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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横-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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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匡笑道:“幸好世上还有一个请得动他的人。”

朱厉月问:“谁?”,

朱匡道:“皇帝天子。”

朱厉月倒呼了一口气:“你说的那人,莫不是……”

朱匡反问:“你心目中的人选会不会是——?”

朱厉月忽道:“若是认为开口不便,不如用笔写下名字可好?”朱匡看了看几上的茶杯,用手指了指,道:“白纸黑字,不如水干迹隐。”

朱厉月当即会意,以指醮茶,在云台石几上写了一个字。

朱匡也以茶为墨,在几上画了几下。

两人对着一看:

朱厉月写的是一个字:“铁”。

朱匡画如是一只:手。

两人相视,拊掌大笑,都说“就是他。”

“他来了就好办了。”

“这叫一石二乌,谁死对咱都有好处,一齐抱着死则可高枕无忧了。”

我常常问:“有谁替我杀了孙青霞?而今总算有了人选。”

“只要这个人肯出手,孙青霞就一定吃不了兜着走。”

“这还不止。”

“不止?”

“想吃其肉,啖其骨的人有很多,其中有几个,只怕孙青霞随时都得要吃不了兜着走的。”

“谁?”

“‘老张飞’查叫天。”

“他也给惊动了!”

“谁叫孙青霞连他徒儿金不闻,明充尔也给一齐杀了。”

“还有呢?”

“龙舌兰。”

“京城第一紫衣女神捕!她为什么要趟这浑水?”

“原因有四。”

“嗯?”

“第一,孙育霞奸淫掳掠,恶名昭彰,试想‘巾帼神捕’龙舌兰的性奇*书*电&子^书子,能沉得住气,容得下这种人么?”

“她容不下,那就太好了?”

“第二,就算她忍得下,我也能请得动她——她毕竟还欠王黼一点情,而王黼却仍欠我九个人情。”

“只要她来了,咱们就如虎添翼了。”

“第三,”朱匡用手指了指茶几,但几上的图和字,已渐消散,只剩下一些水影片段,“这个人若接手办这件案子,你想她会不跟他缠在一道吗?”

“说的也是,这就好办了,却不知第四个理由是啥?”

“龙舌兰有一位手帕交,名叫苏眉,名号‘狂菊’,可是大大有名的人物。”

“这我知道。‘狂菊’苏眉之母,正是‘更衣帮’的女帮主‘大红狼’铁秀男。”

“对,但这铁秀男,却正是死在孙青霞手里,死前还给这孙一剑蹂躏了,听说苏眉原是孙青霞的爱侣,却因而恨死了孙青霞。”

“那就太好了,自作孽,不可活,‘更衣帮’、‘狂菊’苏眉,再加上龙舌兰,这次孙青霞想活命都庶几都矣。”

“最有意思的还是:这回‘纵剑’遇上了‘横掌’,不管谁死谁活、谁胜谁败,都有好戏可瞧了。”

“那太好了。”朱厉月拍拍他自已的头:“免得我每晚临睡之前,总得要措措顶上人头,方才安心。只要这些人都出动,晚晚睡不安、吃不下的,该是姓孙的恶果苦报了。”

她每晚临睡之前,都例必做一件事:

她写下他的名字:

孙青霞。

字写得很秀气。

也很猖狂。

她的字把猖狂与秀丽合为一道,连她生命里的精华与锐气,也尽泄在这三个字里。

这三个字,合起来就是一个人。

一个她梦寐不忘的人。

一个她思念入骨的人。

也是一个她恨不得将之杀一千次、挫其骨、扬其灰的人。

她曾是那么深爱着他,但他却蹂躏了她的母亲,发出魔鬼般的狂笑与厉笑,然后扬长而去。

她恨死他了。

她恨得一定要他死。

她夜夜都记得这件事、这种恨、这般恨、这个人。

她晚晚都写下他的名字。

然后点火。

烧。

她披着发,焚烧他的名字,且喃喃诅咒着:

——然而她仿佛看见火光之中,他的痛苦、挣扎、哀号、求饶。如此之后,她才安心睡去。

因为她知道,凭她自己之力,无法为死去的父母报仇。

——正如那晚他杀了她母亲,厉笑而去,她也一样拦不住他。

但她已下定决心报仇。

她决定请动她的好友:

“京师第一紫衣巾帼神捕”——龙舌兰。

也许光是一个龙舌兰,还未必对付得了孙青霞。

但只要“她”来了,“他”说不定也会来。

只要“她”和“他”都来了,加上自己,就不愁孙青霞那禽兽飞得上天了。

所以她这一夜把他名字扔在火堆里焚烧之后,睡得很甜,很香。

——因为她知道她的好友已答允她出手对付淫魔孙青霞了。

她甚至梦见他死了:死在火光中、刀光下、铁手里。

可是,到了第二天,她一觉醒来,第一件事却是到那灰烬之处,用一双纤纤玉手,秀秀十指,翻扒寻察:昨夜的一个烧掉了的名字。

脸上还留着珍珠一般的泪。

她是个夜夜焚烧掉他名字的女人。

可是第二天都为寻找这灰烬里的名字而流泪。

稿于一九九四年四月二~十二日,Enane、俊能、紫萍等各路汇集于香港自成一派欢聚。

校于九四年四月十三~廿日温方芳何梁赖“六人帮”畅游深圳、其乐融融。

第二章我是龙舌兰

一、杀手和尚

“杀手和尚”不是一个人。

而是一个组织。

杀手的组织。

这组织很庞大,共分东、南、西、北四支。

人手不算很多,但都十分精锐。

而且都是高手。

他们有四个共同的特色:

一,他们都是杀手,是为了:甲,钱;乙,上头下令;丙,私怨——而杀人。

二,他们掩饰的身分都是:和尚。

三,他们要杀的人,一定杀得到,因为他们是够好也够狠的杀手。

四,他们杀的,绝大多数(除了因私仇而宰杀的“黑吃黑”道上的人)都是民众心目中认为的好官、好汉、好人。光是这四个特点,已够麻烦了,譬如:

一,他们掩饰的身分是出家人——世间出家人那么多,总不能一个个去查,而且,这种冒渎佛门的事,谁也不愿去冒这个大不韪。

杀手查不出来,但大家都知道:杀手的身分是和尚,这就更糟了,试问:有谁还敢去开罪出家人?

于是,这些僧侣上街托钵化缘,谁敢不施,谁能拒逐?唯有予取予求。这样一来,这些出家人都成了民众心中的瘟神恶霸了,也真有些本来和善的出家人摇身一变,成了贪得无厌的恶棍了。

二,他们为钱杀人,那就够糟了。

原因是:一个好人通常不会给钱叫杀手去杀掉恶人,可是,一个坏人则完全会做付钱给杀手以干掉与他对立的人。

所以,好人便愈来愈少,坏人必愈来愈多。

这风气都要不得。

更要不得的是:他们听上级命令杀人。

这就更不问情由了。

甚至是陌不相识的人,也会死在他们手上。

这就更教人防不胜防,而且,也更加无法查究。

因为杀死他们的人可能是完全不相干的人。既查不到凶手,就更追查不到买凶杀人的人了。

这些影响都很坏。

坏得连负责缉拿他们案子的捕役和官员,不是因误查佛门清净地而惹起民间众怒、告上官去,而被革职查办,更有的案子办到半途,人也给“杀手和尚”杀了。

——试问,这种捣马蜂窝的事,谁还敢办?

更难办的是:

听说,这个“杀手和尚”集团的幕后主使人,是个皇上跟前的大官。

在这年头,人们一听这来头就头大胆小,谁想惹这种办不成便脑袋搬家,一旦办成了就抄家灭族的事?

在这儿,只要有什么事一旦跟“朝廷上的红人”扯上了关系,就什么事都好办,也啥事都不好办了。

——好办的是:大家都只好让一让,让他威,让他狂,让他逍遥法外好自在。

——不好办的是:不敢办、不可办、不能办。

困为没有人有本领办他们,这些杀手们,就更无法无天了——反正他们是和尚:他们不下地狱,谁下地狱?既然他们不肯下地狱,索性就把别人扯下地狱算了。

他们自己呢?

已至极乐。

乐在西天。

——西天何在?在他们花钱买来的开心里。

——钱从何来?

从他们狙杀掉的人命处来。

的确,谁敢拿他们没办法。

谁也不敢办他们。

却还是有人敢办他们的。

这儿的县官章图便是一个。

章图是个好官。

他清。

他不收钱,不受贿。

有次他办一件案,查明了是纨绔子弟干的,杀人奸掳,上头着人送来了足以他吃一辈子再乐下一辈子的贿款,他却正眼也不看,就连送贿者一并办了。

他正。

他不询私,也不偏颇。

他连自己上司亲属犯罪,也一样照判不误,判了之后,才跪地请罪,在自己俸禄中腾出一笔钱,来接济受刑犯人牵累的妻儿。

他就连自己儿子犯法,他也自行检举,照判不误。

他廉。

他一介不取,所以,家里只有一个仆人,妻儿都吃糙米,穿荆布。

他住的也只是石屋。

他人好。

一旦不在公职上,他就跟百姓打成一片,不管屠户、农佃,乃至打更的、挑大粪的,他都一视同仁,甚至有时是卸袍捋袖,一起帮人耕作劳役。

所以他深得人们爱戴。

大家都喜欢他。

百姓都知道他才是父母官——一个待老百姓如同子女(而人们视之如父如母)的官员。

大家有时候甚至戏谚地称之为“图章”,这位青天大老爷也不以为忤,照应不误。

除了犯法的以及不守法的人,谁都喜章图。

“杀手和尚”集团的“和尚们”当然不喜章图。

但那也不致于真要杀了他。

他好歹也是个官。

——若非真的到了非杀不可的地步,他们还不会傻到去杀地方官惹麻烦。

可是,上头已下了指令:

这指令当然是格杀令——

狙杀章图!

这指令一下,就等于判了章图死刑!

负责这儿东路“杀手和尚”组织的老大,他们称为之“师父”。

“师父”是“戒杀大师”。

这当然是非常有趣的事,一个杀手集团领袖,其名号居然是:

“戒杀”。

他手上有五个“和尚”,名为“戒声、戒香、戒味、戒触、戒法”。

当然,这五人是杀手,自是啥也不戒。

好玩的是:这些杀手,非但什么都不戒,也百无禁忌,却偏以戒为号。

不过,人生里有着的是这种诡异的事:

正如有人宣称自己才是正统的,然则真真正正的正统却是给他撂到坑底里去了。

有人摆明他才是执法者,他是依法行事,但这法到了他手上,却只是无法无天、知法犯法的“法”。

这正如有人说他是为了爱你,帮你,做的却老是恨你,害你的事。

这世上有的是这种人,这种事。

二、那是仇家的声音

“杀手和尚”选择了酬神戏那一天动手。

这一天,绝对是这儿一带方圆数百里最热闹的日子。因为今年谷粮丰收,大家都会集在这儿,拜视祭祖,再演几台戏,不管看戏的、看事的、看热闹的,今天都会往这儿挤,正所谓看人的大多看个目不暇给,办货的当真选个琳琅满目,就算是纯粹是过去放一个屁的,其臭也大有千百人嗅着。

这场戏一唱,上至三头店,下至两尾铺的村民都赶来凑热闹了。

其实,在这东南一隅,人们过的大都给剥削殆尽,民不聊生,但却这向阳小镇、阳丽乡、春阳市一带独好,主要是因为这儿的官好。

官好,便“上遮下扶”:遮的,是不让上头恣肆搜刮;扶的,便是尽官府之力协助老百姓从事生产耕作,安唐乐业。

老百姓大都是良善平和的,只要对他们好一些,他们已感恩不胜。

章图自然是这样的好官。

所以大家都很敬爱他。

他自然是这酬神戏祭天拜祖的执礼者。

这是理所当然。

他也诱出了当地最有名的“包石寺”住持:苦耳神僧来主持司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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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天仪式过后,就拜三方四正神,之后上祠堂祭祖,苦耳神僧带同子弟诵经九遍,才到酬神戏的开始。

严肃的仪式这才算过去,大家可乐了。由县里最高官员章大人说的几句“训辞”,也草草了事。章图半开玩笑的跟大家说:

“各位乡亲父老叔伯兄弟姊妹等的是好戏上场,而好戏就在下官说完了话之后就开始,所以下官还是把话赶快结束吧。”

他说的“结束”,系指他的说词。

他”结束”得这么快,是以更获得大众热烈鼓掌欢迎。

大家都认为他是个能体察民心的好官。

但老百姓们显然谁都意想不到:

——这位恩同再造的父母官,说了这一番话之后,不但“结束”了他的话语,也同时“结束”了他的性命。

他一身深受他们的爱戴。

可是他们日后只能怀念这样一位好官。

他一向都是跟大家生活在一起。

但从今以后却成了他们记忆中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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