簌簌地连珠而下。
  “老哥,您是不必要的牺牲品哪!您走得好惨呀!我感谢您临走不忘我。”
  王成毅爬在炕上又痛哭了一场,才慢慢振作起来,无精打采地往办公室走去。刚至门前,又一种令人不快的消息传入他的耳膜。
  “喂!去年调来的老师,三天内,必须都返回原来的岗位。”这是许三云的勒令声。
  冀文星也是其中的一名,成毅,又挂念起文星来。
 
三 
 
  冀文星自从那日开了批斗钱祥书记的大会回到秋园学校后,一直忧心如惔。她顾虑成毅是否惹了人。她结纪成毅是否做错了事。她愁肠成毅从前被人的诽谤。她越想越觉得怕得很,因为不问青红皂白,不管大小头目,那怕是一个小小的教导主任,也按当权走资的论处,当成他们的敌对分子,当成敌我矛盾全部赶出革命队伍的行列,撵出他们社会主义祖国的怀抱。
  “哎呀!这不是维护江山的良策,而是奸臣挡道,助桀为虐,假传圣旨祸乱江山。”文星暗自思考。
  学校已经停课闹革命。大字报,要求写出质量来,对准人头写出事实。晚九点多了,文星还坐在正殿的高阶上起稿大字报。
  仲夏的夜晚是闷热的,憋得屋檐上的鸽子“圪嘟咕、圪嘟咕”地叫。烧得树上的小鸟“吱吱,吱吱”地鸣。它们,也好似在众说纷纭这人间的风云变幻,更在耻笑文星不务正业,却在东拉西扯挑别人的毛病。
  文星一手执笔,一手拿个红本子,仰面朝天聚精会神地捉摸、思考。与她作伴的女学生张绢红睡下又起来,蹑手蹑脚走在文星面前,瞪着凤眼,噘着小嘴问:“老师,您是不是也想捞根稻草?”
  “你,你知道捞稻草是啥意思?”文星听得猛地转过头反问。
  “俺听说;捞上稻草能威风。”绢红喜眉笑眼地告诉文星她的听闻所见:
  风轻轻,夜深沉。为数不多的星光在黝蓝的天空中神秘地闪烁。万簌俱寂,都酣然进入了梦乡。
  “哼!咱也好好写写大字报,准备从这上面捞根稻草威风威风。”这是张绢红的叔叔静心写大字报的最佳时刻。
  他写了一张又一张,添上一段又一段。却没觉察到小绢红踏着星光站在叔叔的屋檐下,蘸着口水,湿透窗纸,更神秘地偷看叔叔写大字报。
  “叔叔,大字报上怎能捞上稻草?俺为啥就看不见纸上有什么草?”当小绢红隔窗听到叔叔说“威风”二字时,在窗外脱口喊叫。
  “呵嗨!小绢儿为啥鬼鬼祟祟?小小年纪就想谋算稻草?莫非是来和叔叔争夺的吗?”
  “争夺?叔叔,一根稻草有啥用?俺才不要嘞。”
  “不要!哼!是怕你难要喽!我想得到它,还得费九牛二虎之力喽!你呀!可能一辈子也没门。”
  “没门?”小绢红“咚咚咚”跑在叔叔写好的大字报前左瞅右瞅,瞅了一大会儿,咯咯地笑起来。
  “叔叔,俺想要,可是大字报上看不见稻草呀!”
  “等我捞住了,再让你看。快去!快去!别打扰我。”
  叔叔一气将侄女推出房门。
  张绢红说到这儿噘起了小嘴。
  须臾。
  “老师,捞稻草为啥不去稻田里捞?捞它能做甚?”绢红向老师发问。文星听后将绢红抱在怀中,看着她那可爱的小圆脸苦笑着说:“绢红;老师一时半会儿给你讲不清。只会告诉你,你叔说的稻草,不是稻田里真正的稻草。等你长大了,才能了解它的来历。”
  文星将手中的红本子展开叫绢红看,说她是在写大字报的内容,不是想捞稻草。她说,捞上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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