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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的“信作业”他装订成四大册《艺海飞鸿》。有位韩国学生柳英绪,字已经写得有模有样了。1998年春节,宁先生给这位海外弟子中最得意的门生回赠了一副春联:
野竹上春霄才见早春莺出谷
桃花飞绿水更逢晴日柳含烟
1983年,李瑞环率天津市政府代表团访问日本,邀请宁书纶同行。这样的一个团里有一位书法家,自然格外受人瞩目,其责任不言自明。日方在神户大饭店请他即兴挥毫,名为“书法表演”,实则是展示中华文化。日本也是个重书法的民族,在场的有不少日本书道高手,那架势一摆又像是一场笔墨擂台。宁书纶先用行书写了一幅中堂,录的是韩愈的名句:“业精于勤荒于嬉,行成于思毁于随”。
围观者先被纸面上充盈激荡的气势所震慑,然后请求讲解词意,待宁书纶注释完,那些日本的政府要员、社会名流、书法高人、纷纷上前,有的要收藏他的字,有的请他再写一幅,神户大酒店的老板沾地主之光先把字拿走,表示不仅要裱糊珍藏,还要缩小精印,广为宣传,作为酒店全体员工的座右铭。当宁书纶到京都,写了一个楷书的“和”字,求字者竟跪伏于地,双手高举着接他的字。就这样,他结交了一批自称是他的学生的日本书法家。
与穷人
在天津的文化圈儿里传着一句话:“有事找宁老!”
一位热心的记者,将一位垂危的无亲无友的四川籍打工妹送进了医院。然后就把宁书纶请到了义卖现场。救人更胜救火,得动真格的,“春日同和秋霜方厉,南山争高北海度深。一姹紫嫣红耻笑颦,独从末路见精神……”他连写两大张,按当时的价格每张千元。
前年的一天,古籍出版社一位性情内向的编辑突然敲开了宁书纶的家门:“妹妹和妹夫都被汽油烧伤,面积达95%,得需要大量的书法作品打点医生。您的字说值钱也很值钱,却又不同于现金,送人拿得出手,接礼的人也敢收,不算行贿受贿,不会给人家惹出麻烦……”宁书纶不等人家说完就问他需要多少,那位编辑憋得满脸通红,说:“得要十来张。”也真难为他了,这个口实在不好开,哪有上门求宇张口就要十张的!
宁先生二话不说,把柜子打开,和夫人一起翻腾,把平时积存下的自己得意的作品都拿出来,有中堂,有条幅,有对子,数了数一共15件,包好都塞给了那位编辑。
行笔至此,要提一提宁先生的夫人,一般来说人们都讨厌书法家和画家的夫人们,不管来的是生脸儿的熟脸儿的,堵着门口不让进的是她们,进了门像防臭贼一样随时准备堵住你的嘴不让你开口要字的是她们,你如果非要不可让你先看墙上的价目表、然后伸出手叫你先交费的也是她们。宁夫人却恰恰相反,先生要说送给谁字,夫人帮着找。先生倘若感到不太满意,夫人还在旁边提醒:“那天你不是写了幅很得意的吗?大概是顺手塞到放书的柜子里啦。”于是就把最好的字翻出来给人家。也许这就叫“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许多年来,为贩济救灾、为残疾人募捐、为少年儿童的教育事业筹集资金,宁书纶先生捐出的书法作品无以计数。社会上曾送给他一副对联:“善行当仁不让,义举捷足为先。”
凡事都有原因,宁书纶的热心热肠也跟他的经历有关,他知道什么是穷,什么是难。三年度荒时期,他们一家住在北马路一间小平房里,白天上班,晚上练字,当时经常停电,同时也是为了节省电费,索性天天就在煤油灯下练小楷。他谨遵古训:“善为书者以真楷为难,而真楷以小楷为难。作字要熟,熟则神气充实而有余。”还有一个原因,一练字就不感到饿了。全家人都已经浮肿,惟母亲最苦,因为长子的早逝哭瞎了一只眼,对宁家未来的寄托全部押在宁书纶的身上,自己往嘴里放的就更少了。有天买到一把咸萝卜缨子,老人刚吃了一口就噎在了嗓子眼儿,然后就什么东西都不能吃了。也许是长时间喝稀汤,嗓子已不适应固体物质了。眼看老娘就要被饿死,宁书纶想办法买到几块豆腐,拿回家将豆腐放到母亲嘴边,老人拒绝下咽:“我吃不吃都没用了,你吃了比我吃强,你可千万不能饿出事来!”
几天后母亲去世。
人们习惯性地以为书法艺术属于“书香门第”和“富贵人家”所专有,用现在的话说是属于“上层阶级的艺术”。实际上,宁书纶是贫民书法家,是大众书法家。
但,宁书纶的“不拿架子,不炒自己”,也带来一个麻烦,有好作品就送人,他的字藏于民间,自己却存不住自己的作品,要出版书法集还得现找朋友们去搜罗,这可就难了……
1998年夏天,有人用书本遮住了落款儿让他看一个扇面,上面是用指甲大的小楷写的《岳阳楼记》,共计360个字,满纸工心,笔正字秀,骨骼清俊,神采璨然。他太喜欢这字了,望之惟逸,发之惟静,看上去又有点眼熟。待朋友把书本拿开,他看到了自己的落款儿。旁边站着一位衣着俭朴的老者,含笑问他:“宁先生,真的一点也认不出我来了?”
“看着面熟,但不敢贸然招呼……”
那位老者告诉他:“1943年我是华丰银号的职员,您在庆益银号管总账,字写得好已经远近闻名了。有一天我求您为我写了这个扇子面儿,还有一张我到贵号办事您用毛笔给我写的字条,这两样东西我保存了五十多年啦。‘文化大革命’中凡是带字的东西都烧了,就是这两件宝贝舍不得丢,东掖西藏地存了下来……”
有人劝宁书纶出高价把扇子面儿买下来,那老者却分文不要,愿意白送给他。宁书纶也实在是喜欢,不要说五十多年前的作品,他手上连自己二十年前的作品都没有。但是,自己喜欢,人家收藏者更喜欢,不喜欢就不会保存这么长时间,君子不夺人之所爱。有人能如此珍惜自己的作品,不正是书法家求之不得的事吗?
他终究没有要回自己的字,反而又送给收藏者一幅大字。
与杂人
杂人者,什么人都有。
宁书纶到监狱讲课,不是讲书法技巧,而是讲做人的道理,做人和写字一样,心端笔才正,神清字才秀,学书在法,其妙在人。并为犯人题词:“不二过”。
他对犯人尚且如此,对机关干部、团体、企业求字,自然也没有理由拒绝。山东孔府一尊日本人赠送的孔子玉雕像,下面有碑文;广东—座孙中山雕像的碑文;宋春元雕像的碑文……都是请宁书纶写的。少的四五百字,多则八九百字,有的用正楷,有的用隶书。天津文庙的碑文两米宽、三米多长,光是在纸上叠格儿就叠了三天,然后用了十天时间才写好。
宁先生说得很实在:“现在写字的人比字还多,中国的常用字不过六七千个,全国的书法家恐怕不止这个数。既然爱上这一行,没有不希望自己的作品能够传世的。怎么传世呢?感谢政府的信赖,在一些永久性的工程上选中了我的字,得以留存于世,是天大的安慰。”.
老先生活得平实,知足。因此快乐,多智。
他为闹市区的一家商场题过一块大字匾额:“天海商厦”。这四个字写得充实丰灵,气感风云,经得住看,经得住评。成了当地的一景,也成了他的广告牌。每天有成千上万的人路过此地,有意或无意地从不同的角度以不同的心态观赏它,品评它。有心人看了这字就会通过各种渠道,千方百计地找到他,有北京来的部长,有九十多岁的老学究,有喜欢书法的青少年,有企业的管理人员……都想方设法地找到他。来找他的人还能有别的事吗?
宁先生有几大册厚厚实实的记事簿,那也可以说是他的作品目录。几十年来,每年他都平均为500多名不认识的人写字。有人劝告他,物以稀为贵,你写这么多就不值钱啦。既然找你要字你就给,谁还再去花钱买你的字呢?
这是几句好话,老人却不以为然,一个年近八秩的人,不可能没有自己的主意。他多年坚持这样做,一定有他的道理:“自古靠写字没有发财的,古人讲敬惜字纸,哪有借字纸捞钱的。我衣食住行,无忧无虑,是朋友们帮我换房买房,给孩子安排工作,我有病给我请医生,买药送药。社会待我不薄,我除去写字没有其他本事,怎么能为社会吝啬笔墨呢?要字的人多,说明社会需求量大,这是好事。你到大街上去走走看看,中国字快被糟蹋得不成样子了,商品名称、价目表上白字不断,别字连篇,甚至胡乱造字,把大白菜的菜字写成上边一个草字头,下边一个才能的才,这算什么字?有的连门脸儿上的招牌都写错。更不要说把老祖宗留下的方块字写得歪歪扭扭,瞎瞎瘪瘪……我没有能力到马路上去给人家改正错别字,只好谁让我写我就写。这对我不过是提笔之劳,至少让大街上,让商店里,让人们的家庭居室中多一点正确的字,少一点谬误。如果再多一点美感,少一点丑陋,那就是意外之喜了。用天津话说叫混个傻人缘儿,讲点大道理叫清洁中国文字。”
这番议论没有丝毫的矫饰陈腔。老先生的笔下人生已经进入返璞归真的境界。欧阳修有言:“古之人皆能书,独其人之贤者传遂远。”焉知写得多就不值钱?写得多,流传就广,你不存他存,你不藏他藏,也许反倒会传之久远。
诗意的现实主义与颓败的精神家园
朱向前 傅逸尘
时间:2005年7月3日
地点:解放军艺术学院
对话者:朱向前(解放军艺术学院副院长,教授)
傅逸尘(解放军艺术学院文学系06级研究生)
“诗意的现实主义”风格
傅逸尘:阿来的小说,我一直都比较关注,也比较喜欢。1990年代中期的《尘埃落定》为阿来赢得了巨大的声誉,此后十年间,阿来却突然沉寂了,据说是去经营什么《科幻世界》杂志。直到最近这部《空山》的问世,阿来才让我感到他又重新回到文学中来了。我是在第一时间阅读了这部小说,尽管相隔十年,我感觉阿来的创作状态仍然不错;虽然没能超越《尘埃落定》,但《空山》还是达到了相当的水准。我觉得长篇小说这种文体十分考验作家的耐力,一部好的长篇小说不仅要有庞大的故事结构,而且还要有生动结实的情节编织,更要求作家写作时的精神状态和艺术感觉长时间地处于良好状态。有些作家,甚至包括成就很高的著名作家,不但不同时期的作品水平不一,即便是在同一部作品里,前后部分也会存在很大的差异,甚至屡有败笔。阿来的耐力应该说是比较好的,他的长篇小说的叙事节奏从头至尾一直很平稳,少有突兀的大起大落,擅于在平和舒缓的情节推进中聚积震撼人心的力量。《空山》在主题思想和故事情节方面谈不到有什么新奇或曰独特的地方,但阿来恰恰是抓住了生活常态中的细节,以突如其来的外部事件为背景,将故事主人公置于较为极端的生存境遇中来展现人性的复杂和深度。《空山》是由两部分组成的,第一部分《随风飘散》,故事缘起是一件很小的事情,之后事态逐步升级,兔子之死引发两个家庭之间,具体到恩波和格拉之间的误解乃至仇恨,以至寻求理解而不达。但这样一个简单的故事读来却令人心生感念,唏嘘不已,着实很见作者在叙事和塑造人物方面的深厚功力。我认为在小说的形式技巧方面,阿来并没有给我们提供什么更新鲜的东西。总体来说,阿来应该还是属于老老实实讲故事的现实主义作家。《空山》在小说语言上延续了《尘埃落定》的语言风格:空灵飘逸而韵味十足。尤其是第一部《随风飘散》始终笼罩着一种朦胧的诗意,正如小说的题目一样,在平静而和缓的叙事中蕴含着一种灵动飘逸的美感。不知道朱老师怎么看?
朱向前:你对阿来和《空山》的总体判断,我大致同意,也有同感。如果概括提炼一下,我认为阿来的写作风格可以称之为“诗意的现实主义”。
傅逸尘:这个概念似乎还没有谁使用过?具体怎么讲呢?
朱向前:阿来的小说首先是现实主义的,作为一个藏族作家,他对西藏的风土民情、历史文化、自然风物以及人们生存的状态和生活细节都有较为准确的把握和独特的体验,这在他的小说中就体现为强烈的真实性和现场感。西藏我去过,因此读阿来的小说时便有一个很直观的感受,就是觉得阿来对西藏生活的描写很“像”。对于小说创作来说,这个“像”字虽然不是一个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