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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事妈妈没事。走吧。”何建国一手拎起小西妈的东西,一手呵护小西妈走。边走边主动汇报:小夏的事已经跟家里说了,小夏听说了也很高兴,但是近期她来不了,两口子正在闹离婚。具体为什么事不知道,但总之,一时是出不来了。又说,家里如果能坚持一下就坚持一下,坚持不了就让他爹在村里另帮家里找。最后,上车之后,驶上高速路后,何建国才小小心心地说了。说了希望小西能跟他回去一趟的事。小西妈沉默了好长时间后,说让何建国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何建国说他保证。最终小西妈同意跟小西说说。
小西仍然不同意。
小航劝姐姐:“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他们农村人什么都没有,要是再没脸,还活的什么劲?让你去就是为了给他们增光拔份……姐,理解吧,理解万岁!!”
小西回道:“那你也得去!你是死者的孙女婿的弟弟的小舅子!”
小西妈:“我感觉,在他们眼里,对这种事情的重视程度,有点像——”想了想,“对,有点像单位里的人对高级职称的重视程度。你说职称有什么用?没什么用,可还不是好多人为它打破了头?”
小西气道:“愚昧!无知!落后!……妈,您说何建国是不是有病啊?平时,别管什么事,只要跟他家没关,脑子明白着哪,正常着哪!一到他家的事上,那脑子就短路就糊涂——让我扔下工作专门请假火车汽车地跑去给他嫂子的爷爷哭丧,我也得哭得着啊,他心里能不明白吗,非让我去?”
小西妈:“他说了,这要是他家自己的事儿,他绝对不让你回去,可这是他嫂子娘家的事,你不去,他怕他哥脸上挂不住。”
小西:“得了吧!他是怕人家说他管不住老婆,自己的脸上挂不住!”
小西妈摇头:“我看好像没这么简单……”
小西:“管他呢。反正我不去,去了也哭不出来,不如不去。”
小西妈:“哭得出来哭不出来另当别论,你得先想想你不去的后果。”
小西不响了。
小西妈眉头紧锁:“行了,我的意见,去一趟。都不给对方个台阶下,闹到最后,只有一条路,分手。你又不想分手。这个时候只能是两害相权取其轻。”
小西叫:“妈!……去的话,又得请假!为他家的那些事我损失够大了!要不,凭我的能力资历,现在怎么也不至于还是个普通编辑吧,怎么也不至于连简佳都不如吧!上学时简佳成绩比我差远了,如果不是刘凯瑞帮忙,她可能连北京都留不下。结果呢,好嘛,成我领导了!……我就不明白,他们家怎么就不能替儿女想想,给儿女一个宽松自由的发展空间,不要对儿女有太多的要求!”
小西妈叹息一下:“家务事上,很多时候讲理是讲不通的,尤其是你们俩这种情况。怎么办?权衡利弊大而化之。……去一趟吧,哭不出来就不哭,走走形式,他们需要的也就是一个形式。小西,这事我仔细想了,你如果不打算跟他过了,那我没话说。如果你还打算跟他过,有些事上还就得让一让。……”
“我怎么没让!我不是答应跟他们哥俩一块同居了吗?”
“可他哥最终还是没去你家住,而何建国却在百忙当中参加了你爸的研讨会!……小西,你现在也该体会到了,夫妻过日子就是压跷跷板,你高我低,你低我高,不能总是一方高高在上,那样子的话日子很难过得下去。……他哥是个很自觉的人你也知道,难得张嘴求人。既然他开了口了,你就去一趟,啊?建国说他开车去,连来带去三天就够。……我已经跟他说好了,下不为例。”
为缓和家中气氛,长叹一声小西凑趣说:“好吧,妈,去一趟。权当我生命中的这三天没有好了!”
小西妈又好气又好笑。
小西把最后一盘菜放餐桌上:“妈,您跟我爸年轻的时候也这样吗,压跷跷板?”
正在客厅看晚报的小西爸头也不抬道:“压。不过总是你妈高高在上。”
“我高高在上?我高高在上都是虚的,实权全在你手里。说说看老顾,咱家的大政方针哪一样不是得听你的?”
小西禁不住笑了起来:“爸够阴险的啊?”
小西妈也笑:“非常阴险。”
小西走到父亲身边,一把拿开父亲正看的报纸:“爸,别假装看报了,教我两手!”
小西爸一把扯回报纸:“去去去去!”都笑了。家里一片温馨。笑着,小西爸说:“我的意见跟你妈一样,还是去一趟,啊?”
小西点了点头。长叹,算是同意。小西爸妈松了口气。致命的原因,心照不宣的原因谁都没说,那就是,小西的生育问题。
十九章
小西妈猝死。
当天她刚做完九个小时的大手术,在向手术室外走的时候,瘫倒在了手术室门口。抢救工作持续了两个小时,小西爸和小航都赶来了,医院派出了最好的医生使用了最新设备最好的药物,仍未能挽留住她。
小西妈死的那刻,小西正在一群全然陌生的哭丧队伍里,哭一个与她素昧平生的人。她自然是哭不出,何建国都哭不出,只能一齐低头表演哭,因建国嫂子哭得都快背过气去了,他们不能不与之同悲共苦。有两个专职哭丧婆陪建国嫂子一家人哭,不愧是专职,哭得比死者家人更响更久更有韵律,边哭边喊着一些老少咸宜的哭丧用语,比如,“你走了可让我们怎么活呀”。也算专业用语的一种。她们的存在使哭丧队伍显得热闹了许多,气势庞大了许多。红白喜事办得热不热闹,人来得多不多,是这家人在村里地位和人缘的衡量尺度。但是,难道他们,比如建国嫂子家人,就感觉不到那热闹那气势的虚假吗?那不仅显示不出生者对逝者的哀痛,反把悲剧弄得成了闹剧,对死者形成了亵渎。也许他们在意的压根就不是死者的感受。生者为死者所做的一切,都是为生者自己。当然这些想法小西只是在心里想想,绝不会说。没有人说。她就不信何建国没有感觉。既然他能保持沉默并欣然加入,她也能。不就是虚伪吗?虚伪太容易了。只要走进这个队伍,低下头去,别让人看到你无动于衷的脸,就一切OK。将心比心,当下就对那两个专职的哭丧婆由衷佩服,没有相当天赋,比如与众不同的泪腺和宽广结实的嗓音及良好的敬业精神,断然别想以此为生。
小西妈去世的消息小航没敢直接给姐姐打电话,而是通知了何建国。一切来得太突然了,况且——况且,无论如何,妈妈走的时候他和爸爸还算见了妈妈一面,姐姐呢?走的时候妈妈还好好的,回到家里,妈妈没了,他都不知道怎么跟姐姐交代。何建国接到这个电话时,小西正和建国母亲忙着给参加哭丧的人做饭,小西负责拉风箱烧火,满脸的沾着草屑、烟灰,令何建国不敢也无颜对她实话实说。只说,妈妈病了,爸爸让我们回去。尽量轻描淡写。他害怕,他不知小西会是怎样的反应。无论如何,实情还是回到北京再说,北京还有她的爸爸和弟弟,还有好的医院好的医疗条件,她万一有什么过激反应引起不测,处理起来都比在这个要甚没甚的穷山村里要好得多。他对爹娘说了小西妈去世的消息,爹娘大吃一惊,赶紧催他们上路。一路上小西心急火燎,不停给小航打电话问妈妈情况。由于何建国事先已与小航沟通过,所以小航也只是对姐姐说妈妈病了,但没敢说不重,思想准备不能一点没有。听说妈妈病重小西越发着急,但仍没有一点妈妈已就此与她永别了的预感和准备。
……
太平间在医院后院一个僻静处,里面放着一排平车,只有一个平车上有人,盖着白单子,里面静静的,由于过于偏僻,阳光都少。门开了,小西风尘仆仆进来,扑过去,掀开单子,于是看到了亲爱的妈妈。她一句话没说抱住了妈妈,把脸在妈妈脸上蹭啊蹭啊,泪水把妈妈的脸都打湿了,她却一声不响。……
何建国站在稍后的地方无声流泪,小航在病房陪护小西爸,小西爸在小西妈去世当天,便因骤发心脏病入院。
小西只是不响,看上去令人窒息。何建国再也无法忍受,走过去,从后面轻轻抱住她:“小西,我们走吧?”
小西没动,没响,许久,低声道:“建国,我们分手吧。”
何建国一怔,尔后急道:“小西,这是一个偶然巧合——”
“偶然中的必然。……我已经看清楚了建国,隔在我们俩中间的这条沟实在是太深了,深到了我们的爱情无法逾越。……”
“小西!!”
“离吧,离吧,长痛不如短痛。”
……
二人很快就办好了一切手续。财产分割很简单,一直就是AA制,谁花的钱归谁。房子是何建国付的首付,贷款也一直他付,加之他北京没家,自然房子就归了他。从民政局出来的当天,小西回去拿了一点必需的生活用品。现在还不能大张旗鼓地搬东西回家,怕爸爸生疑,这事现在不能对爸爸说,爸爸现在已经不起任何的事了。
小西背着双肩包离开了何建国的家,何建国送她,二人来到电梯门口,按了按钮。电梯到,门开,何建国让小西先进,小西久久不动。电梯门复关上,继续上升。何建国不解,看小西,小心地问:“小西?”
小西低低道:“……背我。”
楼道。没有灯光。何建国背小西下楼。无言。月光从楼梯拐弯处的窗子里进入,一切宛若从前,又不是从前。月光如水,音乐如歌,是他们心中的音乐,他们的《爱情的故事》。突然,小西紧紧搂住了何建国的脖子,无声恸哭。
……
小西爸出院了。这天,姐弟俩接父亲回家,小西守在一边,一只手一直握着父亲的手。小航来来去去端饭送水。谁也不说话。门铃响了,小航去开了门,来者是简佳。小航立刻感到了不满。那不满是过于强烈了,以致简佳立刻感觉到了。
小航和简佳的事一直没得到小航父母的同意,后来,小航决定,为了简佳,做“叛逆青年”——他们俩的事是他们俩的事,干嘛非要听父母的意见——现在他才明白,妈妈走了之后他才明白,他之所以敢那么做,是因为他觉着父母永远是父母,无论怎样都是父母,无论怎样,他们最终都会宽宥他,包容他,接受他。正是基于此,他准备跟简佳结婚,给父母来一个先斩后奏。事实却告诉他不是这样的,父母可以说走就走,他们老了,他们的生命非常脆弱。最终没有瞒着爸妈结婚是小航这些日子以来惟一感到庆幸和后怕的事。如果他瞒着爸妈做了这事,他现在就会处于“先斩”了却没法“后奏”的境地!现在,妈妈已经没了,要是再没了爸爸,在这个世界上,他和姐姐就是孤儿了!
小航堵在门口,没有一点要请简佳进来的意思,简佳态度立刻变得客气拘谨。“你爸爸好点了吗?我来给他送样书。”是小西爸新出的那本书。小航接过她手里的那包书放在门边,拉她走开,并关上了门。
“简佳,我爸爸目前心脏情况很不好,血压也不稳。”简佳点了点头。静待他说下去。小航感觉下面的话难以启齿,但还是咬咬牙说了:“我的意思是说,我们俩,先缓一缓,你知道我爸对我们的事的态度——”
简佳打断他急急道:“我知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把样书早点送给他,想这也许对他是一个安慰……”还有一个想法她连想一下都不愿意再想,她原本以为,她来,对小航是一个安慰!
小航长叹:“这些事现在对他,算得了什么呀!”
“是我考虑不周。对不起。我走了。”走了。
小航目送她走,视线模糊了,在心里说:简佳,对不起!
……
出院两天后,小西爸就催女儿、儿子上班去。老伴在的时候,最反对子女因为私事耽误工作,他这么做也是秉承老伴的意愿。小西和小航不放心,提出再过一段,要不,一人一天在家里陪着爸爸。小西爸说有什么不放心的,退休这几年来,我不都是一人在家?小西、小航眼圈立刻红了,说那能一样么?小西爸却表现得异常坚决固执,说他们的妈妈一辈子了,不愿意别人为她麻烦,更不愿拖累儿女。所以,他们俩必须马上上班去。至于他一个人在家,这是早晚的事。既然是早晚的事,那就应该早一点开始适应。小西小航拧不过父亲,只好同意了。但是很快,他们便发现了父亲的变化,一种令他们不安的变化。最初一次是小西发现的。那天,小航和小西都因单位有事没能按时下班,小西先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