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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色彩的骗子,这个同祖同宗却一点儿也不争气的东西,居然两次
从自己手里逃脱出去。现在倒好,不仅没抓住骗子,这个骗子居然
还明目张胆地在自己面前晃悠。如果不是担心方惠的病没人出钱的
话,他早把老四海按住了。屈辱啊,但在屈辱面前老景还是低头了
。好在他心里清楚,老四海为人太骄傲了。所以他不会轻易离开自
己的视线,他要和自己斗一斗,而且他更不会弃方惠母女于不顾。
当他们决定再次见面的时候,已经是入秋以后的事了。拉登刚
刚完成轰炸世贸大楼的壮举,全世界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纽约和阿富
汗。老景便趁这个机会约老四海见面,地点是东长安街的一条长椅
。有几件事老景必须要提醒老四海,甚至是警告,要不老四海这小
子说不定就会反了天。
长安街附近找个停车位比登天还不易,老景决定开车到大北窑
,然后坐地铁,一口气就到了。
地铁口永远是黑洞洞的,像另一个世界的入口。
老景在王府井站钻出地铁,刚从地铁口钻出来时精神颇有些恍
惚,他很久没有留心关注过身边的这座城市了。放眼望去,一切事
物都陌生得有些恐怖,这地方是长安街吗?是中国吗?或者说它在
地球上吗?在老景的印象中,地球是一个圆咕咙咚的、覆盖着绿色
植被的大皮球,而这地方却无论如何也看不出任何地球的特征来。
他面前横亘着一片片红色的、咖啡色的、绿色的、蓝色的、白色的
、金银色的巨大堡垒。它们横铺在半空中。它们霸道地遮盖了太阳
和绝大部分天空,而它们本身也成为天空的一部分。成群的玩具般
的金属笼子,在铁青色的混凝土板材上横冲直撞着,笼子前顶着双
空荡荡的眼睛,眼神中尽是迷幻般的空洞。突然笼子们在一束红光
的号召下紧急停住了,然后便排列得整齐划一,似乎是出击前匍匐
的狮群,又如听命于骨头的万只狼狗。整个视线中只有几棵绿色植
物,它们孤独无靠地点缀着万千荒芜,点缀着无限的浑浊,点缀着
外星的风景。纤细的树干下则是镂空的铁板,铁板下是死硬死硬的
水泥块儿,据说那就是传说中的石头。是啊,这地方的确不应该是
地球,它是科幻电影中的某个外星场所,或者魔幻小说中的鬼国魔
窟。在这一刻,老景的心完全凉透了,这不是他想像中的世界,这
是个群魔乱舞的斗兽场,而自己怎么会在这个地方出现呢?
老景是警察,警察的基本素质之一便是去做事而不要琢磨事,
更不能浮想连翩。今天他算是犯了大忌。老景拼命要把自己从胡思
乱想中拉回来,而面前的一切却并不允许。它们是如此真实,真实
得要把人压碎,然后碾成粉末,然后抛洒在空气里,然后你就成了
雨,霉雨酸雨垃圾雨!
老四海远远走过来,微笑着坐到长椅上,然后十分友好地向老
景招手。
老景浑身的邪劲总算找到了发泄口,他几步便跨了上去,手指
在老四海眼前晃悠着。“听说你找了个做假证的?你还敢用我的名
义?你以为你有了合法证件你就可以有恃无恐了,做梦!我早晚得
把你小子抓起来绳之以法,我亲自抓。”
老四海舒舒服服地仰在椅子里,半闭着眼说:“我是不是跪在
地上求过你呀?求你别抓我,求你放过我的身子和灵魂,我是吗?
”
老四海这几天真是太兴奋了,他居然弄到了一张真的身份证。
前一阵子,他拿着慈善中心的捐款证明和方惠的诊断书跑到公安局
户籍科去了。老四海口口声声地要为山区的孩子继续捐款,完成菜
仁未尽的事业,另外菜仁老婆的病也需要花大钱。花钱的事大多用
得着身份证。而他却把身份证弄丢了,补办一张还得回老家去办,
时间上实在来不及。户籍科的头头认识菜仁,也知道他们家的事,
又是同情又是难过,两人还差点哭了一鼻子。后来老四海偷偷说:
我和你们老副局长是本家兄弟。科长仔细一查对,老四海身份证的
地址与老副局长的家乡果然在同一地方,而且他们姓氏本身就够怪
的了,于是科长立刻对他另眼相看了。后来他先后给医院和慈善中
心打了电话,大家异口同声地为老四海做了证明。科长被感动得什
么似的,为了救方惠的命,为了支援山区孩子,他亲自通过当地省
局给老四海办了张身份证。科长认为能够越权处理这事,完全是为
了体现“以人为本”的执政理念,两天后他异常兴奋地把身份证给
老四海,还捎带着一大堆鼓励。再后来科长碰上了老景,特地谈起
过这件事,他一口一个大好人,一口一个活雷锋,把老四海夸成花
了。科长认为,老副局的家族人才辈出,令人钦佩!出了个副局长
,又出了个大慈善家,祖宗坟头冒青烟了。老景不好把这事戳穿了
,可鼻子却气瘪了好几天。
老景见老四海丝毫没有悔过的意思,便狞笑着:“就算你干了
两件好事,法律是不承认功过抵消的。所以你的罪过够判二十年的
,我现在就等那天呢。”
“那可不一定,有几个受害者报过警啊?你又能找到多少确凿
的证据啊?顶多就是我那个女同学记恨我,她咒我不得好死。可剩
下的事都是讹传。”说着,老四海把那张身份证拿出来了,举在阳
光下照了照,嘻嘻哈哈地说,“长城的图案可真清楚啊。我有十几
张身份证
,都没有这张做得好。”
“废话!这张是真的。我那同事,我那同事真是……”老景本
想说笨蛋,但又觉得背后说同事的坏话不大好,只得改口道,“木
讷!”
老四海成心气他:“人家一点儿都不木讷,他亲自打的电话,
亲自证实了我说话的真实性,挺负责任的。好人啊!办身份证的钱
是他出的,我给他,他不要。人家说:自己是没那么钱,有钱的话
他也应该出点儿。多好的人!”
老景清楚同事是办理户籍的,户籍警的基本要求是认真负责,
心眼自然不会多到老四海那个程度。老四海这坏蛋利用了人家的同
情心,好在是人坏事不坏,虽然人是骗子可那事却是真的,这个狗
东西!他哼哼着说:“你办假证花钱了,弄个真的倒没花钱,缺德
!将来等我把你抓起来,最好由我来当法官,我保证能多判你两年
。”
“你先别抓我,方惠的病已经恶化了,这个身份证已经派上用
场了。”老四海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儿气短,立刻又横起来了,“假
亦真时真亦假,假的需要花钱,真的也需要花钱,我花了时间就等
于是钱。在社会上混,你有个名义,我没有,这就是你我的表面区
别。法律保护好人可也保护坏人,我是骗坏人的钱去帮助好人,这
就是你我的本质差异。”老四海是真希望和这个警察多聊几次,这
家伙能激发出自己内心深处的很多玩意儿。
“少说好听的,你主要是帮助你自己。”
“我是达则兼顾天下,穷则自善其身。”老四海小孩一样争辩
起来。
“你就会捡好听的说。”老景呵呵冷笑着,居高临下地说,我
审问过好几个与你有牵连的罪犯。虽然没有确凿的证据,可我估计
你小子手里至少得有好几百万呢。有那么多钱你却只建了一所希望
学校,只帮助过菜仁一家。嘿嘿,你还真别把自己当好人,你不像
。”
老四海干瞪着眼,想了半天才结结巴巴地说:“勿——勿以善
小而不为。”
“你结巴什么?没底气了吧?”老景见自己的反击终于见效了
,立刻高兴起来。他坐到老四海身边,接着刺激他。“今天之所以
和你见面,还有一个事呢。我们公安局觉得菜仁挺不容易的,已经
批了一笔抚养费,你通知菜仁的孩子来领钱吧。嘿嘿,我们不放过
一个坏人,也不会置好人于不顾。”
“难说……”
老景见他一翻眼睛,知道这小子马上就要提老爹的事了,赶紧
叉开话题道:“我听说方惠一定要换肾,就没别的办法了?”
“她不换。”老四海在椅子扶手上拍了一把,垂头丧气地说,
“她说她换不起,她不能拖累人。”
“你不是有办法吗?”
“他们这家人你还不知道?自尊心都特别强,死拧死拧的。我
说我有钱,可人家不用,人家——人家让我自己攒着,你说这钱是
攒出来的?老实人才攒钱呢。可他们的脑筋就这么落后,我又能怎
么办?”老四海气呼呼地说。
“人家是正派人。”老景道。
“我不正派,可我还是没办法。”
“只能以家属的名义,直接把她送上手术台。”老景望着滚滚
车流,脸上全是木然。
“她没有家属了。方竹太小,难道让她签字吗?”
老景歪着脑袋想了想,最后拍了拍老四海的肩膀。“我不佩服
你,你也不是超人,你也有没办法的时候啊!啊?呵呵,这事办不
成,你呀,就直接去自首吧,你不配在外面晃悠。”说完,老景站
起身,慢悠悠要走。他好像又想起了什么:“这世界是美好的,值
得我们为之奋斗。你说呢?”
老四海没理他,愤恨地坐了良久。这个失魂落魄的半老警察居
然还敢挖苦自己?老四海的眼睛当然不是吃饭的,他早就看出来了
,老景油滑了,精明了,但意志远不如当年坚定了。为了什么,他
不知道,或许是在官场混久了吧,或许是眼里的罪恶太多了,或许
人一旦上了岁数都这样吧?不过老景说的也不全是废话,只有家属
有权利把方惠送到手术台上去,这一点是用不着病者本人认可的。
难道这家伙是在怂恿自己吗?
十天前,医生沉痛地告诉老四海,方惠的生命最多还能延续三
个月,你们如果不愿意再空费钱财了,干脆就把病人直接弄家去吧
,人在自己家里,或许状态还会放松些。
老四海追问他还有没有其他办法了。医生说:“办法我早就说
了,唯一的,成功率最高的办法就是换肾。当然了我们不能保证新
肾在病人体内100%地能安全存活下来,可现在就这一个办法。”
老四海找到方竹商量这件事,方竹一听这话就哭倒在沙发里了
,第一个念头又是退了学去打工。
老四海怒道:“你都二十岁了,你能不能长点儿出息呀?别动
不动就琢磨退学的事。”
方竹哽咽着说:“我也知道,就是退了学也没那么多钱呀,可
要不不退学就更没钱了,我妈也就更没有指望了。”
老四海小声道:“我有钱,不就二十来万吗?我有。可人家医
院怕出意外,你是你妈的唯一亲属,必须要在手术单上签字。”
方竹凶蛮地在沙发里打了个滚,大叫道:“我不能签,万一我
妈死在手术台上就等于是我把她害了。她要是知道我还用你的钱,
一定会打折我的腿。”
老四海见这孩子不可理喻,只好再去找方惠,轻描淡写地说要
动个小手术。
方惠却一点儿都不傻,她早就从护士口中弄清楚自己的病情了
。于是语重心长地拉着老四海道:“我知道他们是想给我换肾,二
十多万块钱呢,加上手术费就更多了。我这不是要把你们拖累死吗
?手术我不做,死了我就找菜仁去,不能让你们背一辈子债。四海
呀,方竹岁数还小,家里还有几万块钱呢,能供她上完大学。你要
帮我们盯住了她,她要是敢退学,你就替我们揍她,狠狠地打。”
老四海愣了一会儿,他没想到方惠能如此坦然,人家直接就话
说明白了。老四海只得道:“嫂子,您别为钱的事操心。我有钱,
就是四十万我也能拿出来,我挣钱不难。”
方惠惊道:“你不会是干了犯法的事吧?”
老四海心道:不犯法,我哪儿挣钱去。但他嘴里却说:“您是
不知道,我有一本书卖火了,挣了一大笔的版税,叫《中国丁克》
。现在市面上正卖呢。”老四海说的不全是瞎话,他最近在书摊上
又看见了一本庸人的书,书名就叫《中国丁克》,看样子是销路还
不错,封面上说电视剧版权也卖出去了。他估计方惠一家人是顾不
上理会自己的身份了,既然充当了作家就充当到底吧。
方惠摇着头,决绝地说:“不行,你还没娶媳妇呢,我要是把
你的钱花了,我还叫人吗?你大哥一辈子都不欠别人的,我总不能
欠一笔死债吧?再说了,用了你的钱,我就是能再活几年也是还不
起呀,就是当一百年护工,我也攒不出这么多钱来,不值啊。你写
本书挺不容易的,自己留着吧。”说完,她就把眼睛闭上了,任凭
老四海如何地巧舌如簧,方惠连眼皮都不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