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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手反问:“为何”
那人道:“因为这一系列令人发指。丧尽天良的血案,若不是此人所为,那还有谁可为!”
铁手平静地道:“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才要查个清楚。”
那人不解:“既已是昭然若揭,还有什么可查的?”
铁手平和地道:“世上越平凡的事,越有不平凡之处;越是明朗的案子,其中越易有曲折、冤屈。”
那人一晒道:“这次则无冤可言。”
铁手心平气和的问:“何故?”
那人即道:“这一连串血案,那人早已公然承认,还在血案现场留名扬长而去。其中几桩血案里,还有活口,亲见此人所作所为,这还有冤情可言?”
铁手微笑道:“有的。”
那人大惑:“怎么说?”
铁手平静地道:“就算真的是他所为,咱们至少也得弄清楚:他为何要杀那么多的人?
为何要干下那么多的案子?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那人为之气结:“可是,那人掌中一把剑,谁能近前?这些年来,是魔是佛,无论正邪,斩在他剑下的,成千数百,谁敢去问他一个字!?”
铁手微笑不语,只看着自己的一双手。
那人忽然明白了。
他一旦明白,他的语调也转变了。
变得十分佩服、景仰。
“我知道了,我真糊涂,”那人带着奋亢的语音道:“如果说这世上还有准可以去跟那人手上常指着天的长剑问个清楚的话,那自然只有铁兄的那一双常为天理秤公道的铁手了。”
他带着抑压不住的兴奋,又道:“纵剑对横手,这是天下莫过、武林仅见的一战啊!”
说到这儿,忽听龙舌兰冷冷的、满怀敌意的。劈面就是一句,问:
“你是谁?”
那人怔了一怔,似乎没想到龙舌兰居然不认识他,但随即咧嘴一笑,道:
“我姓麻,麻烦的麻,”他语音响亮,神容滑稽,“名叫三斤,特向龙女神捕问好请安。”
“我姓麻,麻烦的麻”,这一句是麻三斤自我介绍时必用的开场白。
其实,他也的确是一位“麻烦专家”。
有他在,可以给人绝大的麻烦。天大的麻烦,但他也可以为你一手解决一切麻烦、任何麻烦。
他是个制造和解决麻烦的好手,任何大人物身边,都需要人材。因为只一个人(你无论多厉害,多了不起)是办不了所有大事的。
他身边一定要有了不起的人才。
这麻三斤就是这样的人物。
他是章图身边的亲信。
很多人都相信,如果县官章图身边没有了像麻三斤这种人物,他不会做得如此出色,纵然把事做好了,也不见得会有如此盛名。
因为做事的人不一定能出名。
正如发了财不见得也立了品一样。
麻三斤是一个很好的幕僚,他替好几个大官都当过参谋,就别说他出过什么谋,献过什么计了,只要看他跟从过的官员全都平步青云升了职,就知道他的献策定计,确有过人之能。
这段日子,他跟了章图。
他可以说是章图最信任的幕僚。
他为章图执行完成。监督了不少重要改革和任命,直至这一天,这时分,这当口儿,章图受人刺杀,死了。
四、放光虫
龙舌兰当然听说过麻三斤这个人。她受命来此地办一个穷凶极恶之人结案之时,她所隶属的上司就作了这样的指示:
“要办成这桩棘手的案子,就得要跟几个人联手、合作。”
在上头所列的名单中,就有麻三斤这个人。
在这儿一带的人都知道,一旦招惹了麻三斤,比生吞三斤麻绳入肚子里还要麻烦。
他可以为你解决麻烦,也可以替你制造麻烦。
但在龙舌兰眼里,却不是这样看的。她只觉麻三斤有点奇特,有点瞩目。
可是眼前这个人,头尖肚涨,像一粒极大的菠萝蜜、站在那儿,像条好食好住的肥大毛虫,一点也不英俊夺目。
——却为何总是觉得此人很有点眩目呢?
龙舌兰很快也发现了原由:原来这人会发光。
———个通体都似悄悄放出光芒的人。
男性和女性,看人的观点与角度,多不相同,也大不相同。
按照道理,逛街散心,男人看的多是女人,女人也应看的是男人才对——但其实不然:
女人多看的却也是女人。
每个人看人的方式和方法,都不大一样:
有的人是看对方好样不好样,有的人是看对方礼貌不礼貌,有的人看的是对方年岁长不长、老不老,有的人却只先敬罗衣后敬人。
甚至有人看人只看人的毛发、痔墨或鞋靴。
有的人看人却凭感觉:
就像王小石,他“看”人,全凭个“缘”字,感觉好就好,感觉不好就不好……
温柔呢?她看人只在“顺眼”:顺眼的她喜欢;不顺眼的,她就憎恶极了。
诸葛先生呢?他看人,则等于看相。他一眼能相出对方是忠是好,是好是坏,是可交上挚友还是投机之损友或是不可深交之徒。
苏梦枕呢?他交朋友的方式是:先信了他,再怀疑他。
雷损则正好相反:他是怀疑了人再信他。
白愁飞却只怀疑人,不信人。
冷血“看人”“凭剑”:他以剑觅剑,以剑招觅知音。有“剑气”的,就是他的好友;反之,顶当是作泛泛之交。
追命看人,只从酒处看:猛喝酒的,是好汉。不喝酒的,是君子。不敢喝酒的,是放不开,不敢醉。卖醉佯狂的,是伪君子。老想灌醉人的,是小人。老劝他人喝酒他自己涓滴不饮的,是真小人。不喜欢喝酒的,是老实的人。老喜欢喝酒的,是可爱人。失意才喝酒的,是失败不起的人,得意才喝酒的,是福不耐久的人。用一醉解千愁的人,到头来也是个醉就跟自己有仇的人。不该醉时醉的,是到处与人结仇的人。说醉时偏不醉的,绝对是愁人。
无情看人,乃是辨其味。他对气味敏感。
每一个人身上都散发出不同的气味,他一闻便知香臭。
尤知味“看人”,也是从味道处“看”,他当每个人都是饺子、包子、肉丸子,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滋味和风味。
他的胞兄尤食髓也一样,以“味”辨人;但这“昧道”是以味霉来辨识,与无情的气息辨人大为不同。
沈虎禅则以“气”辨人。
人人身上都有“气”,而且有着大小强弱不同的气场,沈虎禅本身就是一个“气势逼人”的人。
萧秋水看人看气质。
雷纯看人,是从小处看。
燕狂徒看人,则往大处着眼。
任狂观人,却只从狂处定夺。
狄飞惊则喜欢听,他以听代看,听其人声,听其人言,他已可思过半矣。
龙舌兰呢?
她很可爱,她喜欢从第一眼的“印象”判定这个人,一看就在心底里有了个良莠优劣。
她看到陈风那风霜的笑脸是一张张的刀。
她眼里的麻三斤,却是会发光的。
很奇怪的,麻三斤虽然那么大的块头,头尖腹大,像只盘坐占据了土地庙却在招手的肥猫,结实粗壮,但龙舌兰一眼看去,却感觉到:
这人会发光。
这人在发光。
这个看来不出色、不起眼的人,通体都在发亮。
龙舌兰只看了麻三斤一眼,便生起这般强烈的感觉。
她却不知道自己何以会有这种感觉。
其实这种感觉不只是她一人独有:有的女子,天性十分敏感,她们会因看到一只猫、一只狗,忽然从它们的眼神中感觉到一种相依相守之情来,甚至生起了“我的前生就是它”的血浓于水的感觉,
她们有的第一眼看见一个男子,就生起“这辈子就只跟定他的了”的心意;同样的,可能因为那个男子翻身上马、绝尘而去的姿势,可能是因为那一阵风刮下了一片落叶,甚至可能是一支蜡烛忽然灭了,就会认定:“我再也不会见到他的了”将成事实。
结果,这些情景,往往也真的发生了。
她们只预感到,“会这样”,却不明向自己为何会预感到这样。
对这些人而言,只要一尾蜻蜓迎风而飞,唐山便会发生大地震;襄阳城里的周冲早上左眉忽然断落了许多根眉毛,洛阳城里的胞兄周坠便突然倒葬在厕间;乌苏里江畔一只啄木鸟忽然啄到了一只上古猿人藏在树洞里的指骨,京城里天子龙颜大怒又将一名忠臣腰斩于午门。
世上有许多事,未必马上见报应,但却有因果。
世间有许多事,看来是两不相干的,但其因果却是我们想不到的,看不到的。或许是辽东省刚下了一场早雪,大食国却热死了三千一百二十四人,这其中亦有互为因果循环,只是常人一眼看不出来,凡人一时想不明白而已。
茅山术里用一根毛发,即可施咒作法,便是这个相应的道理;巫术中以身边衣物用品下蛊,也是这相同的原理。蜀中唐门用一种痛毒,通过男女使人渐而失去对任何疾病抵抗能力的病变,成为无可药的绝症,亦由此理而生。
这是一个轮回,彼此相呼互因,因而为何某人葬身于其穴,其子孙就发了迹;而某人祖坟一旦遭毁,便败家毁业。
因为这都是一个整体:一脉相承,一气呵成:
报应不爽,困果不昧。
龙舌兰觉得对方“通体似会发光”,然而眼前的人却尽量低声下气、内敛自抑,她便判断为:
这人一定很想出人头地;所以他的藏锋敛芒,只是“不露”,而不是“不敢露”,故而一切都是造作。
她就先人为主的有了这个想法。
——然而,她之所以是龙舌兰,之所以能成为一众女捕快中的佼佼者,这与她的敏感直觉,有着极大且密切的关系。
如诗人对字句语言敏感,画家对色彩敏感,政治家对权力敏感,而一个真正的武林好手,对生命必定更加敏感珍惜一样:
因为“武功”往往是夺取别人性命和保护自己生命的最有效之武器与保障。
龙舌兰见了眼前的人,她说话也很直接,她第一句便问:
“你会放光?”
那人呆了一呆,笑道:“龙女侠说笑了。”
龙舌兰板起脸孔,没笑,只改了几个问题:
“你是麻三斤?你怎么知道我们的任务?你可知道我们抓的是谁?”
麻三斤笑了,尤舌兰又觉得他眉上似有暗光一耸一耸的:
“龙姑娘,你也是六扇门里的女中豪杰,巾帼英雄里的第一把子好手……当知这儿人多且说话不便。”
龙舌兰当然明白。
与此同时,“风尘”陈风已遣他两名亲信:高大湾、高小湾,以及十八名捕役衙差,把六名和尚杀手重章捆绑,严监厉督的押回县牢里去。
五、崩大碗
陈风是个干练的捕快,他很干练的打点好押解这六名杀手回衙的事,回转到这边时听到龙舌兰与麻二斤的对话,便道:
“这儿谈话不便,大家个如到别的地方去。”
龙舌兰爽快地答:“好,我们就回衙里去谈。”
陈风却说:“回衙更不便。”
龙舌兰奇道:“回衙还不便,那世上还有方便谈论抓拿罪犯之地吗?”
陈风笑了。
沧桑的脸尽是刀子。
他只慎慎的说了一句:“这些天来,查叫天一直都在衙里。”
一听到“查叫天”这三个字,铁手就明白了。
他立即道:“好,那我们去哪里?”
陈风道:“我倒有一个地方。”
然后他望向麻三斤。
麻三斤也神秘兮兮的道:“我也有一个地方,”
陈风鼓励他们的道:“你说。”
麻三斤却反过来怂恿他:“你先说。”
龙舌兰顿感不耐烦:“谁说不是一样?讲个地方也那么烦,谈什么办案!”
陈风与麻三斤相视芜尔。
陈风说了三个字:“‘杀手涧’。”
麻三斤也说了三个宁:“崩大碗。”
龙舌兰拍手笑道:“好哇,你们说的地方不一样,快来决战分一高下才决定去哪儿吧!?”
话未说完,只听铁手平声道:“他们说的,是同一个地方。”
然后他向陈、麻二人点头道:“就去杀手涧、崩大碗吧!”
忽又审慎的问了一句:“押送杀手回衙的弟兄们,稳实吧?”
陈风这次答得很爽快,他的回答是反问一个问题:
“铁二哥听过:‘一山还有一山高’的‘高头马大,手低眼高’的高氏兄弟吧?”
铁手笑了:“阎王要命,鬼王要钱,高大湾、高小弯在东南一带都是出了名的:‘不要钱、不要命,只要凶徒恶犯一个个都杀人偿命’,有他们在,当然没啥不放心的了。”
陈风便道:“加上我从州里调来的广六名刀快手速眼明招利的手足弟兄们,两位还有什么可虑心?”
铁手道:“确是我多虑了。”
铁手没有多虑。
就在此际,高氏兄弟押着六名杀手,就在“大山角”一带遇了事,只是他现在还不知道而已。
“崩大碗”不是碗,而是店。
一片店子的名字。
这是间茶店、食肆,也是个饮酒的地方。
这儿离市集略为偏远,但只要从官道上折进来,不消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