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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和第三国人来往不行吗?”
“啊、什么?”先生完全流露出了他的关西土话,反问我道。
“是周先生的事。”我顺着先生的关西土话,不由得微笑了。这回我镇静地说出了要说的话:“昨天有人对我说,不许和周树人来往。”
“谁?”
“名字我就不说了。我不是来告那个人状的,只是听说是先生那样吩咐的,来问问是真是假。”对藤野先生我也好像对周先生一样,想说的话能流利地说出来。关于其中的理由,前面我也罗罗嗦嗦地写过好几次了,但是,也许终究是藤野先生和周先生人品的原因。当我面对他们的时候,总是感到很安心。
“莫名其妙。”先生不满地边用力搓着胡子边说:“我怎么可能说那种蠢话。”
“可是,”我撅着嘴,“班会时先生……”刚说到这儿,
“啊,是津田君吧?那家伙真冒失。”先生说着笑了。
“那么,是假的了?”
《惜别》 第二部分采取革命的手段(2)
“不,说了。是我说的。”忽然先生用上课时那种严肃的口吻说,“这次我们学校初次来了一个清国留学生。和他一起学习医学,小而言之,是为了帮助支那创立新医学,大而言之,是我们应该合力尽快把西洋医学的精华吸收到我们东方医学中来,从而推动全世界的医学更加进步。所以我希望班委会的干事能有这种热情,于是才对津田君说了那番话。并没有提到别的。”
“是这样啊。”我松了口气,“有人说,您说战争中第三国人有成为间谍的可能?”
“胡说。看看这个。”先生把桌上的报纸递给我,那上面大字写着:
天皇驾临赤坂离宫
出席观菊会
内外人士共四千零九十二名
这样的标题,不用读正文,我就明白了。
“我们不应该坚信国家的前途一片光明吗?”先生垂下眼帘,平静地说。“一个国家的品德,怎么形容好呢?我在战争的时候能深深地感受到。”他换了种语调问道:“你是周君的好朋友?”
“不,算不上十分亲密。但我以后想和他成为好朋友,周先生是带着比我远大得多的理想来仙台的。他为了给父亲治病,从十三岁开始,连续三年每天奔走于当铺和药店之间。因此在他父亲临终时,他几乎喊破了喉咙,可他父亲还是死了。他说那时自己的叫声现在仍不绝于耳。所以周先生想成为支那的杉田玄白,挽救那些不幸的病人。可就因为周先生是有革命思想的积极分子,就要一面亲近他一面又监视他,这种复杂微妙的外交手段太过分了吧。周先生的确拥有青年般的崇高理想。我认为青年不能没有理想。所以青年之于理想……”说着说着我站着哭了起来。
“革命思想。”先生自言自语似的低声说,沉默了片刻。一会儿,先生看着窗外又说:“我认识的一家人,老大是贫民,老二是司法官,老小有些奇怪,是演员,是这样的一家人。开始的时候,他们兄弟之间常常吵架,可是,现在,相互之间非常尊重。不是什么道理,怎么说呢,即使每个人都想开出自己不同的花,但整个家才是一朵大花。家乃不可思议之物。那个家庭如果说是地方名门,有些夸张,但也是当地有历史的家庭,而且,到了现在,似乎依然受到当地人的信赖。
我想东洋整体是一个家庭。个人可以各自展示自己的面貌。关于支那的革命思想,我知之不深,不过,我想,那叫做三民主义的,是建立在民族的自决,不,或者可以称作自愿的那种东西之上的。说到民族自决,难免有不关自己的事这种冷淡的感觉,自愿是为了家庭兴旺最值得高兴的现象。我所希望的,是各民族历史的开花结果,并不需要我们事无巨细地管闲事。
几年前东亚同文会成立仪式在东京的万世俱乐部举行。当然,这也是我从别人那里听来的事情。那时候,近卫笃磨公被推为会议主席,进入审议该会的目的、纲领的议程,革命派支持者与清朝支持者之间发生了激烈的争论,两相对峙、互不相让。一时间让人觉得会议会因此决裂。那时候,主席近卫笃磨公不慌不忙地站起来,说:主张支那革命的高见也罢,支持清朝防止列强分割的高见也罢,毕竟是对于他国的内政干涉,于本会之目的无助。但是,双方高见之目的,均在支那之保全,故此,本会以“支那之保全”为目的如何?严肃的发言吸引了满场听众,两派对此均无异议,在一片喝彩声中目的获得通过,从那以后,“支那之保全”成为我国对支那的国策。我们在此之上不是也没有什么需要多说的了吗?
支那也有很多伟人。我们想的事情支那的先觉者们也在认真地思考吧。是民族自愿。我期待着这一点。支那的国情和日本不同。有人认为支那的革命破坏了传统,因此不好。可是也可以理解为正因为支那保存着好的传统,所以革命的气概从那传统的继承者中产生出来。中断的仅仅是形式。家风或者国风,其传统是绝不会中断的。应当称作“东洋本来之道义”的潜流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延续着。而且,在其根本之道,我们东洋人都连接在一起。可以说背负着共同的命运。像刚才我提到的那个家庭,尽管人各有志,却还是一朵大的花儿。相信这点,就能够活泼地和周君来往了。不用想得太复杂了。”先生笑着站起来,接着说,“一句话,不要小看支那人。仅此而已。”
上课铃响了。
“教育敕语里,是怎样说的?‘相信朋友、交友就是相互信任。’别无其他。”
我产生了走上去和先生握手的冲动,但还是忍住了,恭敬地向先生鞠了个躬。
先生却忽然说:“我好像没见过你,你来听过我的课吗?”
“啊,”我哭笑不得地说:“啊,以后一定听。”
“是新生吧!你们互相激励、一起加油吧!津田君那边,我会说的。上次班会,我说了些没用的话。今后,我要少说多做。”
我来到走廊,舒了一口气,原来如此,怪不得周先生称赞藤野先生呢,藤野先生很伟大,周先生也很有眼力,我对藤野先生和周先生的敬佩之情是平分秋色的。我今后也会成为一个不亚于周先生的藤野先生的崇拜者。上课时一定要坐在最前排抄笔记。周先生今天来学校了吗?我想尽快见到周先生,便急匆匆地赶到教室。可是,那天也没见到周先生的影子,却看到津田君那双令人讨厌的眼睛闪着狡黠的光。不过,我的心胸已经宽大起来了,笑着跟他打了声招呼。津田君似乎也不是坏人。他有些不知所措,微笑着点了点头。不过那一整天,我们都互相躲着对方没有再谈别的话。放学后,我想去看看周先生的病怎么样了,可是我不知道周先生住的地方,而且一想到再被同他住在一起的津田君说教一番甚是无趣,所以我马上返回了自己的住所。
晚饭后,出了宿舍,我去了东一番巷,松岛座的中村雀三郎一座正在上演《先代萩》。仙台的《先代萩》是什么样的呢?我很有兴趣,就抱着看一看的心理加入了站立席。所说的《先代萩》,众所周知,是依据仙台伊达藩的家族内乱而改编的戏剧。我想榴之冈附近有政冈墓,这出剧应该是从很久以前起就在仙台大受欢迎吧。可是后来我听说,正好相反,这出剧在旧藩时代是禁演的。直到明治维新以后,才可以自由地演出。可是在仙台市内这出剧并没有长久地兴盛起来。因为即使偶尔改了剧名上演,被称作旧藩士的人也要申请面见太夫元,说即使有政冈这样的烈女存在,这出剧也还是有损伊达家的名誉。因此他们要求立即禁演。
《惜别》 第二部分采取革命的手段(3)
到了明治中期,没有旧藩士出来无理取闹了,但仙台的观众因为这出剧是取材于自己身边的旧藩时代的事件,所以就没有什么特别的好奇心观看。从那时起,仙台人似乎就不关心这出剧是演哪个地方的事,仅仅把它当作一般的伤感剧,默默地观看而已。不过,当时我还不知道这个情况。我猜想仙台的观众看这出剧,说不定会有多兴奋呢。于是怀着想看看他们的狂热样子的期待进了小剧场。观众出乎意料地冷静。当时的入座率有五六成,我一面觉得奇怪,一面感叹:到底是大仙台的市民,自己地方的事件正在上演,却能无动于衷,这也许就是大都会的气度吧!我这个从山里出来的乡巴佬莫名地想。刚好这时演到雀三郎政冈的一场悲剧,我不由得哭了起来。不经意地往旁边一看,周先生正站在那儿。他也流着泪。看到此情此景,我更想哭了,飞奔到走廊,一个人尽情大哭起来。然后擦干泪又回到站立席,拍了一下周先生的肩膀。
“啊——”,周先生看到我边笑边用手背拭着泪问我,“你一直在这吗?”
“嗯,我从这场开头看的,你呢?”
“我也是,这出戏让小孩子来演,实在让人禁不住落泪呀。”
“我们走吧。”
“好的。”
周先生和我一起离开了松岛座。
“听津田君说你感冒了。”
“连你也知道了,我真拿津田君没办法。我稍微咳嗽几声,他就非让我躺下休息不可,说我是得了Lunge(德语,“肺炎”之意)。我一个人去松岛没叫上他,他就大发脾气。他才是Kranke(德语,“病人”之意)呢,是Hysterie(德语,“歇斯底里的、神经质的”之意)。”
“你没大碍就好,但身体还是有些不舒服吧?”
“不。Gar nicht(德语,“没有”之意)。津田君让我躺着,昨天我躺着看书了。实在无聊,我就偷偷跑出来了。从明天开始我去学校。”
“是啊。你要是什么都听津田君的,说不定真会得肺病的,干脆换个地方住吧。”
“嗯,你说的我也想过,不过,那样做的话,津田君会寂寞的。虽然有点儿烦,但他还是有正直的一面的,我并不是很讨厌他。”
我的脸红了,与津田君相比,或许我的嫉妒心更强吧。
“不冷吗?”我换了话题,“咱们去吃荞麦面吧!”
不知不觉间我们来到了东京庵。
“宫城野的荞麦面好像很好吃。听津田君说,这个东京庵的炸荞麦太油腻了,不好吃。”
“不、宫城野的天妇罗才油呢。不油腻的天妇罗是冒牌货。”
周先生和我一样,对吃都不在行。
我们一起走进东京庵。
“我们点这个油大的炸荞麦怎么样?”周先生一副对炸荞麦很有兴趣的表情。
“嗯、就这么办。意外的,我有种会很好吃的预感。”
于是我们点了炸荞麦和酒。
“听说你们国家是料理之国,你来到日本会因为日本菜不好吃而为难吧?”
“不是的。”周先生一脸认真地摇着头,“什么料理之国,那只不过是来支那玩的有钱的外国人的说法而已。那些人是来支那享乐的。所以一回到自己的国家就俨然一副支那通的样子。即使在日本,被称作支那通的人大都也是对支那持有个人的偏见。所说的什么皆通的人,其实不过是些游离于现实之外的、胆小怕事的人而已。在支那能品尝好吃的支那菜的人,不过是支那少数的有钱人或者外国的游客。支那的平民百姓吃的很糟糕。日本也是这样吧。日本旅馆里好吃的菜,一般的家庭是吃不上的。而外国的游客也会认为旅馆的菜是日本的家常菜。支那绝不是料理之国。我到东京时,师兄带我到八丁堀的偕乐园、神田的会芳楼吃所谓的支那料理,那是我有生以来吃过的最好吃的菜。我来日本以后,从没认为菜不好吃。”
“可是,那个泥汁呢?”
“不,那个很特别。可是学习了津田君式的烹调法以后,就能够下咽了。很好吃。”
我们正说着,酒上来了。
“日本的戏剧怎么样?觉得有意思吗?”
“对于我来说,日本的戏剧比日本的风景更容易理解。其实,前几天,对于松岛的美,我就不太理解。对于风景,我和你一样……”周先生话说了一半,停住了。
“你阳痿啊。”我不客气地跟他开着玩笑。
“啊,是的。”眼睛不停地眨着说,“我从小就喜欢画画,可却不大喜欢风景。还有一个不擅长的,就是音乐。”
我笑了出来。忽然想起在松岛他唱的“云啊,云啊……”,