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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2006年第5期-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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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上竟然还有这么洁白的一小块肉。 
  猴子直直地瞪着那个绽开的又没有一点血渍的伤口,嘴角咧到耳根,他龇了龇牙,问,要不要打破伤风的针? 
  豹子还是一声不吭,可豹子额头上已冒出了一颗颗黄豆大的汗珠,但他没再看那个伤口了,他把那条没受伤的腿也慢慢直了。 
  豹子说,把灯关了,睡吧。 
  几个人都在自己位置上躺下了,只有龙哥的位置空在那里。豹子躺在黑暗里,因为有一个地方正在隐隐作痛,那种憋得十分难受的感觉反而奇怪地消失了。他甚至觉得,人身上有时是需要一个伤口的,在最累的时候,在渐渐麻木迟钝的感官中,如果有了一种疼痛的刺激,那种活着的感觉反而更真实了。当所有的人都睡熟了之后,豹子发现天上在扯闪,但没听见雷声。闪电从窗口闪过之后,夜变得更加漆黑。这时便可以看见无数的萤火虫,在茫茫黑夜里飞舞。豹子想,天变了,要下雨了,疼痛与天气的变化兴许有关。这么晚了,龙哥怎么还没回来呢?一个人,哪怕是一个可怕的人突然走了,也会让人怅然若失。豹子感到身边空荡荡的。这兴许也与天气有关,他担心龙哥在路上会淋雨。 
  龙哥回来时,只有豹子一个人看见了。他觉得只有自己一个看见了。除了他,此时,屋里六七个人都像死人一样躺着。猴子在喃喃地说着梦话。猴子几乎每晚都要说梦话。但猴子很细心,睡前给龙哥留了门。龙哥把虚掩的门轻轻推开时,一道闪电从他身上掠过。豹子突然看见了龙哥身上的血,紫色的,像是已干涸了的血。龙哥身上哪来的这么多血?他以为自己看花了眼,他想看得更清楚一些,闪电瞬间过去了,黑暗再次笼罩了一切。但豹子仍感觉到龙哥的眼睛正阴沉地瞅着房间里的几个人,他简直像只饿狼。 
  豹子被这情形吓呆了。他死死的躺着。他不敢动,仿佛一动就是惊天动地的事。 
  豹子后来一直相信自己是看花了眼,他强迫自己相信。雨是从龙哥那晚回来后不久开始下的。好长时间没下过雨了,这一下就停不下来,天像漏了底儿似的。雨天不能施工,民工们都龟缩在各自的工棚里,还是打牌,下象棋,或玩着乡下人自己发明的只用草根和石子就可以下的各种古怪棋艺。豹子是啥也不会,也没心事下,一个人坐在门口的小马扎上发呆。看着满地哗哗流淌着雨水,他的心里又漫游到了烟波尾乡下,想着浸泡在大雨中的稻田和挺着大肚子在泥泞的田埂上艰难地走着的月巧。他这突出的思乡的表情,忧伤的表情,好像会传染似的,屋里几个人打牌都打得无精打采的,有的人骂起了天气,而猴子已接连出了几张臭牌。和他打对家的龙哥偶尔会瞪他一眼,但很少说话,高傲中带点冷漠的忧郁。 
  开中伙时,猴子扔了扑克,伸了伸懒腰,表示这日子过得真没劲。他见豹子还傻傻地坐着,便推了他一下说,吃饭去啊,你就傻得连饿都不知道了?你这个样子,我看迟早会憋出病来的。豹子没吭声,拿起个大海碗,和猴子共一把伞,去了伙房。工一停,伙食也差了。有人又骂起了伙食,每天不是南瓜汤就是海带汤,脸都喝得是黄的青的了。猴子没骂。猴子神秘地左右看了几眼,看见龙哥和烟波尾的几个人都蹲在那边的一个墙角里,便拉着豹子在这厢的角落里蹲下了。他那样子显得鬼鬼祟祟。 
  你知道龙哥那晚去了哪儿了吗?猴子压低声音说。 
  豹子的心就突突地跳起来。 
  哪儿?豹子突然发现,这也是他一直想知道的事,还特别想。 
  他越急,猴子就越是吊他的味口。他咬了一小口咸菜,咯嚓咯嚓嚼着问,想不想去?今晚我就带你去。 
  到底是哪儿?豹子开始吼叫了,嘴张得可以把整只猴子给吞了。 
  猴子吓了一跳,又惊慌的看了看那边的墙角,龙哥手里抓着个酒瓶,正嘴对嘴地吹着呢。猴子这才放心了,又瞪了瞪豹子,你这么大嗓门干嘛?你不会小点声?我怕你跟你媳妇讲话都不会讲一句悄悄话。 
  豹子苦笑一下,这次把嗓门放低了,你说吧,龙哥那晚到底去了哪儿了? 
  月———亮———里!猴子拉长声音悄声说。 
  豹子跟猴子去那儿时,天刚淡黑,雨早已住了,雨后的天空特别蓝,但没看见月亮。那地方叫月亮里,其实是这城里的一条小街。这城里的人叫小街小巷小胡同小里弄,一律叫××里,江湾里,太平里,隆昌里……这是很古老的叫法,古代五家为邻,五邻为里,对于这些,像豹子和猴子这样的农民工自然是不知道的,不过,他们还是感觉到了这样的街巷小是小,但确实十分古老,街是大青石板铺的,两边的砖墙上生着阴绿暗亮的苔藓,墙角生出蘑菇。偶尔看见一棵粗砺、坚实的大树,不知是什么树,像是长了几千年了,一棵树的枝叶就能遮住七八幢老房子。豹子没想到,在座高楼大厦鳞次栉比的城市里面还藏着这样一个地方,他好像走进了城市的内脏。他跟在猴子兴奋的屁股后面一步一趋,不知穿了多少条老街,老巷子,一步也不敢落下,稍不留神就走错了。猴子每拐一个弯,就要回头看看,看他是不是还跟在后面,是不是突然逃跑了。猴子一回头,他也回头看,但他不知道自己是在看什么,每次回过头,猛一看,他感到四周的一切突然倒退了好多年。 
  走到一个丁字路口,猴子陡地站住,伸手指了指,颤声说,那儿,就是那儿,你看——— 
  豹子看见了,在霓虹灯照亮的夜色中,有三个飞舞的大字:月亮里。 
  街还是老街,可不知道怎的忽然变得热闹起来,豹子和猴子避让着人流,人一多,他们仿佛就露出了动物的本性,显得缩头缩脑了,像两只过街的乡下老鼠。在闹哄哄的声音中,豹子问猴子,龙哥上这儿来干嘛?猴子脸上被闪烁的霓虹灯照得变幻莫测。他说了句什么豹子没有听清。猴子就用指头在豹子的额头上戳了一下,找媳妇儿!你是真傻还是装傻?连这也不懂! 
  这次豹子不但听清了,而且突然明白了,他的脑袋嗡地一声就大了,一身的血全涌了上来。豹子不干。可豹子似乎是一只被人引诱的野兽了,但引诱他的显然不是猴子,猴子看上去跟他一样,慌慌张张的。可既然不是猴子在引诱他,引诱他的又谁呢?豹子的脑子像一团浆糊。豹子坚决不干。他喊了一声,猴子!他听见猴子也喊了一声,豹子!两个人好像都有点鬼使神差了,他们都不知道自己这样喊什么,他们好像要用彼此的呼唤,来喊出那种压在心里的长久的不畅。 
  现在豹子闻到了一股浓烈的香味。 
  他看见了那些花,不知道是什么花,插在一只玻璃瓶子里,放在窗台上。这是那种修剪得很整齐的花,没有根的花。但花香很浓烈,她身上的气味也很浓烈。猴子呢?豹子不知道猴子这时在哪儿。豹子甚至不知道自己这时在哪儿。但这个女子他倒像是在哪儿见过。哪儿呢?他想起那天傍晚,那个穿一身月白色连衣裙、把他的视线牵得很远的女子。豹子突然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到这儿来了,他就是被她牵引来的。 
  他看着她,睁着两只大眼,酷似一双牛眼。她在脱衣服。她那些衣服好像根本也不用脱,只在某个关键的地方轻轻按一下,就像按了一个隐秘的机关,哗———那条月白色的连衣裙就轻盈地滑倒了脚踝处,她就像站在一朵神仙驾来的祥云上,她的两条腿特别白,特别光洁,那可真是两条漂亮腿儿。 
  凝望着这女子时豹子有一种错觉,月巧,那就是月巧啊,月巧怎么上这儿来了?他的眼皮红通通的。他感到眼前的一切变得朦胧了,朦胧又不真实了。 
  那女子开始还带点羞涩的笑,但笑得很甜,眸子清澈透亮。那是两只好看的杏仁眼。真的就是月巧啊!她眨巴着眼问,你怎么还看着我啊?她移过身子,走近了,动作极轻。你抬抬胳膊,我给你把衣服脱了。她说。她先扒掉了他那件被汗水浸得发黄的褂子。她这样低着头时,她的头发像瀑布一样垂下来,黑发中夹杂着几绺金色,在他眼皮底下悠悠飘拂,头发里带着香波的气味。这房间里已经荡漾着女人的气味了。他坐着没动。她的奶子在他的脸上轻轻蹭着,像月巧一样温柔,软得像团棉花。哎,你动一下啊!她说。她声音很小。她是不是要让他挨得更近一些? 
  豹子脸上突然现出一种抽搐的痛苦。他的大裤衩给扒掉了。她喘息着,仿佛使出了吃奶的劲儿,又拽下了豹子脚上两只轮胎皮割的凉鞋。但那女子突然惊叫了一声。她已经把一个乡下汉子完全剥开了。他可真壮啊,壮得真像个乡下的傻子,不知来自哪个愚蠢的村庄。豹子的脑子好像比平时更迟钝了。可豹子也看见了自己身上那个东西,直楞楞地撅起,看上去竟有几分威严。他坐着没动。她伸了伸手,试探着,很小心的,好像那是一条昂着头的蛇,正吐着猩红的的信子。她一把握住它时,豹子很惊讶也很感动。她幽幽地叹了口气。她的手太小了,一只手竟然握不下。但豹子的身体很快就开始拼命扭动了,豹子又像豹子一样开始低沉嘶吼了。他的命根子被人抓住了。但他没喊救命,他一声声地喊,啊,月巧,啊……月巧!仿佛只有月巧才能救他的命。 
  她的手突然停止了动作。她感到意外,似乎还有点好奇。 
  你咋知道我叫月巧?她的一只手伸着。 
  她一问,豹子就知道她不是月巧了。豹子的脑子似乎比刚才清醒了一点,他粗声粗气地说,月巧是我媳妇儿! 
  她咯咯咯地笑着说,我就是你媳妇啊。 
  她的一只手伸得更长了。 
  豹子愣愣地盯着她的手看时,她突然用指头在他额头上戳了一下,她这个动作竟然酷似猴子,她说的话竟然也跟猴子一模一样,你是真傻还是装傻?连这也不懂! 
  豹子突然恐惧起来,他的背脊一阵发凉,他甚至感到背脊上汗毛都一根根竖了起来。这女人不是猴子变的吧?他晓得猴子是狡猾多端的,又是很喜欢搞一些恶作剧的,甚至是你想都想不到的恶作剧。 
  那女子再次咯咯咯地笑起来。她觉得他这个样子很逗。是啊,我就是猴子变的,哪个人又不是猴子变的呢? 
  但猴子不要钱,人却要钱。这其实才是人和猴子最大的区别。看着那只一直伸着的手,豹子恍然大悟了,她是要钱。豹子把她的手推开了,豹子一把抓起地上的衣服,胡乱地往身上套。豹子后来想,他也不是不想给她钱,他是突然觉得那事不能干。但那女子又扑了上来,扑上来还是抓着他那东西,这次是两只手,两只手一齐用力,这次,她是真的要他的命。你个乡巴佬,土包子,脏死了,难看死了,你不给钱,就想走,你也不看看这是个啥地方? 
  豹子开始感觉到了一个女人可怕的力量,同时也感到了自己生命的脆弱。那个地方卡住了,全身就像卡住了。他开始拼命挣扎,不是在跟她挣扎,而是自己在跟自己挣扎。他觉得不是痛,而是难受。难受得要命。这个女子显然不是要在他身上制造新的伤口,她用两只手卡在那地方,使劲的挤压,她喘着气儿,这一次是真的把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豹子吃力地呼吸着,脸色越来越惨白,剧烈抽动的身体一截截地向下萎顿,他缓慢地跪下了。但那个女子还是不肯放手,为了更有力地卡住他,她也不得不弯下了身子。她的头发又垂了下来,黑发中夹杂着几绺金色,她的奶子在他脸上轻轻蹭着,但已经变得坚硬了,一个女人把身体绷紧了,那怕是最柔软的东西也会变得像砖头一样坚硬。 
  豹子眼球血红。那个女子突然又尖叫了一声,短得刺耳。她的脖子被两只粗大的手卡住了。那是像天鹅一样美丽而又纤细的脖子。豹子看见过天鹅,但没扭过天鹅的脖颈,但他拧断过自己家的鸭子和大白鹅的脖颈,那是烟波尾人的习俗,他们杀鸭宰鹅时从不用刀,都是先把它们的脖颈拧断。拧到一半的时候豹子突然明白了,他拧的不是一只鸭子也不是一只鹅,而是一个女人,她使劲地扭着脑袋,眼睛睁着,清澈透亮又忧伤,眼泪一滴滴地溢出来,荡漾着一种濡湿的花似的香气…… 
  豹子颤抖着,手软了。过了许久,那手还像被火烧一样灼热疼痛。 
  天晴了,又该开工了。秋雨过后,天空分外澄澈,感觉真正的秋天来临了。但豹子低着头,仿佛连抬头望一眼天空的勇气都没有了。猴子走过来时,豹子低着头,仿佛连望一眼猴子的勇气也没有了。猴子不成曲不成调地吹着口哨,可猴子心情舒畅是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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