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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去这医术第一,救人第一的名号,还会有多少人认定名医山庄存在的价值?你可知,庄里会有什么反应,什么后果?庄里多少人是靠着制药采药而生,他们谋生的本事几乎没有,就只会帮着名医山庄制药,你又知道,名医山庄多种灵丹不可外传,所以他们所会的只不过是零星片断,又不能成制药之手艺。一旦山庄失去名誉,你可知道,受到影响的又是多少人?”
神歆怔了一怔,“所以在岐阳没有危及山庄安全之前,必须——”
“必须保证,他不会危及名医山庄的名誉,不会用他的医术,出来救人,不会扬名,不会——显身。”龙太医拄着拐杖站着,神歆错觉地看见他目中闪过的一丝阴凉之意,突然全身都冷了。
“你必须调查清楚,岐阳是什么来历,然后,你要确定,他不会影响名医山庄的名声,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龙太医居然是这样说的。
神歆陡然睁大了眼睛,“先生,你的意思?”
龙太医冷冷地道:“我的意思,你很明白。”
杀——人——神歆蔼然的笑容一再失色之后,终于彻底破裂,“我一点也不明白。”她一贯纤白秀气的手掌紧紧地握了起来,握得很紧,“先生训练我,难道,不是为了——救人吗?”
龙太医的眼睛微微眯起,“救人之法,杀人之法,本就是翻手,覆手。”他冷冷地道,“你这么聪明,又如此有‘见地’,难道你就想不明白?”
神歆瞪大眼睛,看着龙太医,这个她十九年来,一直以为严肃正义的老人——是她太天真,不知道世事疾苦,金钱的重要,还是——极善之后,必要有极恶,来为之支持,否则,善良就没有依靠?还是——他们都错了,即使人活下去需要钱,也决不可以用别人的性命、用这样的手段来争取——
“你胸口的伤始终未好,不利你处理此事,”龙太医袖袍一拂,将神歆抓了过来,砰然数指点在她背上胸前,神歆心头一热,一口淤血咳了出来,数十日拖延不好的伤势痊愈,只听龙太医冷冷地道,“我不仅治好你的伤,连同我五年的功力一并传给了你,你要记住,你是名医山庄的人,就要做名医山庄的事。”
神歆僵硬地看着他,她突然发现,那种和蔼安详的境界,突然之间,离她好远好远了,她想笑,但是笑不出来,抿起了嘴角,做成的,是一个怪异的表情。
——+※+——
“圣香少爷,外面有一位姑娘——”
丞相府。
圣香的书房。
圣香正在看他的闲书,看“所谓美人者,以花为貌,以鸟为声,以月为神,以柳为态,以玉为骨,以冰雪为肤,以秋水为姿,以诗词为心”,看得摇头晃脑,不亦乐乎,正在幻想眼前有一位绝代佳人,突然听到有位姑娘来找,不仅大喜,“快请快请。”他在心里自吹自擂了一番,原来自己是这样有先知之明,知道有佳人到,先读佳词。
“圣香公子。”来人语音平静,衣袂不飘。
圣香抬头一看,大为失望,干笑一声,“神歆?”他幻想得进来一个秋水为姿月为神的绝色,神歆她当然也不是美,她干净清爽,整整齐齐,但却不是女人娇柔动人的美,她就是像岐阳说的,像个尼姑!圣香干笑之间,心里已经不知把岐阳赞了多少遍,崇拜他有这样的头脑,想出一个这样妥帖的词,来形容眼前这个女子。
不过,失望归失望,圣香是欣赏神歆的,她是一个真正值得尊重的女人,虽然——她家里那一帮老头有点神经不太正常,但是,养得出这样一个徒弟,算是名医山庄的大幸——圣香也偶尔兴致来了走走江湖,名医山庄他是去过的,也和龙太医下过棋聊过天,虽然他一向擅长给人留下好印象,在名医山庄也不例外,但这一帮老头的变态之处,他却也是留下深刻印象。
神歆看着圣香,圣香还是老样子,一张玲珑脸,做的全是不正经的事情,难得坐在书房里看书,看的又是这样的无聊书,不禁好笑,也不知道圣香要把一颗玲珑心丢在哪里才合适,想笑,笑意到了唇边,便变了质,成了苦的。
圣香溜了她一眼,眼神鬼鬼的,嘻嘻一笑,“难道你又是来问我岐阳哪里去了?”他拿起书对着自己扇了几下,忧雅地靠着沉香乌木椅,“我不知道。”
神歆摇了摇头,“我不是来问你他到哪里去了。”她眼里有厌倦之色,“我只是想找个地方躲一躲,我累了。”她看着圣香,重重吐出一口气,“我可以在这里休息一下吗?”
圣香让出椅子,非常绅士,“当然可以,你坐。”他挥手让丫环侍仆出去,一跳跳上桌子,“你早就该累了。”他笑嘻嘻地说。
神歆也不矫情,在椅子上坐下,眼神里都是倦意,她有一刻没有说话。
圣香也就闭嘴,自顾自东张西望。
过了一会儿,神歆才开口:“他去了哪里,你知道的。”她播了摇头,又摇了摇头,“他是生气了。”
圣香嘿嘿一笑,“他可是难得生气的。”拿起书又扇扇,他闲闲地道,“我认识他五六年,还没看他真正生气过,你们那窝老头真的惹恼了他,危险危险,厉害厉害。”
“他——”神歆低下头,算是笑了笑, “圣香公子——”
“停!”圣香“啪”的一记把书合上,“你既然来这里找我,就是真心当我是朋友,叫圣香,不要叫公子。”
神歆真的笑了一下,“圣香。”
“有进步,”圣香伸手向书房那边一引,一杯热茶临空而来,“喝茶。”他补了一句,“这是丫头刚才端给我的,我没喝,里头应该有不少好东西,你是大夫,闻得出来的。”
神歆点头,那茶里面各种药材,都是清润温和之物,她自然清楚,“临空摄物?”她低笑,这一门功夫,她可还没有完全练成,当初练,是为了救人,是因为被要求,所以非练不可,现在,她却失去了这份心情。
圣香笑眯眯的,“当然,”他眼睛转了转,“你不是来找岐阳,难道,是来和我谈岐阳?”
神歆笑了笑,“我只是想问,他是不是永远不回来了?”她低声问,假若,他永远失踪,那有多好?她就根本不必烦恼。
“哇,”圣香哇哇叫起来,“你这是绕着弯儿在套我的话?他回不回来,我怎么知道?女人啊女人,真是没有良心,枉费他对你这么好,临走之前还交待我——”圣香似真似假地发现说漏了嘴,不禁一张脸变成怪脸,嘻嘻一笑,拿起刚才那本书挡在面前,假装他什么也没有说过。
神歆却是早就知道他是必然知道岐阳的行踪,听了也不惊讶,淡淡一笑,“交待你什么?”
圣香放下书,笑眯眯地道:“交待我,如果你会来找我,要对你特别好些,哈哈。”他的眼珠子乌溜溜地转,明显胡说八道。
“我不想找到他,我只是想,假如你知道他的行踪,记得通知他一声,叫他不要再回来了。”神歆七分厌倦地道,“名医山庄的人——不希望他再出现在江湖上。”她说得很明显,也不希望掩饰什么,“先生希望我——杀了他。”
圣香一点也不惊讶,笑嘻嘻地道:“我见了你家老头,就知道迟早有这样一天的,不是岐阳,也会是别人,名医山庄不可能是永远的第一,假如真的出现哪一个人的医术胜过了名医山庄,你家老头哪里会轻易饶了他?只不过岐阳比较倒霉,哈哈。”他一点也不担心,依旧拿着那本书扇啊扇的。
“你——早就知道?”神歆皱眉,随即释然,圣香自是圣香。
“我这么聪明,当然早就知道,那还用说?”圣香瞪眼,“你是打算杀人,还是不打算杀人?”
神歆笑,笑得平常,“我若要杀人,就不会坐在这里喝茶。”她淡淡地,一字字地道,“救人之法,杀人之法,不过是指掌之间的变化,我会救人,就会杀人,我若要杀人,圣香少爷你可能已经死了。”
圣香吐了吐舌头,这个——论武功,神歆可能比他稍逊一点,但是,神歆还会很多七七八八的什么毒药啊,奇穴啊,暗器啊,银针啊,这个——如果暗算起来,倒也不是说没有可能神歆就一定杀不了他!虽然圣香心里是大大地不以为然,“好女孩子是不杀人的,杀人的人岐阳是最讨厌的。”
“该杀的,应由官府衙门,定罪去杀,不该杀的,本就全然不是我医者所管,我只管救人,不管杀人。”神歆淡淡地道,她本是极其坚定极其执著的人,她认准了这样一个道理,就算是龙太医这样的前辈,她也决不改变她所认的理。
圣香笑,笑得别有用心,“你真是一个倔姑娘,不怕龙老头杀了你?”他神秘兮兮地凑过头来,“龙老头敢的,他又不是没杀过人。”
神歆淡淡一笑,她现在已经不惊讶了,龙太医杀过人,远没有他叫她去杀人来得令她震惊,“哦?”
“他当年在宫里当差,就是因为他下药毒死了前朝后宫德妃的丫环晓露,才被迫逃亡出宫,这件事他瞒得极紧,四十多年前的事情了,江湖上无人知晓,此事只在宫廷密录之中。”圣香耸耸肩,把手里的书往上一抛一接,“岐阳要录入做太医的时候,我帮他造的名册,我看见了,虽然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毒死晓露,可能是误伤,也可能是故意。”
神歆默然,最后低声道:“龙先生做事,很少失误。”她了解龙太医,他几乎是不会错的,她不能评价他是不是故意杀人,但是,误伤的可能很小。
“那有谁知道?”圣香“啪”的一声接回书,“没有证据的事情,谁都可以猜测,但谁都不能下结论。”
神歆笑,“你帮岐阳造名册?岐阳的身份在宫中果然是假的?”她本就预感,岐阳,绝非普通人物,虽然他不会武功,但绝不是寻常太医。
“果然?”圣香扬眉,笑眯眯,“你猜到什么?”
神歆微笑着摇头,“我绝不是想象力丰富的人。”她只能猜测到这一步为止,要她幻想岐阳是神仙还是鬼怪,是难为她了。
圣香叹气,“你怀疑他不是平常人,为什么你不好奇?”
“好奇?”神歆怔了一下,微笑,“他的事情,假如他愿意告诉我,他自己自然会告诉我,假如他不愿意告诉我,我问也没有用。”她笑得自然,“我没有打听别人隐私的兴趣。”
“非关行动的?”圣香感兴趣地问,真是一个明理清楚的女人,一点也不冲动不感性,和岐阳那轻浮小子大大不同,岐阳如果和她在一起,前途大大地有!
神歆点头,“他不是坏人。”
“他当然不是坏人,”圣香摇头晃脑,“难怪他觉得你可以去‘那边’,你真的可以,你一点也不大惊小怪,有头脑,明道理,嗯,有前途,有前途厂他突然从桌子上跳了下来,在书房里晃了两圈,负手背对着神歆,“你想不想逃走?”
“逃走?”神歆疑惑。
“从这里逃走,不必面对龙老头的压力,不必回去见名医山庄的人,好好地做你自己?”圣香问。
“我——不想逃走。”神歆神色淡定,“我从不推卸责任,我是名医山庄养出来的,我不能为了它杀人,但我却要为了它的继续存在努力,它本是值得存在的,我希望先生们都可以明白,即使出现了医术高于名医山庄的人,只要江湖上一天有人需要,名医山庄还是义不容辞,那它就会值得人尊重,就有名望。”神歆的眼神很远,“一个人,一个庄子,有没有名望,不是依靠它是永远的第一,而是是否值得人尊敬,它是否尊敬自己。”
圣香背对着她,他面对着那边的墙壁,墙上,一扇通往花廊的小门,“龙先生要你杀人,你很痛心,是不是?”
“很痛心,”神歆淡淡一笑,“但也告诉我,他们不是神,也会错,也有七情六欲,我对先生们的看法,突然之间轻松了很多。”
圣香没有再问下去,突然耸耸肩,“我觉得我好像在做考官审犯人,你不想逃啊——”他很失望,“本来还想让你去那边看看呢,你却不去,宁愿在这里吃苦受罪,神歆哪神歆,你真是一个怪女人。”
神歆和蔼地一笑,“等到神歆的事情完结,可以随心去任何地方的时候再说吧。”她是责任感极重的女人,逃避,不是她做人的原则。
圣香叹气,“你老实,记住了别人的恩,就放不了别人的鸽子,所以,你潇洒不起来。”
神歆不是太理解“放了鸽子”是什么意思,所以她只是笑笑,“这世上,潇洒得起来的又有几人?圣香你是,我羡慕,岐阳或许也是,我也羡慕,但神歆一定不是。”
“他是一点也不潇洒的,”圣香哼了一声,“潇洒,就不会把家里的什么苦难者雕塑搬到我这里来了。”他指着书房里一个黑乎乎面目狰狞的东西,“哪,岐阳做的好事。”
神歆不解,看了一眼,她被骇了一跳,这个东西,居然做得和真人一样!若非是黑色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