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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承包,”刘新雨吼起来,“你难道不能感觉到,自从进入高三最后一个学期,司马泓就在指挥我们打一场牙齿保卫战?你为何傻到这种程度!”
“我不认为这是傻。”戴丽丽说,“只能说这不公平。但是,既然有人在制造不公平,我们又无权停发制造商的生产执照,惟一能做的就是选择和淘汰了。正因为如此,我已经舍弃清华,改上港大。昨天我已收到录取通知,并获得了60万元港币奖学金。
“李承包,我今天来,不是告别,也不是为自己辩白,是来给你一个建议——香港七所大学的招生人员还呆在省城,你应当停下割稻,去找他们提出入学申请,接受英语面世,把自己的一切毫无保留地向他们倾诉,就如你给省高招办写信一样。当然,未必能够如愿以偿?未必香港或境外大学就是真正的福祉?可是,除了选择、淘汰、淘汰、选择,还能怎样呢?……”
马佳佳说:“李承包,戴丽丽说得满有道理,若是拿到了全奖,省一省,说不准连你妹妹的学费都解决了。”
刘新雨拍拍李承包的肩膀:“别无良策,赶紧去吧,我们三个陪你去。守着三亩薄田干嘛?累死你这条小命也属于杨白劳。”
李承包闷声不响,沉思了大约十分钟,举起禾镰朝着二十步开外的长江轻轻一抛,禾镰刃口扎入江水的一霎间,闪出一道刺眼的白光。
月亮里的女人
陈启文
七月大暑一过,日子突然间好像比以前长了好几倍。豹子往斗车里码着砖头,这每一块砖就像刚刚出窑,喷出急促的火气。豹子烫得手上的筋一搐一搐。这狗娘养的太阳,可真跟火似的。每躬一下腰,他背上就要涌出一大片汗水。一身都湿透了。豹子揩汗时,时不时会朝楼顶瞟一眼。楼已经越砌越高了。他看不清哪个是龙哥哪个是猴子,只看见他们比蚊子还小的身影正往天空砌着一块一块的砖。
豹子只是个在地上码砖的建筑小工,码完一斗车,就会被一架简易滑轮吊车吊上去,猴子在上面接着。猴子也是个小工,可猴子的钱比豹子拿得多。高空作业是有一笔特殊补助的。豹子也想过要上去,他想上面的风一定很大。他问猴子站那么高头晕不晕?猴子作出一个晕倒的动作。可猴子说不晕,晕什么啊?而豹子每次往那高悬在头顶的脚手架上一望,就晕了。他甚至觉得,城市就是个让人头晕目眩的地方。
豹子感到特别难挨的时间还不是干活的时候,是在吃过晚饭到睡觉之间的这一段空白,对他来说,这是一天最漫长又最乏味的时间。此时,他靠着一堵围墙面对热闹的大街坐着,眼里闪烁着黑夜将临的光线。他身上的光线越来越暗,但路灯很快就亮起来了。路灯从街边上的梧桐树叶后面透射出来,像一串串亮闪闪的星子。豹子毫无表情地看着灯光下那片耀眼的喧哗。豹子发现,城里的男男女女都喜欢往灯光最亮的地方走,就像趋光的蝴蝶和飞蛾一样。他却更愿意躲在暗处,缩在一个最阴暗的角落里。豹子光着膀子在阴影里坐着时,你会觉得这是个老实憨厚的农民工,壮得就像个乡下的傻子,看上去那么实心眼啊,可他开始想女人了,他正偷看一个女人,他的视线被一个穿月白色连衣裙的姑娘牵到了很远的地方,离得越远,他越觉得这姑娘像是月巧。豹子其实没看清楚那姑娘的长相,他眼里只有那条月白色的连衣裙。上次回去他也给月巧买了一条月白色的连衣裙。豹子一个农民,竟那么喜欢月白色。豹子也知道这样的裙子不是乡下女人穿的,可他想买的那个念头太强烈了,他想看看月巧打扮成城里姑娘会是什么样子的念头太强烈了。那时他刚领到第一个月的工资,气粗得像发了大财的富豪。
月巧是豹子的媳妇儿,这是豹子最骄傲的一件事,他娶来了烟波尾最漂亮的媳妇儿。豹子逼着月巧穿上那条月白色的连衣裙,月巧很俏地站在天井里,让他看,还让他摸。那会儿一家人都睡了,天井里只有小俩口,月亮升起来,清晰勾画出天井四周瓦檐的轮廓,也给他俩身上加了一点光亮,澄明的,又是清凉的。那还是春天,谷雨刚过,月光中充盈着水汽。清新的空气里,散发着一阵阵被露水濡湿的花香,像初生婴儿一样干净的气味。他的手刚摸索到月巧身上一个动人的地方,月巧突然愣了一下。天井上方,两只尖起的耳朵探了探,又伸出来一只毛茸茸小脑袋,直瞪瞪地看着,像是看傻了眼。月巧一愣,又一笑,该死的,是只黄鼬。
如果不是那只黄鼬,豹子可能在天井里就把事办了。豹子已经憋不住了,他把月巧紧身的小背心都扯开了,他扎在月巧怀里,吃力地喘息着,身体内就像真的有一只豹子在低声吼叫。他站着,站着就把月巧抱了起来。月巧也好性急,好性急把身子迎上来,抱着他的头,把舌头伸进他的嘴,让他亲,让他咬。但她突然像是明白了什么,于是就拼命挣扎。她用足力气,把他坚决地推开了。
她低低地喊了一声,别弄坏了你儿子!
他没吭声。他似乎连呼吸也憋住了。
第二天早晨月巧送豹子上路时,没穿那条月白色连衣裙。月巧好像彻底清醒了。月巧说,那月亮可真邪乎,照得我都不知自己是啥样人了,那衣服哪是我这样的人穿的,你还是带回城里去,退了吧,要不,就换套给你儿子穿的小衣小裤。豹子坐在村口大柳树下的那个石碾上。豹子还在生气。要说那裙子也真不是乡下女人穿的,穿裤子都嫌绞腿呢,一身水一身泥的,打湿的裤腿上会沾上野稗子、牛蒡,得把裤腿高高挽过膝头,挽到大腿根上。可豹子却故意摆出一副骡子一样倔强的面孔,像是要给月巧一点颜色看看。月巧带着一丝可怜的神情望着他,眨了眨眼。然后她又轻轻拍了拍自己微微翘起肚子,用撒娇的、开玩笑的口气说,儿子啊,你看看你这个豹子爹,还没长大哩,还在撒娇呢。豹子忍俊不住地一笑,笑了又黑着脸恶煞煞地说,个娘们,你等着,等你生了儿子,看我怎么收拾你!
月巧也故意显出十分凶狠的样子,娃他爹,别以为我怕你,有种,我就再给你生一只小豹子。
小俩口嘴皮子斗着狠,眼里却尽是爱。等豹子从那石碾上一起身,真的要走了,忽然就看见女人眼眶里涌出好多的泪水。他用粗糙的掌心给月巧抹泪时,月巧嘤嘤地哭着说,豹子啊,别惦着我,趁年轻,还有把力气,给你的小豹子挣一座房子来,有一间好房子住在乡下,你就哪儿也不用去了。
他使劲点了一下头,又把那满手的眼泪,使劲一攥,就上路了。那条从乡下通往城里的路,永远都是坑坑洼洼的,得咬着牙走。豹子咬着牙,一双大脚板,如牛蹄一样一踏一踏地走。暴土扬起来,土腥味呛人。他不时往后瞅上一眼,看看她是否还在后面。但月巧早已回去了。她要洗衣服做饭,要喂猪放牛。她是个好女人,是那种勤快的踏踏实实过日子的乡下女人。
豹子现在想着这个女人,心里也慢慢变得踏实起来。
此时街上渐渐冷清下来了,城市退远了,甚至消失了。他开始听见另一些混在夜雾里的声音,那都是闲下来的民工,有的坐在工棚里打牌,也有在工棚外边的夜色里散乱坐着的,一人屁股下塞着一块砖头,抽着烟,喝着零拷来的散酒,彼此倒苦水,发牢骚,也有大声地骂娘的。骂包工头,也骂城里人,骂归骂,也没有什么具体的内容,无非是发泄一下乡下人对城市的普遍不满,借以打发乏味而无聊的时光。
豹子听着,有时也感到十分痛快,但他一般不掺和进去。这些民工的成份十分复杂,有本省的,也有湖北的,江西的,安徽的,贵州的,四川的,就像许多不同的省份凑在一起。每个人都有各自的小圈子,常常是一个泥工师傅领着本村的几个小工,然后加入一个小包工头的队伍,然后投奔一个更大的包工头的队伍,最后汇入某家大型的有着合法资质的建筑公司名下,他们也就跟着合法了。豹子和猴子,还有本村的几个年轻后生,都是龙哥带出来的。龙哥也就自然成了他们这个小圈子的主心骨,就像一个临时凑合起来的家庭,在一口锅里搅饭,钻一个工棚睡觉。
豹子站起身,朝自己的工棚里走时,正好听见龙哥在问,豹子又去哪儿了?这小子好像有点不对头啊。
豹子愣了愣,马上又听见猴子嘻皮笑脸的说,八成是憋不住了,又想媳妇儿了。
工棚里七八个人,正坐在一个大通铺上打牌。这通铺倒是十分结实,先在地上码上砖,再搭上跳板,垫上一沓沓的空水泥袋,然后铺上每个人从家里带来的席子、被子。它差不多把整个工棚都占满了。这样的工棚大大小小有十几个,搭在工地旁边的空地上,就像闹地震时搭起来的防震棚。只等这座大楼一竣工,这些工棚就会像风卷残云一样拆掉,这些民工也会作鸟兽散。至于这一片空地,早已规划好了,它会成为一个绿化广场,广场中心是一个音乐喷泉。这让豹子感到兴奋。他甚至想好了,等这个音乐喷泉建好了,他要抱着孩子带着月巧来看看这个音乐喷泉,而且一定要让月巧穿上那身月白色的连衣裙。
豹子,去哪了?龙哥看见豹子进来了,叼着烟问。
豹子脸上立刻充满了龙哥吐出来的烟雾。他紧闭着嘴,好等那呛人的烟雾过去。他不想惹谁,更不想惹龙哥。但龙哥的一双眼仍然阴沉地盯着他。龙哥这样盯着时,那张黑瘦的坚硬有力的刀条脸更显出了几分杀气。龙哥不但是烟波尾村最好的泥瓦匠,还是个转战南北打工的老江湖。豹子知道,龙哥其实并不是真要问他去哪了,龙哥只是要这么问一下,以显示出他的身份。他是这里每一个人的大哥。豹子不敢吭声。豹子喘着气。也就喘口气的功夫,龙哥又说,没事就好好歇着,别动傻念头,干了一天活还累不死你!
龙哥把嘴里剩余的烟一口喷到他脸上时,七八双眼睛齐刷刷地把他盯上了。豹子又开始感到憋得慌。他感觉小腹有点发胀,想找个地方尿尿。他走出工棚时听见那几个家伙都在他背后死笑。但豹子知道,龙哥是不会这样笑的,他还从未看见龙哥笑过。笑得最响的是猴子。豹子满脸通红,额头上满是青筋。
笑啥?龙哥喊。只叫了一声,一下就安静了。
夜已深得没有底了。豹子撒尿时下意识地抬起头,好像是想看看有没有月亮,可他看见的是一幢比一幢高的大楼,兴许是这些大楼里的灯光太刺眼了,衬得城市的夜空污秽发暗。他没看见月亮,连星子也没看见几个。豹子还是喜欢乡下,一想到乡下,他的目光就空旷起来。一马平川的乡野,遍地月光,根本不用抬头看。而现在,豹子感觉自己不是在城里,像是置身于某个深不可测的峡谷里,地老天荒一片。这片空地上,除了散落在各地的残砖碎瓦,到处长满了荒草和野蒿子。豹子甚至在荒草中发现了野稗。野稗是该长在稻田里的,怎么会长进城里呢?他知道这种野稗草生命力极强,看到稗子,他就想到了家里的稻田。兴许这里更久远的时候也是一片农田。兴许这野稗是他们的鞋底无意中从家乡的田野带来的。稻子快熟了吧?他盼着稻子早一点熟透,收了这一茬稻子,他儿子就该降生了。月巧找人算过,说是个儿子,他也觉得是个儿子。
豹子这样想着时,已经开始撒尿,尿沥沥拉拉地撒在野蒿子上。尿拉得有气无力。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事。事实上,自从进城之后,他所经历的一切都是从未有过的事。这才半年呢,他好像已接受了命运所有的波折,他感觉自己已经是一个饱经沧桑的老人了。他甚至开始像一个老人回想往事那样,回想起今年春天在稻田里撒尿的情景,呲——那尿射出一丈来远,那样一种强有力的喷射,让月巧都脸红了,月巧那时还是个刚娶进门的新媳妇,见了谁还有点低头害臊。但脸红归脸红,他在月巧的眼神里分明看到了一种自豪和骄傲。豹子内心里更是自豪和骄傲得要命,可他在月巧跟前总要故意装出一副蛮不在乎的样子。你男人不就是尿得比别人远一点吗?脸红个啥哩。
女人其实是很喜欢有个豹子这样的男人的。在床上,他可真像一只豹子啊,他把月巧弄得一连声地哭又一连声地叫唤,连床单也被弄得皱成了一团,拧得出水了,攥得出血了。那还是他们结婚的第一次,一生一世的第一次,这床单是不能洗的,天亮之前,就要挂在大门口晒衣的竹篙上。天一亮,一村的人就会看到一个大闺女在她初夜之前二十年守身如玉的高尚贞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